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霍布斯開創了現代政治哲學,但其學說矛盾重重,洛克完善了它。在《政府論》中,洛克為現代人勾畫了一套政制藍圖。在其中,洛克通過精巧布置的美洲論述表明了他的意圖,《政府論》中的政制藍圖具有現實的實踐意義,它可以在新發現的大陸——美洲——得以最充分的展現。
關鍵詞:美洲;立法者;自然狀態;社會狀態
中圖分類號:DF081
文獻標識碼:A
1492年,熱那亞人哥倫布(Colombo,1451~1506)在西班牙王室的資助下,從西而行,前往印度,無意中發現了美洲大陸。自此,歐洲人先后涌入美洲,美洲成了生財之地、避難之地、流亡之地。
美洲的意外發現不僅對歐洲人的現實生活產生了重大影響,而且對近代思想家們的言說也產生了不小的震動。“意外發現的美洲”是整個世界文明進程的一個例外,它似乎一直“被上帝保存著”而不為人知,現在才從洪水中露出來一樣[1]。盧梭(Rousseau,1712~1778)曾用他那個時代所發現的美洲印第安人的資料來描述人類原初的生活狀態——自然狀態。德國政治哲學家邁爾曾把盧梭的這種手法稱作“人類學差異”,盧梭之所以能運用這種手法,乃是因為在他看來,美洲是世界文明史的一個異數,它在被歐洲人發現之前似乎就一直處于靜止狀態,“許多世紀都在原始時代的極其粗野的狀態中度了過去;人類已經古老了,但人始終是幼稚的。”(盧梭.論人類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礎[M].李常山,譯.東林,校.北京:商務印書館,1962:106-107.邁爾.盧梭《論不平等》的修辭和意圖[G]//朱雁冰,譯.劉小楓,陳少明.柏拉圖的哲學戲劇.上海:上海三聯書店,2003:222-223.)摩爾根(Morgan,1818~1881)更是深入印第安人的部落,生活其間,在親身體驗中寫成了對馬克思恩格斯歷史社會思想產生重大影響的《古代社會》一書。
在洛克(John Locke,1632~1704)一生的工作與思考中,美洲占有非常重要的位置。1666年,洛克結識了英國著名的政治家阿士雷(Ashley)勛爵,其時勛爵乃是美洲新殖民地卡羅萊納(Carolina)的奠基者之一和領主。次年,洛克成為了勛爵的顧問,其首要任務就是幫助勛爵為卡羅萊納制定一部憲法,整部憲法都歸功于洛克,因為在他的文稿中可找到一份他親手抄寫的抄本[2]。1672年,阿士雷勛爵晉升貴族,封為沙夫茨伯利伯爵(Shaftesbury,Anthony Ashley Cooper,1st Earl of,Baron Cooper of Pawlett,Baron Ashley of Winborne St. Giles),并被任命為商業和殖民議會議長。1673年10月,洛克被任命為商業和殖民議會秘書,并任該職到1675年3月國王解散該議會為止[2]18-19。21年后(1696年),他再度擔任商業和殖民議會委員[3]。在主要表達其政治哲學思想的《政府論》(尤其是下篇)中,美洲時時出現在其論述中。筆者認為,《政府論》中對美洲的論述及論述的巧妙分布展現了作者所要表達的意圖,通過對此分布及其內容的探討可以揭示其所表達的自然法思想到底有無實現的可能。
一、洛克的思想起點
列奧·施特勞斯(Leo Strauss,1899~1973)說:“只要自然的觀念還不為人知,自然權利的觀念也就必定不為人所知。”[4]換言之,自然權利的觀念取決于自然的觀念,不同的自然觀念決定了不同的自然權利觀念。因而,作為近代自然法思想家,洛克的政治哲學思想建基于近代自然科學所確立的近代自然觀。
