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信息產品存在缺陷導致損害,其提供者是否應當承擔類似于有體物產品責任的嚴格責任?這是一個值得研究的問題。盡管信息產品具備大規模生產、大批量流通等導致嚴格責任的屬性,但對言論自由的威脅、對無限責任的擔憂使得信息產品的嚴格責任目前只能在十分有限的范圍內成立。事實性、應用型信息的作者應就產品存在的缺陷對受害人的損害承擔過錯責任,出版者、發行者應就產品存在的缺陷對受害人的損害承擔嚴格責任。
關鍵詞:信息產品;嚴格責任;抗辯事由
中圖分類號:DF 414
文獻標識碼:A
一、問題之提出
傳統的侵權行為法以加害行為為中心,幾乎沒有將致害信息納入考慮的范疇。在人們看來,言與行是兩個不同的范疇,行為可能侵害他人的權利,而言論失實,至多只是改變了受眾的知識結構,不大可能侵犯他人現實的權利。這大概就是有侵權行為法而沒有侵權信息法的原因。然而許多案例表明,信息缺陷同樣可能導致使用人的人身或財產損害,如英國著名的 “課本事故”和 “航海水文地理學家案”。前者由于一本化學教科書中將兩種化學元素之間的比例標印錯誤,使學生在操作實驗時引發了嚴重的爆炸事故;后者由于水文地理學家在一幅地圖上漏標了一個暗礁,致使輪船觸礁沉沒[1]。可見,信息產品責任是不容回避的課題。
日本學者北川善太郎先生在《關于最近之未來的法律模型》一文中曾預言,無論是有體物產品還是信息產品,今后的發展趨勢要求構筑一個將有體物產品責任和信息產品責任結合在一起的法律模型[2]。事實上,國外一系列信息產品致害案件的判決往往以產品責任為范本。如德國聯邦法院第六民事庭1970年曾以出版物是產品為由,判決出版商就其錯誤致他人損害負賠償責任。在判決中特別強調,出版物已經被交付市場并被交易,買受人買后便加以使用,自應與一般產品無異;原作者、出版商及譯者負有產品制造人的社會安全義務,應當承擔嚴格責任[3]。然而,各國產品責任法中的產品似乎都僅限于有體物中的動產,不包括無形的信息。這使得這樣的判決多少有點名不正、言不順。隨著信息時代的來臨、數字技術的廣泛應用,北川先生預言的將有體物產品責任和信息產品責任結合在一起的法律模型的時機是否也已經隨之到來?抑或是構造一個有別于有體物產品責任的信息產品責任?帶著這樣的疑問,本文對信息產品責任的幾個基本問題進行研究。
二、有形與無形:產品責任中的產品
在傳統上,產品責任立法一般規定產品以有體物為限。1985年通過的《歐洲經濟共同體產品責任指令》第2條明確地把“產品”定義為動產,指“包括組裝到另一動產或組裝到不動產中的動產,但初級農產品和狩獵產品除外。初級農產品是指種植業、畜牧業和水產業的產品,但經過加工的產品除外。產品包括電力。” 英國、德國與其規定一致。1973年《關于產品責任的法律適用公約》(又稱《海牙公約》),對“產品”的界定雖然不以動產為限,但仍以有形物為限。其第2條指出:“產品是一切有經濟價值的,能夠提供使用和消費的物品,包括天然產品和工業產品,而不論是未加工還是加工的,是動產還是不動產。” 而1994年日本通過的《日本制造物責任指令》則規定其所適用的產品是動產,第6條規定:“本法所稱制造物,是指經制造或加工的動產。”
美國產品責任立法對“產品”的范圍規定得比較寬泛。1997年美國頒布的《統一產品責任示范法》第102條C款規定:“產品是指具有真正價值的、為進入市場流通而生產的、能夠作為組裝整件或者作為部件、零件交付的物品。但人體組織、器官、血液組成成分除外。” 但早期美國產品責任的司法實踐嚴格要求必須為有體物。如在“Cardozo V. True”一案,原告根據菜譜所描述的方法制作芋頭,導致食物中毒,法院區分了作為有體物的烹飪書和作為無體物的烹飪書中包含的思想,認為只有作為有體物的烹飪書構成所謂的產品,而思想并不構成產品。
