從武術文化遺產保護引發對“保守主義”的文化思考

摘要：對武術的傳承與保護中出現的“文化保守主義”進行探討。根據國內外對“保守”和“保守主義”的新界說，體育學界對“保守主義”也應有新的認識。“保守”有“保護”、“保存”等涵義，因此文化“保守主義”在對傳統武術的保護與傳承方面是起到過積極作用的，功與過應該作出客觀的評價。

關鍵詞：武術文化；保守主義；文化遺產

中圖分類號：G80；G85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6-7116(2008)02-0095-04

Cultural contemplation of “conservatism” inspired by

Wushu cultural heritage protection

WANG Jun-qi

(School of Physical Education，Nanchang Hangkong University，Nanchang 330063，China)

Abstract: The author probed into the “cultural conservatism” appearing in the inheritance and protection of Wushu. According to new definitions of “conservation” and “conservatism” at home and abroad， the physical education community should have a new understanding of “conservatism”. “Conservation” has such meanings as “protection” and “preservation”， therefore， cultural “conservatism” plays a positive role in the protection and inheritance of traditional Wushu， and its merits and faults should be evaluated objectively.

Key words: Wushu culture；conservatism；cultural heritage

關于文化保守，在我國研究得很晚，在20世紀八九十年代也只有少數人在討論這個問題。可是進入21世紀以來，文化保守主義思潮的討論很快升溫。過去許多人認為，“保守主義”是落后、封建、固步自封，是阻礙歷史前進的絆腳石。然而，隨著全球化、現代化進程中暴露出來的弊病（如人性問題、環境問題、現代化與傳統文化沖突加劇等），不得不引起對現代化進行反思，甚至在世界范圍內出現反現代化思潮。在這樣的文化背景下，文化保守主義受到更大的關注，在體育學界同樣存在保守主義，同樣存在體育現代化、國際化與傳統體育文化的沖突。

1保守主義

“保守”這個詞在中國古代早已存在。《史記·魯仲連鄒陽列傳》：“燕將懼誅，因保守聊城”。這里意指保衛堅守，保持不使丟失。魯迅在《二心集“硬譯”與“文學的階級性”》中說：“格里萊柯說地體運動，達爾文說生物進化，當初何嘗不大受保守者攻擊呢？”這段講的則是維持舊狀，不求改進，即思想保守。我國還有“保守思想”的界說。保守思想，也叫‘右傾保守思想’，落后于客觀情況發展的思想。表現為安于現狀、墨守成規，對新生事物抱懷疑態度，片面強調客觀困難，對經過努力本來可以做到的事情認為做不到[1]。

“保守主義”與“保守思想”，20世紀80年代以前在界定上相差不大，而且界說單一。但進入90年代以后，隨著“文化”和“文化史”研究浪潮的到來，對“保守主義”更有了眾多的論說和新的界定。集中起來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第一種是反現代化說，持這一觀點的學者多以美籍學者史華茲、艾愷等人的有關論述為依據，認為保守主義作為一種自覺的文化意識現象，是對實際或隱含的威脅和挑戰而產生的一種歷史性反應。第二種是特定價值取向說。持這一觀點的人認為，保守主義并非不要變，或是要求變革較少，他們認為判斷文化的激進與保守，主要取決與對中國文化傳統的價值取向。主張文化闡釋仍然固守住本土文化框架內的視為保守[2]。第三種是維持現狀說：美籍學者余英時[3]認為：“保守主義”就是主張維持現狀的一種態度或者傾向。還有一種是有限變革論，認為近代中國的文化保守主義是相對于徹底的改革與全面進步、產生于權力集團和知識階層中間的一種有限變革思潮，它反映的是中國傳統文化對于異域文化的關系、態度和準則[4]。

現在學者對“保守主義”界定得更現實、更客觀、更富有哲學涵義。文化保守主義可以作出多元解釋，既是針對全球單一模式化和文化霸權主義作出的自覺保護意識的反映，又是對激進主義文化缺漏的一種補充，是傳統文化有力的保護群體；其中還有折衷調和派，還有現代化反對派。所以文化保守主義既有消極的一面，也有積極的一面。當前在多元文化訴求和文化遺產保護的呼聲中，文化保守主義開始受到人們的關注，文化保守主義過去起到的積極作用也被人們所認同。所以，對文化保守主義應有給予新的審視和客觀的評價，辨證地看待新與舊，正確處理現代與傳統的關系是十分必要的。