從笛卡兒哲學到牛頓物理學,近世自然科學取得了決定性勝利。牛頓物理學,因其完美和精確而被奉為自然科學乃至一切科學知識的楷模。由此,牛頓構建其物理學的方法也被作為獲得一切知識的方法[5]。對牛頓的影響教皇曾作詩這樣稱頌道:“自然和自然規律隱沒在暗夜中,上帝說:‘要有牛頓’,于是一切變為光明。”(轉引自卡西爾.啟蒙哲學[M].顧偉銘,楊光仲,鄭楚宣,譯.濟南:山東人民出版社,1988:42.)如卡西爾所說:“18世紀哲學采納了這一特例即牛頓物理學的方法論模式,但它立即把這種方法加以推廣。18世紀哲學不滿足于把分析僅僅當作獲得數理知識的偉大的思想工具,它還把分析看作所有一般思維之必需的、不可或缺的工具。這種觀點在18世紀中葉獲得了勝利。無論個別思想家和學派所得出的結論如何不同,但他們都贊同這個認識論的前提。”[5]10可見,牛頓物理學所采取的分析方法被推廣為一種可以普遍適用的方法,成為人類獲取知識的前提。既然牛頓能用其得出準確的萬有引力定律,別人也可以用這種方法得出其他事物的定律。可以說,正是牛頓物理學給啟蒙哲學對理性的信仰提供了最為堅實的基礎。對于理性啟蒙哲學是從功能方面來認識的。他們認為,理性最為重要的功能就是分解和結合的功能。它分解一切,并且不把這一切分解為最簡單的成分或最終的要素決不罷休。當然,分解并非理性的全部工作。分解之后是建設。按自己的標準,理性重新將這些最簡單的成分和要素結合起來,形成一個整體。啟蒙哲學認為只有這個整體才是人所能認識的,或者說,只有這樣得來的知識才具有確定性,才是真理。“理性理解這種結構,因為它能按其整體、按其個別部分的先后順序再生這一結構。”[5]12從部分到整體,這是現代人在理解事物方面的全新觀念。
馬基雅維里(Niccolo Machiavelli,1469-1527)開啟了西方的現代性。他首次扭轉了政治哲學的方向,即擯棄了古代政治哲學對最好政治秩序的探討而轉向關注現實,建立了“現實主義”的政治哲學[6]。在漢語學界有關西方政治哲學的稱謂較為混亂,有學者將古希臘古羅馬及中世紀的政治哲學稱為“古典政治哲學”,而一般學者則將啟蒙時期的政治哲學稱為“古典政治哲學”。為彰顯古代與現代之別,筆者在文中以“古代政治哲學、古代自然法”與“現代政治哲學、現代自然法”分別標識它們。但是他并沒有給出完整的理論方案,只是進行了奠基性的工作。用曼斯菲爾德(Harvey C. Mansfield,Jr.)的話來說即是,“他相信自己能夠將其事業推進到某一個關鍵的地方,好讓‘另一個人’跨一小步就能夠到達目的地。”轉引自吳增定.有朽者的不朽:現代政治哲學的歷史意識[G]//渠敬東.現代政治與自然.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256.這“一小步”由霍布斯跨出,霍布斯之所以能跨出這“一小步”要歸功于現代自然科學。
霍布斯把現代自然科學和政治哲學聯系起來構建了其全新的政治哲學。他將古代政治哲學斥為夢幻,不具科學性,更無現實性,不足以指導人的現實行動。政治哲學要成為現實而精確的科學必須借助于現代自然科學[4]169-170,176-179。如前所述,現代科學(自然科學)強調人能認識某事物,是因為理性能通過分解和重組再生這一事物。人要認識國家和法律當然也離不開此“分解—重組”的過程。通過對國家和社會的深刻反思,尤其是對他所處的英國內戰時期社會的考察,霍布斯認為國家的要素是個人,個人先于國家而存在;人并非“政治的動物”,他不具有社會性;個人因激情而動,激情中最為有力者乃是對暴死的恐懼[4]182-185。可以說,這一論斷徹底顛轉了古代自然法的理論。古代自然法認為,人按其本性是“政治動物”,社會性是人的首要本性。考察有關人的自然法必須到城邦中來考察,因為城邦的生活才是人按其本性(自然)所過的生活。“無論是一個人或一匹馬或一個家庭,當它生長完成以后,我們就見到了它的自然本性;每一自然事物生長的目的就在顯明其本性[我們在城邦這個終點也見到了社會的本性]。”