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刑法》雖然規定了單位可以成為犯罪主體,但是,單位成為犯罪主體存在著一系列的理論與實際問題,可能導致憲政上的困境。單位成為犯罪主體并不能有效地達到預防犯罪的刑罰目的,應該取消單位作為犯罪主體的規定。
關鍵詞:單位犯罪;雙重標準;憲政悖謬;現實困境
中圖分類號:DF 611
文獻標識碼:A
根據1997年《刑法》的規定,公司、企業、事業單位、機關、團體實施危害社會的行為,法律規定為單位犯罪的,應當負刑事責任。單位犯罪的,對單位判處罰金,并對其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其他直接責任人員判處刑罰。《刑法》分則和其他法律另有規定的,依照規定。
在我國,單位可以成為犯罪主體從1987年《海關法》的頒布施行算起,已經20余年了,但是,如果把單位犯罪的規定貫徹到底,則至少會出現以下理論與現實的尷尬。
一、在單位犯罪確認上的雙重標準
單位犯罪如何承擔刑事責任?按照時下教科書的標準說法,單位犯罪承擔刑事責任的方式有兩種:一是“雙罰制”,即不僅要對單位判處罰金,而且對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直接責任人員也要追究刑事責任,使其受到相應的刑罰處罰。另一種是所謂“單罰制”,即只處罰單位犯罪的直接責任人員,而不對單位本身追究刑事責任。兩者都是對單位犯罪追究刑事責任的方式,也就是說,只要受到上述兩種追究方式中任何一種方式追究的,都是單位犯罪。盡管對為什么有些單位犯罪是“雙罰制”,有些單位犯罪是“單罰制”,在解釋上有各種各樣的理由或依據[1],但是,在目前的通說中,單位犯罪被認為是1987年《海關法》首先規定的,即認為在1979年《刑法》中沒有規定單位犯罪,只是在《海關法》中才規定了單位可以構成走私罪。《海關法》的這一規定,通過1988年全國人大常委會《關于懲治走私罪的補充規定》被正式確定下來,并在后來的相關立法中被廣泛采用。
與此相關的疑問是,上述關于實行“單罰制”的犯罪也是單位犯罪的說法能否成立?或者說如果把單罰制下的犯罪也認為是單位犯罪,那么認為只是在《海關法》頒布實施以后才有單位犯罪的規定是否能夠成立?
從《刑法》對單位犯罪的處罰規定中可以看出,對單位犯罪的處罰原則上是“雙罰制”的,但是《刑法》分則或者其他法律另有規定的,也可以實行“單罰制”,即只處罰直接責任人員。因為《刑法》在其第31條明確規定:“單位犯罪的,對單位判處罰金,并對其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其他直接責任人員判處刑罰。本法分則和其他法律另有規定的,依照規定。”依照《刑法》規定,“單罰制”與“雙罰制”都可以是單位犯罪刑事責任的承擔方式。
眾所周知,在我國1979年《刑法》中,對于許多由單位組織實施的犯罪,《刑法》沒有規定單位本身承擔刑事責任,但是卻規定了與1997年《刑法》類似的內容,即對直接責任人員追究刑事責任。如1979年《刑法》規定,違反稅收法規,偷稅、抗稅,情節嚴重的,除按照稅收法規補稅并且可以罰款外,對直接責任人員,處以相應的刑罰;又規定,違反商標管理法規,工商企業假冒其他企業已經注冊的商標,對其直接責任人員處以刑罰;再如,挪用國家特定款物,情節嚴重致使國家和人民利益遭受重大損害的,對直接責任人員處以刑罰。如果認為“單罰制”也是單位承擔單位犯罪刑事責任的一種表現形式,那么也就應該說在我國1979年《刑法》中即規定了單位犯罪,只不過在1979年《刑法》中只規定了“單罰制”的單位犯罪,而沒有規定“雙罰制”的單位犯罪。因此,認為從1987年《海關法》頒布實施才有單位犯罪,1979年《刑法》沒有規定單位犯罪的說法就是不正確的。依照統一的標準,也就應該認為1979年《刑法》也規定了單位犯罪,不應該認為1979年《刑法》規定的“單罰制”犯罪就不是單位犯罪,而只有1997年《刑法》的“單罰制”規定才是單位犯罪承擔刑事責任的表現形式。對是否屬于單位犯罪采用雙重標準在理論上是不恰當的。