2體育文化保守主義的歷史地位與作用

在體育文化方面，從20個世紀二三十年代開始，“土洋體育”之爭中，批判保守主義的聲音不少。如1923年蔣湘青[5]在《體育究竟是什么》一文中說道：“拳術，是以鍛煉筋骨，我們承認他是一種健身的體育運動，但是把肌肉收縮，專練死工夫的拳術，違背生理的作用，是不合體育原理的。至于練習拳術，專以打人為目的的，我們更是極端反對”。又說“靜坐，有的人說是一種修煉身體的運動，……但是我們總覺得這種靜的體育，不能滿足人生的需要。”在“五四”新文化運動中，“全盤西化”、“解放人心”、“熱烈頌揚西方的近代文明”成了主流思想，而另一方面喊出“打倒孔家店”，把舊儒學說成是“舊道德的死尸”。在這樣一種新文化運動中，傳統文化受到的沖擊遠大于清末。于是“五四”之后西方體育加速了在中國的傳播，而民族傳統體育明顯受到擠壓，甚至在學校體育中作為一種“配方”被選用。

就在我國中西體育文化逐步走向文化生態失衡的形勢下，體育界中“國學派”，也即文化保守主義者站了出來與“西學派”抗衡。如許禹生、張良、張之江、唐豪、蔣維喬等人為民族傳統體育叫好，呼吁保存“國粹”。1924年許禹生[6]。在《拳術在教育上之價值》一文中提到拳術的五大必要性：第一人生幸福上習拳之必要；第二國民經濟上習拳之必要；第三學校教育上習拳之必要；第四審美上習拳術之必要；第五合群競爭上習拳術之必要。并贊譽武術在“強國強種，固國技之盡美善者也。”1932年大公報發表了一篇《今后之國民體育問題》文章，說道：“吾人今愿大聲疾呼以告全國之主持體育者！曰：請從此脫離洋體育，提倡‘土’體育！中國人請安于做中國人，請自中國文化之豐富遺產中，覓取中國獨有的體育之道！”[7]范振興[8]1935年在《我對于國術的所見》文章中提到中國有“比較的舊人物，他們是對國術表示敬仰的，在他們看來，國術是難得的無價之寶，尤其是籍以保存忠孝節烈，舊美德的好方法……”范振興自己對武術的評價是：“國術可以說是‘平民化、生產化、根本化、普遍化’的一種最好運動，而他實際與新生活運動的精神相合，是極值得提倡的一種運動方法。”程登科[9]1936年寫了一篇名為《我們應否提倡中國的民族體育》的文章，該文用問答式的寫作方法解釋了“何謂民族體育？中國是否需要民族體育？什么是民族體育的原則？”對于中國急需民族體育的問題，他說：“依照本人的主觀，中國目前確實需要‘民族體育’，非有此不足以‘復興民族’及取消‘東亞病夫’之譏，非有此不足以表示中國獨立和創造之精神，非有此不足以化除學派，消滅封建，處此民族斗爭的舞臺，舍‘民族體育’實不足以喚醒貪睡的雄獅。”還有王健吾的《復興民族與提倡民族體育》等等。由于有這樣一大批在學術界、教育界，甚至政治舞臺上有社會影響的人，對“民族體育”進行了各種方式的保護，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體育“全盤西化”的速度，并且為民族傳統體育（主要是武術）在學校教育中爭得一席之地。從1915年武術正式納入學校體育課程，隨后全國的一些高等師范學校以及傳播體育的各種組織相繼開設了武術課，規定了授課內容、教學時間、學制安排。當時的武術開始借鑒西方先進的科學方法，使西方文化與民族傳統體育首次得到融合，為民族傳統體育學科和現代化發展打下了很好的基礎。

3從武術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對“保守主義”的再思考

進入21世紀，中國文化知識界對各民族民間文化和藝術遺產搶救和保護的呼聲日益高漲。近年國際社會和海內外學術界對“文化”、“文化遺產”、“文化多樣性”等基本概念作了更人性、客觀、實際的定義。對“文化”的理解，除了精英文化，上層的、藝術審美的、見諸文字的、物質的和可視的部分，還應涵蓋草根的、民間和大眾的、生活的、非文字的、非物質的和無形的文化。