單純從物理形態上看,信息產品與有體物產品性質殊異。信息可以分為兩個層次:一是本體論層次上的信息,這個層次上的信息是事物運動的狀態和狀態變化方式的自我顯示;二是認識論層次上的信息,這個層次上的信息是主體所感知或表述的關于事物的運動狀態及其變化方式,包括狀態及其變化方式的形式等[4]。世界是可知的,感知的途徑是實踐;在實踐的過程中,客體并不能直接進入主體的感知系統,需要借助于信息這一中介。當我們認識到這是饅頭、那是米飯的時候,并不是饅頭和米飯本身進入了我們的感知系統,而是關于饅頭和米飯的信息進入了我們的認識器官。信息本身很難說是屬于精神范疇還是物質范疇,而是聯系主體和客體、物質和精神的媒介。信息具有精神屬性,是無形的、可感知但不可觸摸的;信息可以借助物質載體而表現,卻又是獨立于物質載體的存在,物質載體的滅失并不會導致信息本身的當然滅失。
但僅僅是物理形態的差別就導致法律地位的不同,這一點似乎缺乏充分根據。 綜觀各國產品責任立法的理由,并不涉及產品的形態問題,而主要是基于以下幾點考慮:(1)分散損失。顯然,生產者、銷售者可以通過提高價格將損失分散給社會大眾,相比消費者處于更有利的分散損失的位置。(2)保護消費者。當代經濟是消費型經濟,要靠消費拉動內需,刺激經濟增長,由此,消費者保護是立法的一大目標。(3)預防損失。由生產者、銷售者承擔產品責任能敦促他們改進技術,生產更安全的產品,防止損害的發生[5]。
以上幾點都不涉及產品的物質形態,而是著眼于消費者與生產者之間的關系來作政策考量的,價值目標是促進社會經濟效益的最大化。從這幾點出發,除了信息產品中的作者和有體物產品中的生產者的地位無法類比之外,信息產品基本具備適用有體物產品責任的理論基礎。與信息服務不同,信息產品是大批量生產、大規模銷售的產品,這為出版者、發行者分散損失提供了可能。相比消費者,信息提供者處于信息的優勢地位,他們更有能力防范風險。而信息產業的蓬勃發展,使之成為國民經濟的重要增長點,沒有理由忽視這一領域的消費者權益保護問題。由是觀之,產品責任中的產品,其本質特征并不在于它的有形,而在于大批量生產、大規模銷售帶來的社會效應。
從各國產品責任立法及實踐情況來看,其適用的產品似乎有向無形產品擴張的趨勢。例如,歐共體、英國、德國的產品責任法明確規定產品包括電。美國產品責任立法中沒有明確產品包括電,司法實踐最初也否定電屬于產品,但1974年的“Ransom V. Wisconsin Elec. Power Co.”一案改變了這一狀況。威斯康星州最高法院基于“極其有利于消費者的公共政策的考慮”,認為電屬于產品[6]。對于書籍等出版物,德、日、英、法均有相關判例承認其為產品。對于計算機軟件等電子產品,美國法官普赫斯主張將計算機軟件分為普通軟件和專用軟件,對于適合許多用戶使用的普通軟件,由于其被大量生產和銷售,生產者處于控制風險的較好地位和具有分攤產品事故費用的較強能力,應視其為產品;而對于用戶特別要求制作的專用軟件,由于該軟件未投入商業流通,提供者并不比用戶有更強的分攤損失的能力,不能視其為產品[7]。這一主張與前文指出的產品的本質特征正相吻合。在我國,王利明教授主持的《中國民法典#8226;侵權行為法》(建議稿)第91條規定計算機軟件和類似的電子產品屬于產品責任中的產品。這些事實表明,無形并不構成確立信息產品責任的障礙。
三、言論自由與信息產品責任
無形作為一種物理因素并不足以構成確立信息產品責任的障礙,而言論自由作為一種社會因素,一直以來是信息產品責任確立的最大障礙。這是因為言論自由作為公民最基本的權利,已成為現代憲政的重要語詞之一。我國《憲法》第35條明確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有言論、出版、集會、結社、游行、示威的自由。” 其他各國的憲法性文件也都宣告了言論自由作為人的基本權利的重要地位。如果因為發表或出版了輕率、疏忽的言論就要受到法律的追究,言論自由的憲法地位將無異于一紙空文。因此,當加害人的言論自由和受害人的個人權利發生沖突時,法院往往選擇保護言論自由。如在美國的“Walter V. Bauer”一案中,一個四年級的學生在操作課本演示的實驗時受傷,于是起訴出版商。法院認為:原告主張的損害賠償將威脅到《憲法第一修正案》所規定的言論自由。此后的一些案例,如“Jones V. J.B Lippincott Co”.、“Smith V. Linn” 案都沿襲了這一思路。