二、單位犯罪可能導致的憲政悖謬
雖然我們有理由相信也應該相信,國家最高權力機關、國家最高行政機關及國家最高司法機關不至于直接實施犯罪從而使自己成為犯罪主體,但是從邏輯推論上來說,至少在立法這個層面上,并沒有徹底否定他們成為犯罪主體的可能。因為根據《刑法》的規定,單位犯罪主體中的機關并沒有限定于任何一級國家機關,因此,任何一級國家機關都有可能成為犯罪主體。“《刑法》第30條中的機關,與國家機關應是一個意思,它是指以國家預算撥款作為獨立活動經費,從事國家管理和行使國家權力的中央和地方各級機構。具體包括中央和地方各級立法機關、行政機關、司法機關、軍事機關、政黨機關等。”[1]557根據《刑法》規定,它們可以成為犯罪主體,或者說不能排除它們成為犯罪主體的可能。另外,假設某個國家機關的辦事機構索取、非法收受他人財物,為他人謀取利益,情節嚴重,或者在經濟往來中,在賬外暗中收受各種名義的回扣、手續費,那么根據《刑法》的規定,其行為應該構成單位受賄罪。而機關的辦事機構只是相關機關的辦公機構,不是一級獨立的國家機關,其刑事責任究竟是由相應的國家機關承擔還是由辦事機構來承擔?從道理上說,國家機關的辦事機構不應獨立成為相應單位犯罪的主體,“在一般情況下,單位的職能部門不是獨立地進行活動,而是以單位名義進行活動,因而其行為應當視為其所在單位的行為。”[1]559雖然其直接責任人員及主管人員可能因此而承擔相應的刑事責任,但單位犯罪的主體應為相應的國家機關。上述兩種情況都就會導致極其荒謬的結論:相應的最高國家機關也可以成為國內法上犯罪的主體。而根據憲法和相關法律的規定,相應的最高國家機關對外代表國家,對內行使最高國家權力,管理國家事務,行使國家司法權等。讓他們成為犯罪主體并承擔刑事責任,與其所承擔的角色完全不相符,也會使相應的國家機關和人民群眾都處于極其尷尬的境地。即使是地方國家機關成為犯罪主體,也是極其荒謬的,某個地方的人民可以處于被自己的國家所認定為犯罪的人的行政管理、司法管制之下嗎?犯罪人可以管理普通公民嗎?犯罪人如何以及應否行使國家權力?這是否會產生嚴重的憲政悖謬?這一系列問題,必將使單位特別是國家機關作為犯罪主體的刑法規定產生邏輯上、憲政上的難題。
那么,能否直接在人民法院或人民檢察院的判決或起訴中不對國家機關特別是國家司法機關的犯罪行為不起訴或不判決,而像烏鐵中院(全稱為“烏魯木齊鐵路運輸中級人民法院”)的案件一樣,即對本來可以構成的單位受賄罪不追究單位的刑事責任,而只追究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直接責任人員對單位犯罪行為的濫用職權罪、玩忽職守罪的刑事責任[2]?在法院已經構成犯罪的情況下,以國際慣例或者法院今后將無法行使審判權的理由不執行刑法的規定是否合適?如果法院可以此為理由將本應由法院成為犯罪主體的行為不遵照刑法的規定追究其刑事責任,那么,其他政府機關也存在著同樣的問題,即成為犯罪人(包括成為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以后如何再代表國家行使對社會的管理權?是否需要完全將國家機關從目前的單位犯罪主體中解脫出來?筆者認為,以憲法和法律為最高權威是憲政主義的第一原則。這一原則的實質是確立憲法和法律至高無上的地位,奉行法治。我國《憲法》也強調,憲法“規定了國家的根本制度和根本任務,是國家的根本法,具有最高的法律效力。全國各族人民、一切國家機關和武裝力量、各政黨和各社會團體、各企業事業組織,都必須以憲法為根本的活動準則,并且負有維護憲法尊嚴、保證憲法實施的職責。”《憲法》第5條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實行依法治國,建設社會主義法治國家。國家維護社會主義法制的統一和尊嚴。一切法律、行政法規和地方性法規都不得同憲法相抵觸。一切國家機關和武裝力量、各政黨和各社會團體、各企業事業組織都必須遵守憲法和法律。一切違反憲法和法律的行為,必須予以追究。任何組織或者個人都不得有超越憲法和法律的特權。”既然《刑法》規定了單位可以成為犯罪主體,國家機關就可以成為單位受賄罪的犯罪主體,那么有什么理由將法院、檢察院排除在這一規定之外呢?這樣排除是否有違反法律規定之嫌?筆者認為,類似于烏鐵中院案的做法,同樣是違反憲政要求的,因為它沒有嚴格依照法律辦事,而賦予了法院以超越法律規定以外的特權——在法律規定法院可以成為犯罪主體的情況下,排除其成為犯罪主體。