在體育方面，同樣存在著大量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如武術、風箏、龍舟、舞龍、踩高蹺、槍花炮……其中不少是民間大眾生活的、非文字的，甚至是口述相傳的無形文化。但是半個多世紀以來，隨著我國政治和經濟發展，在民族傳統體育非物質遺產中，某些方面受到一定的排擠。有的被人為淡化，有的被扭曲變形，使人們對民族民間體育失去了“文化記憶”，使當代青少年轉而熱衷于西方體育，如籃球成為中國第一大體育運動，“街頭籃球”讓大學生十分癡迷；網球、乒乓球、羽毛球成為機關干部們最大的喜好；高爾夫球成了老板們享受的休閑體育，還有探險、賽車、蹦極、滑翔等越來越被年青一代喜愛。我們不是說西方體育不好，也不是要排斥西方體育，但西方體育文化與民族本土體育文化的受歡迎度相距甚遠，這對優秀文化遺產無疑是一種危險的信號。

近幾年來有個別體育界學者和知名專家大力呼吁，并紛紛發表文章，從各個角度論述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急需保護與傳承。如《論民族傳統體育文化遺產保護》一文指出：“中華民族傳統體育是祖先在漫長的歷史中創造和積淀下來的傳統文化……是一種‘活態人文遺產’，具有活態性、地域性、民俗性、群體性等特征。對民族傳統體育文化遺產的保護與傳承，應依據〈關于加強我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的意見〉所提出的方針原則，結合民族傳統體育文化自身的特點，在發展中體現原真、生態和多樣性。”[10]又如，《論當代中華武術的文化遺失與重構——以全球化趨勢下的國家文化安全為視角》論述道：“綜觀近半個世紀的現代武術運動發展，因西方體育的強烈輻射及自身的運動趨附，致使原本博大深邃的武術文化發生了一場活生生的‘和平演變’……中華傳統文化在西方強勢文化的‘籠罩’下被日益消解，這顯然是不符合我們這個民族的生存發展以及對于國家安全的文化訴求的”[11]。有專家對武術教育在中國的缺失、消弱發出感慨：“目前武術教育的狀況不容樂觀，在誰來教、教什么、怎么教上都存在不少問題。”[12]《從武術入奧失利引發的文化思考》一文呼吁：“武術發展要克服文化自卑，加強民族文化自信。”[13]特別是華南農業大學的呂立在《民族傳統體育文化的全球化與本土化》文章中，第一次把“保守主義”與民族傳統體育文化聯系在一起，并進行了初步探討。體育界學者們對文化保護的研究正在升溫，尤其是近來保護武術文化遺產的熱情高漲。如2007年5月26日在鄭州召開的“武術遺產的保護與發展”研討會，把武術文化遺產保護推上高潮。會議座談中，韓雪、洪浩、馬劍、郭玉成4位博士相繼作了專題發言，題目是：《論武術文化遺產保護》、《以人為本保護武術文化遺產》、《保護武術遺產的思索與企盼》、《民間武術文化遺產的保護對策》等。這次會議不僅代表了武術文化遺產保護高水平的論壇，更是體育學界對文化保護自覺意識的升華，也是武術文化遺產保護越來越受到重視的信號。

大家對武術“文化遺產”急需保護已形成共識，而且現在國內外學術界對“文化”、“文化多樣性”、“保守”、“保守主義”等概念作出了新界說。我們應該對體育學界過去和現在的文化“保守主義”進行重新審視，并有必要反思一個多世紀以來，在“土洋體育”之爭中，總是把主張引進西方體育、向前蘇聯一邊倒的自由主義、科學主義、社會主義思潮看作是正確的、先進的、革命的，而把堅持保存、保護民族傳統體育（主要是武術）看成是落后思想。事實上，近一個多世紀的歷史進程中，文化保守主義不僅是激進主義和西化派的對立互補要素，而且是民族傳統體育文化現代化的動力。現在有一批學者對近現代中國文化保守主義的積極意義作了概括，它以復興中國文化為主導，注重對傳統文化的挖掘與整理，注重傳統文化現代意義的闡釋與理解，注重傳統文化的創造性轉換，在處理文化傳統的承接問題上，有其獨到之處；以國粹派、現代新儒家為代表，文化保守主義者所高揚的愛國主義旗幟在反對滿清王朝、反對日本帝國主義侵略的斗爭和抗衡西方文化的沖擊中發揮了一定作用；它在承認科技進步是現代化基本內容前提下，注重心性人倫與科技的和諧發展，從一個重要側面喚醒人們對現代化本質的全面理解與思考；文化保守主義對西化派的民族自卑心理、盲目崇拜西方文化的錯誤傾向進行了有力的批判[14]。