[7]城邦是自然演化的結果,而人自然趨向于城邦生活。城邦之外的人“如果不是一只野獸,那就是一位神祗。”[7]9與此相關,古代自然法認為,人的靈魂由理性、激情和欲望構成,而且理性統攝著激情和欲望,它占據著最高的位置[8]。到了霍布斯這里,一切都顛轉了。那么,他如何在這一新的基點上構筑其理論?換言之,這些并非“自然趨向于城邦生活”,為激情所動的個人何以能組成社會?對此困境,霍布斯是通過設想人從自然狀態到社會狀態(公民社會)的過渡而克服的。自然狀態(natural state)第一次為霍布斯所提出,也正是在霍布斯這里自然狀態成為了政治學說的核心[4]187-188[9][10]。霍布斯認為在公民社會(civil society)之外,人都處于自然狀態之中[11]。在自然狀態中,人與人是相互平等的,沒有誰會足以強大到永遠控制別人;人依自己的天性而行動,人的天性有三種:競爭、猜疑和榮譽;人對于一切自然之物都擁有權利。所以,為了自保,人與人之間充滿著競爭、猜忌,甚至兵刃相見。如此的自然狀態只能是戰爭狀態,在其中“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是狼與狼的關系”[11]8-11[12]。在這種狀態中,人面臨著不可避免的暴死。于是乎,對和平向往的激情和殘存理性的蘇醒使得人們相互之間訂立契約,相互約定把所有的權力都交給主權者,“無論這個主權者是個人還是由一群人組成的議會”[11]12。這樣被結合在一起的人就組成了國家,這也就是“偉大利維坦(Leviathan)的誕生”[12]132。如此誕生的主權者所具有的權力是至上的,絕對的。他的命令就是法律,任何人不得違反。對于違反法律的人,他有權懲罰,甚至以死相加。最終,在對主權(公共權力)的共同恐懼之下,人再一次獲得了和平和安寧。
但是,霍布斯意識到還有一種東西讓人恐懼,此種恐懼甚至超過了人對于死的恐懼。那就是地獄的“永罰”。它來源于教會對《圣經》的解釋。因而為了確保“暴死”成為人們的最高恐懼,霍布斯還必須破除教會的解釋權力。為此,霍布斯把基督教的教義歸結為一條,即信基督,相信“耶穌是基督”[11]133[12]482,他是來塵世啟示上帝之國的。但是他僅僅是來啟示而已,他建立的上帝之國在彼岸,始于審判之日。他在塵世不是通過權力而是通過勸說來行統治的。那些宣稱在塵世建立上帝之國的人,只不過是在濫用自己的解釋權力建立為自己謀利益的“黑暗王國”。與此相關,霍布斯將主權者解釋為上帝在塵世的代表,只有他才具有解釋《圣經》的權力。如此,利維坦(Leviathan),這一“活的上帝”(mortal God)才得以最終完善。參見霍布斯.利維坦[M].黎思復,黎廷弼,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5:第三、四部分.霍布斯.論公民[M].應星,馮克利,譯.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2003:第三部分.為了將權力全部置于主權者的手中,霍布斯甚至還挑戰了英國由來已久的普通法傳統,認為只有制定法才是真正的法律。參見霍布斯.論公民[M].應星,馮克利,譯.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2003:致讀者前言.9.霍布斯.哲學家與英格蘭法律家的對話[M].姚中秋,譯.上海:三聯書店,2006.
可以說,利維坦正是霍布斯從其理論前提——人最為基本的自然權利是自我保全——推出的最終結論。但也正是這一前提與霍布斯所得出的“專制主義”結果存在著不可調和的矛盾。如果說個人及其自我保全的權利最為根本,而國家只是派生的話,何以國家最終能絕對的支配個人?