國家機關犯罪,其直接責任人員可能因此而被判處死刑。那么在此情況下,這個單位是否還存在?如果存在,一個犯了死罪的單位還應該存在嗎?如果不應該存在,那么這個國家機關承擔的相應職能應如何行使?政府的相應職能部門能夠消滅嗎?這同樣是難以解決的問題。
因此,筆者認為,在現行法律規定的情況下,無論是否將國家機關作為犯罪主體來進行懲處,都會導致一系列的憲政悖謬,都會導致進退兩難的尷尬困境與難以言說的困窘。
三、時空挪移下的單位犯罪主體的現實尷尬
在司法現實中,就筆者接觸的資料,1997年《刑法》生效后第一例司法機關因單位犯罪被送上被告席的是黑龍江省慶安縣人民檢察院[3]。據報道,2000年4月10日,原黑龍江省慶安縣檢察院檢察長李云濤及慶安縣人民檢察院被送上被告席,其中一項罪名是單位受賄罪,這是我國首例檢察機關以單位受賄罪被訴至法庭。李云濤被指控涉嫌單位受賄的行為有兩起,第一起是當地一民警涉嫌刑訊逼供犯罪被檢察院拘留后,李云濤授意手下向該民警所屬單位索要人民幣10萬元,后來以88400元成交;第二起是一當地民警故意傷害案,李云濤要5萬元,有關單位無力支付,民警家屬送上5萬元。兩起案件都是錢到當日就為嫌犯辦理取保候審手續。錢都入了檢察院的“賬外賬”,用于支付餐費、手機費、職工福利費等。法院一審判決認定,李云濤犯單位受賄罪,判處拘役6個月,加之其個人有貪污,依法數罪并罰決定執行有期徒刑2年;被告單位黑龍江省慶安縣人民檢察院犯單位受賄罪,判處罰金人民幣10 000元,11萬元受賄贓款返還出資單位。李云濤不服一審判決,提出上訴。
無獨有偶,2006年,新疆烏鐵中院因涉嫌單位受賄罪,成為刑事被告,受到刑事審判。起初,昌吉州人民檢察院指控,烏鐵中院涉嫌非法索取、收受賄賂451萬余元,涉嫌單位受賄罪,法院原院長楊志明、執行局局長蔡紅軍、原辦公室財務會計王青梅出庭受審。此次庭審時,公訴機關指控,2000年至2005年5年內,被告烏鐵中院接受請托,索取、收受相關中介機構財物,為其牟取利益,以拍賣傭金、評估作價費分成及“感謝費”的名義,向烏魯木齊新發拍賣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新發拍賣公司”)及海匯投資咨詢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海匯公司”)、新疆價格事務所鐵路分所(以下簡稱“鐵價所”)等單位,索取、收受人民幣451萬余元,交由被告人王青梅管理。被告人王青梅按楊志明授意,將上述款項在烏鐵中院賬外存入以烏鐵中院法官協會名義開設的賬戶或直接作現金使用。2000年1月,烏鐵中院原院長楊志明接受烏魯木齊新發集團公司總經理李存承(另案處理)的提議,將法院辦理案件的拍賣業務交由新發拍賣公司獨攬,所得傭金三七分成,并安排副院長李某以該院法官協會的名義與拍賣公司簽訂協議,由執行局局長蔡紅軍具體負責協調。2001年至2005年7月,由被告人蔡紅軍具體協調負責,被告單位共收受拍賣公司付給的94余萬元,由被告人王青梅負責管理。2000年下半年,楊志明召集鐵價所負責人以及其他中介機構的負責人開會,提出涉案標的物的評估作價費由法院和鐵價所四六分成。被告單位烏鐵中院直接從執行案款中扣出作價分成,由被告人蔡紅軍具體負責,5年內烏鐵中院共收取人民幣284萬余元,由王青梅負責管理。此外,被告單位烏鐵中院還成立“A類”辦案組,負責海匯公司申請執行某銀行、某集團等案件,并支付該公司經理李某某及某律師事務所代理律師胡某(均另案處理)代理費300余萬元。被告單位烏鐵中院在2002年至2005年間多次收受該公司負責人李某某以“感謝費”名義給付的72萬元。