言論自由有利于促進政府與公民之間、不同群體之間的對話和信任以及人民對政府統治的監督,言論自由也是一個人享有尊嚴、表現自我、發展智性的必要環境,壓制言論實質上也同時壓制了個人的健康、快樂成長[8]。但是,言論自由并非是毫無限制的,當言論自由侵犯社會整體利益或他人合法權益時,就應當將言論自由與社會整體利益和他人合法權益進行平衡,而不是絕對地保護言論自由。事實上,絕對主義的言論自由早已走到了歷史的盡頭。關于對言論自由進行適當限制的問題,美國學者及法官提出了明顯且即刻危險原則、傷害論、優先地位原則等,日本、德國的法院則發展出了公共福祉原則、必要且最小限度原則、相當原則等。其中密爾的傷害論是指,當且僅當自由對社會或他人造成了傷害時,才可以對它進行限制,否則就是不正當的。密爾認為,私人領域內的行為使他人產生精神上的反感乃至厭惡,并不能算作傷害;傷害或傷害之虞還必須是確定的,推定的傷害不構成對他人自由限制的理由[8]。密爾的傷害論成為主張信息產品責任的論者的主要論據。他們認為,傷害性言論的自由可以在一定條件下進行限制,關鍵是在什么條件下進行限制。如果不實言論導致讀者的人身傷害,作者和出版者應承擔嚴格責任;如果不實言論導致讀者的財產損害,作者在一定條件下可能承擔過錯侵權責任,出版者則只承擔合同責任[9]。
從普通法的實踐來看,由于言論自由的悠久傳統和尊崇地位,法院對這一問題的態度是十分審慎的。國內論述信息產品責任的文章所常引的幾個有關缺陷航空地圖責任的案件,“弗路爾公司訴杰伯遜公司”、“漢斯蒂法訴美國政府”、“布洛克萊斯訴美國政府”,實際上只是美國信息產品責任實踐中的例外,而不是主流。在這些案件中,美國法院認為,航空地圖由于大規模生產和銷售而成為了 《侵權法重述(第二次)》第402條A所指的有缺陷的產品,出版商應對因信賴該圖而造成飛機失事的后果承擔嚴格責任[10]。在其后的有關一般出版物的案件中,許多法院一再重申航空地圖與一般出版物不同,航空地圖作為一種飛行導航工具,其性能如指南針,人們利用的是它的物理外觀,而不是紙張上所記載的信息。換言之,人們利用的是地圖實物本身,而不是無形的信息。如果出版社將地圖上所記載的信息以書籍的形式出版,該出版社并不需要對其承擔產品責任[11]。就筆者查閱的資料來看,雖然不少文章呼吁對于缺陷信息產品導致人身損害,信息提供者應當承擔嚴格責任,但除了航空地圖,美國法院還不曾對有瑕疵的信息產品判決過嚴格責任。而在美國法官看來,航空地圖屬于有體物產品而不是信息產品。從這個意義上講,美國的司法實踐對信息產品責任制度持否定態度。現在可能形成一個突破口的是計算機軟件。第九巡回法院曾斷言,計算機軟件可以被視為嚴格產品責任中的產品,但這一斷言還未在案例中成為事實[12]。
同樣是“課本事故”,在英國獲得了賠償,在美國則相反。這主要就是因為對言論自由的認識不同,而不是因為美國對產品范圍界定狹窄(事實上,美國產品責任法對產品范圍的態度是最開放的)。既要維護言論自由的至尊,又要救濟受害人,同時對不負責任的信息提供者起到一定的威懾作用,在諸多相互沖突的價值目標之間尋求平衡,這確實是個難題。美國的法官選擇不讓言論自由冒險,其他國家的法官似乎在努力衡平,小心翼翼地前行。
就我國而言,言論自由具有崇高的憲法地位,但傷害性言論應當除外;“百花齊放、百家爭鳴”也一直是我國文藝創作的基本方針,但自由不加約束就會走向其自身的反面。圖書、出版領域內的假冒偽劣泛濫成災,比起有體物產品有過之而無不及,恐怕早已背離了鼓勵自由創作的初衷。從以上對言論自由的分析來看,觀點、思想性言論與言論自由關系最為密切,對觀點性、思想性言論不應當有他人的限制;而且觀點、思想見仁見智,也難有準確真實與否之評價,無法限制。而當一些事實性言論、應用型信息產品具有瑕疵導致使用人的傷害,尤其是人身傷害時,令作者、出版者承擔賠償責任,可以對信息提供者起到一定的威懾作用,而這又不至于危及言論自由的基本價值。
四、嚴格責任與無限責任