回顧20世紀前50年，體育學界“國粹派”還可以被看作是“東方派”。正因為他們堅持保護民族傳統體育，并對武術、氣功等進行深入挖掘和整理，及時“搶救”出一些在西方文化強烈擠壓下即將丟失的體育文化遺產。當時文化保守主義們也充分利用民族傳統體育，在救國圖存、鄉村教育、抗日救國中發揮了各種各樣的作用。1926年，張之江和李景林等人在南京創建了武術研究所，后改為國術研究所，1927年又成立了中央武術館，“以提倡中國武術，增進全民健康為宗旨”，主要活動是，研究、教授中國武術，編寫國術書刊，管理全國國術事業，而且還舉行全國國術考試。考試科目分學科和術科兩類，內容有歷史、地理、國術源流、拳術、器械（刀槍劍棍）、劈劍、刺槍等[15]。這不能不說是對“國粹”——中華武術的一種挖掘與保護。湖南汨羅江畔，1939年端午節，正值中日雙方進行湖北會戰之時，時有日機轟炸，群眾卻舉行了紀念屈原的龍舟競渡，1943年端午節重慶“全國慰勞會”等組織配合《屈原》劇的演出，舉辦了規模較大的龍舟競渡。在老百姓心里，民族傳統體育不只是一種體育活動，它還是民族精神的反映，是民族氣節的集中表現。這種對傳統文化的保護遠遠超出了學術的范圍，是老百姓自發的愛國情感的外泄，這也正是我們之所以要保護傳統體育文化的理由。

正是因為我們有了保護意識，或者說有了“保守主義”，才使得中華民族傳統體育形式多樣、豐富多彩。據1990年《中華民族傳統體育志》統計，我們已搜集到55個少數民族的676項傳統項目，漢族也有301項民間體育項目[16]。“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中華民族977項傳統體育，對世界也是一個不小貢獻。1995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發表了《我們創造力的多樣性》報告，提出了世界文化多元發展的觀點，強調對話交流是共生的前提。世界文化與發展委員會主席佩雷斯·德奎利亞爾在《文化多樣性與人類全面發展》書的前言中強調說：“面對人類輝煌的歷史和不可預知的未來，發展再也不能被看作一個單一的、整齊劃一的、直線型的路徑。如果這樣做，不可避免地將會忽略人類的文化多樣性和不同的文化經驗，從而限制人類的創造能力……這場文化運動促使每個民族在對傳統的思維框架進行反思，這場文化運動也使每個民族堅定了走各具特色的現代化之路。”[17]可見，對民族傳統體育的保護不是一國的事，全球各國都在反思，我們這樣一個文化悠久的多民族國家，更應走在前頭，成為世界文化保護的模范。

近現代在體育學界的保守主義與激進主義有一種互補作用。保守主義總是向西化派和激進主義提出質疑，發現西化派的弊端，緩解了體育全盤西化的速度，穩固住民族傳統體育文化的老根，從而避免本土文化的崩潰。特別是當前，西方體育全球發展加速，世界體育文化交流中所存在的失衡現象，是對世界體育文化多樣性的一種威脅，必須予以消除。文化保守主義是文化多樣性的動力之一，在對各民族的文化保護方面是富有成果的。21世紀在復歸傳統文化的社會思潮和文化遺產保護的呼聲中，也需要文化保守主義堅決維護、守住、保存文化的精神，我們應該注重心性人倫與科技的和諧發展，振奮全國人民在文化方面的自信、自尊、自覺和自豪的情感，最終完成傳統文化的振興，把搶救與保護傳統體育文化遺產的事業推向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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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鄧星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