在庭審中,被告單位烏鐵中院的辯護律師提出,雖然《刑法》關于單位受賄罪的規定中,對于國家機關的范圍并未排除司法機關,但立法機關、司法機關享有豁免權,在國際上是慣例。據他了解,包括法院在內的司法機關作為刑事被告,被認定為有罪,在國際上也幾乎沒有先例。因此本案并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普通刑事案件,它的認定將開國內甚至國際司法界之先河。司法機關成為被告單位,接受刑事審判,一旦被判有罪,又是否還有權力去行使其審判職能?被判有罪的法院應該是被保留還是撤銷、解散?這將成為司法界面臨的一個新挑戰、新問題。就在此案第一次庭審結束之后,2006年12月19日,昌吉州中級人民法院建議公訴機關昌吉州人民檢察院變更、補充起訴書,經審查,公訴機關決定接受法院建議,此案案由變更、補充為:被告人楊志明、蔡紅軍、王青梅涉嫌濫用職權罪、玩忽職守罪、受賄罪、挪用公款罪一案。在這份新的(2006)46號起訴書中,已經沒有了被告單位烏鐵中法單位受賄罪一項。
該案中雖然烏鐵中院最終沒有成為被告人,但到底是因為烏鐵中院本身沒有實施單位犯罪還是法院不應成為犯罪主體而變更起訴,沒有見到正式解釋或說法,但就烏鐵中院辯護律師的辯護理由、媒體的報道及其后的審判內容來看,烏鐵中院收受賄賂的事實應該是客觀存在的[4]。
這兩則案例說明,在現行法律規定的情況下,人民檢察院、人民法院成為犯罪主體是可能的,其成為現實的犯罪人也是可能的。上述案件本身已經足夠讓刑法的規定十分尷尬,造成了憲政上的困難。而如果我們假設上述案例出現在同地域的法院與檢察院之間,將會出現更加令人尷尬的場景:作為犯罪人的檢察院代表國家向作為犯罪人的人民法院控訴犯罪嫌疑人。而最終由作為犯罪人的人民法院判處作為犯罪嫌疑人的檢察院有罪或無罪。這不是對法律規定天大的諷刺么?
從憲政的角度說,作為犯罪人的檢察院或法院有無權力起訴、審判公民的行為構成犯罪?他們在成為犯罪人后是否還有權代表國家行使公訴、審判的權力呢?筆者認為,一個公民不應受犯罪人的起訴或審判。雖然從事起訴、審判工作的具體檢察官、法官個人不是犯罪人,但需要注意的是,他們是這個犯了罪的檢察院、法院中的工作人員,依照《憲法》的規定,獨立行使檢察權、審判權的是人民檢察院、人民法院,而不是檢察官或法官個人。況且,起訴、判決文件上需要加蓋相關檢察院、法院的印鑒,以示是相關檢察院、法院在行使公訴權、審判權。因此,不能由到庭起訴、審判的檢察官、法官并不是犯罪人而得出不是犯罪人在行使相應權力的結論。
四、單位犯罪的現實司法難題
現實司法中,同樣存在著難以解決的司法難題:
(一)單位犯罪中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直接責任人員究竟因何而承擔刑事責任
單位犯罪中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究竟是因自己犯罪而承擔刑事責任還是因單位犯罪而替單位承擔刑事責任?我國刑法對單位犯罪大多采取“雙罰制”,關于對單位采用“雙罰制”的理論依據,存在不同觀點。大致可分為兩種基本看法:一是單位犯罪是一個犯罪主體,一是單位犯罪是兩個犯罪主體。前者有所謂的“雙重性說”、“刑事連帶責任說”、“自然人非犯罪主體論”、“雙重人格說”等;后者有所謂的“人格化犯罪系統論”、“雙層機制論”。
上述不同觀點雖然對解釋單位犯罪采用“雙罰制”的理由是不同的,但是,他們有一點是共同的,即都認為單位犯罪符合一個犯罪構成,是一個犯罪。單位犯罪主體與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直接責任人員之間的關系不是共同犯罪人之間的關系。《刑法》第30條、第31條都明確規定,單位犯罪應當負刑事責任,單位犯罪的,對單位判處罰金,對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其他直接責任人員判處刑罰。