產品責任的獨特之處,在于它的嚴格責任。從疏忽責任演化到擔保責任進而到嚴格責任,產品責任同時吸收了侵權法的過失責任和合同法的保證責任而成為民事責任中的一個獨特領域。在橫向上,產品責任突破了合同法的直接當事人原則,凡是遭受產品損害的當事人都可以請求賠償;在縱向上,從生產商、批發商到零售商,商業鏈條上的每個人都須對產品存在的缺陷負責,即便缺陷并非由自己所引起。由此,美國著名侵權法學家Prosser認為產品責任融合了契約和侵權的性質。
建立信息產品責任與有體物產品責任結合在一起的法律模型,實際上是令信息產品適用產品責任,這意味著信息產品責任應當采取嚴格責任的歸責原則。這一點恐令人難以接受。有體物產品的嚴格責任的確立尚經歷了一個漫長的演化過程,信息產品怎能越過過錯責任作跨躍式前進呢?更重要的是,與有體物不同,信息是無形的,可以無限傳播,為眾多人使用,在消費上具有無損耗性以及共享性。某信息具有缺陷,遭致損害的人群可能十分廣泛,無法預計;而有體物具有瑕疵,導致的損害具有自我限制的特性,不可能無限蔓延。如果令信息提供者承擔嚴格責任,信息缺陷便可能使得財富巨頭瞬間灰飛煙滅。大法官卡多佐在“Ultramares Corporation V. Touche Co.”一案中表現出了對無限責任的擔憂。在該案中,卡多佐法官認為,會計師不應就瑕疵報表對相對人以外的第三人負有注意義務,因為這將使會計師于“無法確定的時限內,對無以計數的第三人承擔無法預知的責任”。 事實上,無限責任也是許多普通法法官反對信息產品責任的一個重要理由。
嚴格責任起源于美國。從美國《侵權法重述(第三次)#8226;產品責任》的規定來看,“嚴格”的意義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
1生產者的嚴格責任 生產者的嚴格責任主要體現在產品存在制造缺陷上。而產品存在設計、警示缺陷,生產者承擔的其實是過錯責任。《侵權法重述(第三次)#8226;產品責任》在“產品的缺陷”一節中規定:“如果產品背離其設計意圖,即便所有可能的關注在制造和銷售該產品的過程中都已盡到,該產品仍會存在制造缺陷”;而對于設計缺陷和警示缺陷,該節使用的是“可預見的損害風險”、“合理設計”、“合理的使用說明或者警示”等術語。“可預見”、“合理”,其實是對過失責任的描述。
2非制造商的銷售者的嚴格責任 銷售商的嚴格責任其實比制造商的嚴格責任更嚴格。因為即便銷售商自己沒有提供缺陷產品,也不能阻止缺陷的發生,但還是要承擔責任。其中的理由是,銷售商作為商業機構比消費者個人更有能力針對此類損害采取保險措施,而且銷售商能夠將產品責任的損失追及到產品派售鏈的源頭——制造商。此外,令銷售商承擔嚴格責任還將激勵他們僅和有商業聲望的、財務狀況良好的制造商打交道,從而有利于保護消費者的利益。由于實踐中消費者一般起訴銷售商,可以說銷售商的嚴格責任更體現了產品責任的本質。
就信息產品而言,筆者認為,即便是應用型信息產品,對于信息本身的質量不應做類似有體物的嚴格要求。信息并不一定要絕對真實、準確,只要作者盡到了當時知識水平下的合理的注意義務就可以免責,即作者承擔的是過錯責任。因為信息產品的作者和讀者之間并不像生產者與消費者之間那樣存在經濟實力的巨大懸殊。而這正是有體物產品的生產者承擔嚴格責任的基礎。事實上,即使是在對于有體物產品質量的嚴格要求這一點上,美國都已經有所緩和。由于20世紀70-80年代產品責任訴訟頻繁,90年代初,在制造商和保險商等利益集團的推動下,美國各州掀起了一場“產品責任改革運動”,限制嚴格責任的適用,限制或廢除“消費者期待標準”,一定程度上恢復疏忽責任。這說明過于嚴格,并不利于生產者與消費者之間的關系的良性發展。對信息產品作嚴格要求,將重蹈其覆轍,最終有害于“思想市場”之繁榮、精神文明之建設、人類歷史之發展。
對于出版者、發行者,其地位類似于有體物產品的銷售商,雖有較強的分散損失的能力,但對信息的控制能力卻不如作者。有鑒于此,一般認為出版者只負有審查和警示的義務[13]。