這正是洛克思想的起點,換言之,洛克起步于霍布斯止步之處。
二、洛克的思想理路
從表面看,洛克與正統思想家胡克胡克(也譯胡克爾)(Richard Hooker,1553-1600),英國神學家,著有《宗教政治的法律》(the Laws of Ecclesiastical Polity)一書。更近些,而與霍布斯沒有多大聯系。然而,這不過是“賢明的洛克”所采取的修辭而已。“賢明的洛克”是盧梭給他的稱呼,洛克深知自己理論的革命性,因而為了保護自己,他將自己的真實想法深藏在正統的外表之下。施特勞斯曾對洛克的修辭作過詳細的研究。(施特勞斯.自然權利與歷史[M].彭剛,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3:206-227.盧梭.論人類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礎[M].李常山,譯.東林,校.北京:商務印書館,1962:119.阿龍.約翰·洛克[M].陳恢欽,譯.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2003:30,47.)從根本上說,洛克的理論前提和思考平臺為霍布斯所搭建。洛克的政治哲學采用的還是自然狀態、戰爭狀態、公民社會的論證模式。對洛克自然狀態、戰爭狀態和社會狀態之間的相互關系的研究,可參見施特勞斯,克羅波西(Joseph Cropsey).政治哲學史[M].李天然,等,譯.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1993:546-558.
不過,采用同樣的進路不等于具有相同的內容。對霍布斯來說,因為人天生殘忍,自然狀態就是戰爭狀態,而對于洛克來說,自然狀態并不必然是戰爭狀態。戰爭狀態的出現源于武力的不正當使用[13]。與霍布斯一樣,洛克認為,人的首要欲望是自我保存。但是,在自然狀態之中,此種欲望并非一開始就會造成普遍的戰爭狀態,人仍然可以生活在和平之中,甚至可以持續很久。那么,何以會出現社會狀態?這涉及到洛克關于勞動和財產的理論。既然人的首要欲望是自我保全,人就可以通過自己的勞動從自然界中獲取食物維持生存,甚至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人還可以進一步使生活變得舒適。勞動不僅讓人獲取了所需之物,還使勞動者取得了對所獲之物的權利,即財產權。“他的身體所從事的勞動和他的雙手所進行的工作,我們可以說,是正當的屬于他的。”[13]19不過,既便人能通過勞動獲得所需之物,但長時間內,人仍然貧困。因為人無法長時間的保存產品,或者說,人還不能將產品轉換為可保存之物。這種情況要到貨幣發明之后才有望改善。此后,人可以將產品轉換為貨幣而長期保存,在需要之時,貨幣也可以迅速變成所需之物。于是,財富增加了,生活改善了。然而,也正是財富的增加帶來了兩個不得不考慮的問題。其一是貧富的差距。人的辛勤程度不同,所得的產品也就不同;產品不同,所積累的貨幣也就不一樣。原初積累的不同又會影響進一步積累,因為貨幣可以帶來機會。不過,在洛克看來,這并非什么大不了的問題,因為財富總量的增加會給人們帶來普遍的好處。其二是對財富的保護。隨著財富的增加,保護的難度就會加大。某個時刻,自然狀態下的手段將不足以保護自己的財產。保護財產的欲望推動人們簽訂契約進入“公民社會”。公民社會的公共權力為財產的安全提供了有力的保障。
因為人們結成政治社會是為了保護所有成員的財產以彌補自然狀態中的不足,因而政治社會的權力就不是不可限制的,它受制于自己的目的。洛克對限制政治權力的堅持既表明了他與霍布斯在某種程度上的一致,也彰顯了他與霍布斯的重大差別。在洛克看來,一個絕對的政治權力并不一定就能完全消除自然狀態的不便,給人提供有效的自我保全,因為一個不受控制的擁有絕對權力的統治者對個人所造成的損害可能遠遠超過自然狀態中的不便。他認為,君主專制政體“其實是和公民社會不相調和的”,因而“它完全不可能是公民政府的一種形式”[13]55。洛克不但給公民社會的權力施加了限制,而且他還在公民社會與政府之間作了區分。洛克認為,人們首先通過建立立法權結成公民社會,進而才建立政府,政府使公民社會得以為繼。多數人的同意就建立了政府。政府的權力是人們授予的,它受制于立法權。立法權由“公眾所選舉”的代表所組成的立法機關來行使。換言之,人民掌握著最終的權力,“人民應該是裁判者”,因而如果政府變成了暴政,人民有權反抗[13]149,124。