這實際上是說,單位犯罪只是一個犯罪,受處罰的既包括單位也包括單位中的責任人員。因此,既然是由于單位犯罪而受到處罰,那么就不是因為自己犯罪而受到處罰。這樣一來,責任人員受處罰的依據就僅僅在于:“只有對單位犯罪的主管人員和其他直接責任人員也加以處罰,才能夠真正使單位喪失犯罪能力,遏制單位犯罪,使刑法的功利目的得以實現。”[1]569但是,為了這樣一種功利目的,作為社會來說,是否可以對不是犯罪主體的自然人實施刑罰制裁呢?人可以因為某種功利的目的而成為一種手段嗎?非犯罪主體可以成為刑罰懲罰的對象嗎?即使是為了防止犯罪的目的,人在不是犯罪主體的情況下也不應該成為遏制其他人犯罪的手段。康德早就就明確反對以人作為實現某種目的的手段。刑罰只能針對犯罪人實施而不應該針對不是犯罪的人實施。既然犯罪單位中的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直接責任人員不是犯罪人本身,有什么理由要其承擔刑罰懲罰呢?犯罪主體和承擔刑罰的主體是可以分開的么?如果可以分開,那么是否會出現13周歲以下兒童實施嚴重的危害行為而由其父母或者其他監護人承擔刑罰?既然處罰單位犯罪中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直接責任人員才能遏制單位犯罪,那么,直接把相關人員的行為規定為自然人犯罪豈不更能起到預防犯罪的作用。因此,從預防犯罪的角度考慮,規定單位本身為犯罪主體意義并不大。
(二)單位犯罪如果對其主管人員追究刑事責任,被判處有期徒刑以上刑罰,單位是否可以構成累犯
由上述(一)中的問題推導出來,如果單位被判有罪,對單位本身適用罰金,對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其他直接責任人員判處有期徒刑,那么在此種情況下,是該單位犯了被判處有期徒刑以上刑罰的犯罪呢?還是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其他直接責任人員犯了被判處有期徒刑以上刑罰的犯罪?如果是前者,則該單位在交納完罰金以后,其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其他直接責任人員的刑罰還沒有執行完畢以前,該單位又實施了單位犯罪,對該單位該如何適用刑罰呢?是數罪并罰還是單獨定罪處罰?對其單獨定罪處罰是否違反數罪并罰所規定的在刑罰執行期間又犯新罪應當進行數罪并罰的規定?如果不對單位單獨定罪處罰而對其實行數罪并罰,但單位的罰金刑已經執行完畢,又如何對單位實行數罪并罰?而且,正在服刑中的該單位的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其他直接責任人員并不應對新犯的罪承擔責任,肯定不應承擔數罪并罰的后果,那么處罰只能落在新的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其他直接責任人員頭上,那么是否意味著對單位新犯的罪根本就不可能進行數罪并罰?如果認為單位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其他直接責任人員自己犯下了被判處有期徒刑以上刑罰的犯罪,那么,又如何理解《刑法》第31條所規定的“單位犯罪,對單位判處罰金,并對其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其他直接責任人員判處刑罰的規定。”《刑法》明確地規定,是因為單位犯罪而對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其他直接責任人員判處刑罰,而不是因其自己直接犯罪而被判處刑罰。如果不認為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其他直接責任人員自己犯罪,那么,他們服刑期滿以后五年內又犯罪是否構成累犯?其有前罪嗎?其前罪是單位犯罪嗎?單位犯罪應該成為他個人的前罪嗎?