所謂審查義務,是指出版者應對他們的出版物可能存在的錯誤進行審查、糾正,使產品免于重大缺陷。根據韋德教授主張的“風險——效益因素檢驗法”,核查的范圍包括:產品的有用性和被需求性;損害發生的可能性和嚴重性;可替代性;在不損害產品的功能的情況下去除不安全特性的能力;可預見的使用人對危險的意識程度;使用人對產品的信賴程度;分散損失的可行性;等等。如果出版者對出版物沒有仔細審查,也可以通過警示使用人該產品未經核查、存在危險的方式來履行自己的義務。當然,警示必須是明顯的。
如果出版者、發行者盡到了自己的審查義務和警示義務,就可以對發生的損害享有責任豁免。這是否意味著出版者、發行者承擔的是過錯責任?其實,如果信息存在重大缺陷,出版者、發行者很難證明自己盡到了審查義務,而如果他們進行了警示,受害人未加注意,屬于受害人的過錯,而受害人的過錯即便在嚴格責任中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抗辯事由。依筆者之見,出版者、發行者承擔的實際上是嚴格責任,因為即便他們本身對缺陷的存在并無過錯也要承擔責任。這也與有體物產品的銷售者承擔嚴格責任的立法政策相吻合。由此看來,如果信息產品責任成立,作者承擔的是過錯責任,而出版者、發行者承擔的是嚴格責任,其嚴格并不體現為對產品質量的要求上,而體現為出版者、發行者要為別人的過錯承擔責任。
無限責任無疑應該嚴格限制適用,但僅僅因為無限責任就否定信息責任的存在,恐怕有把復雜問題簡單化之嫌。況且在信息服務領域各國都確立了侵權責任,只是對無限責任的限制標準在不斷演變。對信息產品可能導致的無限責任也可以通過責任限制、可預見原則等法律手段進行限制。在信息產品領域,除了航空地圖、化學教材引發的人身傷害,信息產品缺陷導致純經濟損失甚至機會損失的情形也頗為常見。長期以來,兩大法系對因故意導致的純經濟損失應否予以賠償都采取了肯定的立場,而對于因過失引起的純經濟損失則因損害的不確定性而在相當長的一段時期里受到法官的置疑。信息提供者故意提供不實信息的情形畢竟少見,對于因過失引起的純經濟損失應否賠償,這是個法律政策問題。鑒于我國侵權法的立場一般較為保守,筆者建議應將信息產品責任的賠償范圍限制為人身傷害;對于財產損害,則要求加害人與受害人之間存在類似于合同的近因關系。
五、信息產品責任的抗辯事由
綜上,事實性、應用型信息的作者應就信息產品存在的缺陷對受害人的人身損害承擔過錯賠償責任;出版者、發行者應就信息產品的缺陷對受害人的人身損害承擔嚴格責任。嚴格責任并非絕對責任,也存在特定的抗辯事由,這主要包括:
(一)使用人的合理信賴
與有體物產品不同,信息產品致害很難確立缺陷信息與損害之間的因果關系。信息產品責任實質上是一種信賴責任,使用人的信賴對認定信息產品責任至為關鍵,但信賴必須是合理的信賴。而合理的標準是什么?有以下幾個因素值得考慮[14]:
1使用人是否在信息所欲的受眾范圍內 信息通常都有自己特定的使用范圍和受眾,對于這些受眾來說,如果這種量身定做的信息都不能信賴,那還有什么信息可以信賴呢?因此,如果信息被用于它本身的目的和范圍,那么使用人可享有較高程度的信賴。例如,飛行員對航空地圖的信賴就比其他人更具有合理性。
2使用人與信息提供者的近因關系 信賴的合理程度與使用人與信息提供者之間的近因關系正相關。通常認為,合同用戶的信賴比合同之外的用戶對信息的信賴更具有合理性。
3使用人對信息的熟悉程度 信賴并非純理性的行為,通常發生在具有不對稱關系的當事人之間,是無知對有知的信賴,平庸對權威的相信。因此,無知者的信賴應被認為更具有合理性。
4使用人為獲取信息支付的對價 如果使用人為獲取信息支付了巨大的代價,表明了他對信息的重視;相應地,也會有更高的期待和信賴。
5信息的可替代性和相互驗證 如果同種類的信息十分豐富,使用人有機會和時間從別的渠道獲取類似信息,從而能夠對擁有的信息辨別真偽,那么他的信賴度應當相應降低。例如,航空地圖在市場上并不多見,飛行員并沒有較多的機會去核對信息的真偽;而對于航空法的規定,律師則可從多種渠道獲得,相比于飛行員,律師有更多的時間和機會去核對信息的正誤,因此他的信賴的合理性更低。
6信息的使用壽命 信息越穩定、使用壽命越長,越應當獲得信賴。因為信息使用時間長,意味著提供者有更多的時間、也應當更加審慎去保證信息的準確性。穩定且長期使用的民法典自然應當比變動不居的股票價格表更值得信賴。
(二)信息提供者的控制能力
產品責任得以確立的一個重要理由在于生產者相對于消費者,對于產品缺陷及其風險有更強的控制能力。相應地,信息提供者對于信息的控制能力,是令其承擔信息產品責任的重要依據。與有體物不同,信息林林總總,性質不一,提供者能實施的控制力也不相同,主要受以下幾個因素的影響:
1信息的穩定性 當信息相對靜止時,提供者的控制力應當相應較強;當信息瞬息萬變時,信息的價值主要體現為它的時效性,對于準確性的期待則相對較低。
2效益與控制成本 當信息對提供者具有重大效益,意味著他應當花費更多的代價去保證信息的準確有效;反之,則相應減少。當控制所需的時間、人力、物力和金錢成本過高而現實上不可能時,對于信息的準確性的期望值應相應降低。
3缺陷的可避免程度 當引起損害的缺陷很小,即使極盡謹慎注意之義務,仍難以避免,意味著提供者能實施的控制力較低。當然,對于缺陷本身很難度量其大小,主要根據信息自身的特性,看提供者是否實施了必要的預防措施、盡到了嚴格檢查的義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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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Comparative Study on Liability for Information Products:In perspective of American Law
JIANG Yunwei
(Fudan University, Law School, Shanghai 200433, China)
Abstract:
Where injury occurs because of the defects inherent in information, shall the provider of the information bear the same strict liability as that arising out of or pertaining to corporeal products. While largescale production and marketing of information justify imposition of strict liability for information product, for fear that freedom of speech may be impaired or strict liability may be abused, as of, strict liability for information products is adopted only in very limited areas. Mainly, the author of factual and applied information shall be liable for compensation for the personal injury suffered by the victim of the defective information. Further, the publisher and the distributor shall bear strict liability for personal injury suffered by the victim of the defective information.
Key Words: information products; strict liability; justification
本文責任編輯:盧代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