(三)如果單位相關人員在服刑期間被假釋或者被判處緩刑,而在其服刑期間該單位又犯罪,是否應當數罪并罰或如何數罪并罰
如果單位相關人員在服刑期間因為表現良好而被假釋,或者在判決時被判處緩刑?那么隨之而來的問題就是,如果該單位又實施了犯罪,此時對該因單位犯罪而被適用緩刑或者假釋的原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其他直接責任人員而言,應如何處理?如果認為是單位犯罪,那么該單位在假釋期間又犯新罪,或者在緩刑期間又犯新罪,就應撤銷假釋或者緩刑進行數罪并罰。但這肯定是不合理的,單位新犯的罪與正在假釋或緩刑中的原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前其他直接責任人員是不相干的。而如果不對其撤銷假釋或緩刑,那么又會認定他們是自己單獨犯罪,從而違反《刑法》第31條關于單位犯罪是一個犯罪主體的規定精神。反之,他們在假釋期間或者緩刑期間又自己實施了犯罪,此時該如何處理?對其進行數罪并罰,則意味著認為其前面刑罰是因為其自己犯罪而不是因為單位犯罪的后果,因為數罪并罰的前提是一人犯數罪,而刑法認為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其他直接責任人員是因為單位犯罪而被判處刑罰的,其在假釋期間的犯罪,并不能認為是其自己重新犯罪。這又可能導致刑罰的無法執行或者變成并科處理,是不符合《刑法》規定的。
(四)單位犯罪的責任人員被判處死刑后單位還應否存在
根據《刑法》規定,單位犯罪,可能對單位的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直接責任人員與自然人犯罪同樣處罰,即存在著判處死刑的可能性,如根據《刑法》規定,單位如果犯非法制造、買賣、運輸、郵寄、儲存槍支、彈藥、爆炸物罪、走私類犯罪中的部分犯罪、幾個金融詐騙犯罪等,可能對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直接責任人員適用死刑。如果單位的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或直接責任人員因實施單位犯罪而被判處死刑,應該認為是單位犯下了死罪,不過因單位無法適用死刑而由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直接責任人員承擔。那么,在此情形下,該單位是犯下了死罪還是沒有犯下死罪?如果說是單位犯下了死罪,那么就不應也無法繼續作為市場主體而存在。而如果說是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直接責任人員自己犯下了死罪,則顯然與《刑法》對單位犯罪的規定相矛盾,與對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直接責任人員適用刑罰的理由——單位犯相應之罪的,對單位判處罰金,并對其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其他直接責任人員判處刑罰的規定相沖突。這同樣也是把單位規定為犯罪主體無法解釋的問題。
綜上,規定單位成為犯罪主體,刑法中的許多刑罰制度都將面臨著適用困難或者無法適用的境地。
刑罰的目的是預防犯罪,對單位犯罪也是如此。這一目的的實現需要被處罰者有痛苦感、恥辱感,有改惡從善的意志與決心以及有改惡從善的行為能力。但是,對單位而言,這些都是不存在的。單位被判處罰金,單位自身不能感受其痛苦與恥辱,也無法決心改惡從善。單位是否犯罪或是否再次犯罪,不取決于單位本身的意志,而僅僅取決于單位的決策人員,或曰“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其他直接責任人員”,特別是決策人員。因此,要遏制單位犯罪,只需遏制住單位的“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從事犯罪的沖動即可達到。因此,遏制單位中“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其他直接責任人員”特別是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實施單位名義下的犯罪,是遏制單位犯罪的惟一途徑,而不在于是否把單位規定為犯罪主體并承擔刑事責任。從這個角度而言,只規定自然人承擔刑事責任的單位犯罪,取消單位作為犯罪主體的規定是合理的,能夠實現刑罰目的,同時也避免了前述的憲政悖謬、司法難題和可能的尷尬及困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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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n an Entity Be Held an Offender?
ZHU Jianhua
(Southwest University of Political Science and Law, Chongqing 400031, China)
Abstract:
While the Criminal Act of the PRC provides that an entity may be accused of having committed some offenses, both in logic and in practice, constitutional problems are bound to occur where a criminal case is originated against the entity. In deed, providing an entity to bear criminal liability has failed to achieve the preventive goal of penalty. As such, in this author’s opinion, the very provision should be removed from the Act.
Key Words:entity committing an offense; double standard; constitutionalism dilemma; practical difficulties
本文責任編輯:梅傳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