綜上所述,洛克從霍布斯的前提出發,進一步將其理論推向深入,他的論證“構成了一個完整的圓圈”[14]。其理論可以做這樣的總結,人的自我保存的欲望使他走出自然狀態之下的戰爭狀態而進入政治社會。但政治社會中的人面臨著新的、更可怕的危險,那就是暴政或絕對任意的權力,這種權力引發的戰爭可能遠比通常自然狀態下的戰爭糟糕得多,為此,人必須奮起反抗。簡言之,從人的基本權利出發,洛克建立了一套有效保證個人生命和財產的理論,而沒有像霍布斯一樣將人送到一個專制主的口中。
霍布斯的論證邏輯嚴密,但前后矛盾。因而,就霍布斯而言,他的理論只是為現代政治哲學提出了問題,奠定了基礎,卻談不上完善。洛克從霍布斯所奠定的基礎出發,完善了現代政治哲學的論證理路。而以近代自然科學為基礎的現代政治哲學的目的乃是顛覆由古代政治哲學和基督教神學所塑造的政治傳統,霍布斯將古代政治哲學斥為癡人說夢,認為它只能在社會中造成混亂。 孟德斯鳩認為作為現代政制代表的英格蘭政制并不來源于傳統,而是由漫步于日耳曼森林中的自然人所創造。 盧梭講現代人教育的著作——《愛彌兒》——一開篇就點明其論爭的對手是柏拉圖,構建“契約社會”的《社會契約論》更是一開始就展開了對亞里士多德的批判。(霍布斯.論公民[M].應星,馮克利,譯.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2003:致讀者前言,6-9.孟德斯鳩.論法的精神上冊[M].張雁深,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61:165.盧梭.愛彌爾[M].李平漚,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78:11,12.盧梭.社會契約論[M].何兆武,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0:11.)以期建立全新的現代政制,其正當性由現代政治哲學予以證成。與傳統政治相比,他們所“描繪”的現代政制以及這種政制所塑造的現代生活不啻于一次新的“創世”。一般看來,“創世”這一圣經術語所表達的是上帝花了6天的時間創造出整個宇宙,但“創世”還有另外一層更為深刻的含義,它表示上帝給人定下了最初的律法,人從此生活于律法之下。就此而論,洛克乃是現代政制藍圖的勾畫者,是現代社會的立法者。這里的立法者乃是各民族的,甚至是人類的精神導師,他們用他們的語言創造了該民族最初的社會精神,這種精神構成了該民族政治法律制度的基礎及其價值取向。正如孟德斯鳩所言,“在社會制度剛剛產生出來時,共和國的首腦們就締造了共和國的制度,而后來則是共和國的制度造就了共和國的首腦。”自馬基雅維里開創了“現實主義”政治哲學以來,大部分的政治哲學中幾乎沒有什么有關立國者或立法者的事情。而在以往討論政制的起源的問題時,萊喀古士(Lycurgus)、梭侖(Solon)、摩西、羅慕奴斯(Romulus)、努瑪(Numa)這些人都是共通的話題。尤其是在今天,當立法已經變成技術的時候,此種意義的立法者對于現代人更顯得陌生。(柏拉圖.理想國[M].郭斌和,張竹明,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6:213.孟德斯鳩.論法的精神上冊[M].張雁深,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61:著者原序.39.孟德斯鳩.論法的精神下冊[M].張雁深,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63:302.盧梭.社會契約論[M].何兆武,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0:第七章.托克維爾.論美國的民主[M].董果良,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8:126.列奧·施特勞斯.自然權利與歷史[M].彭剛,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3:140-144.布羅姆.巨人與侏儒[M].秦露,林國榮,等,譯.北京:華夏出版社,2003:217-218.)
那么,他們殫精竭慮所建構的理想藍圖是否具有現實意義,能否在現實中實現?因為他們賦予其思想的意義已不同于古代政治哲學,即已不再是追求言詞中的城邦,而是指導行動中的城邦建構。在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看來,由言詞所提供的城邦“樣板”有意義,但在現實中不一定存在,而且非常強調言詞中的城邦與行動中的城邦之間的差距,因為言詞中的城邦抽象而純粹,擺脫了偶然,而行動中的城邦具體而繁復,受制于偶然。強調二者之區別是為了保證言詞城邦的純粹以及行動城邦的完整。正因為如此,霍布斯將他們的政治哲學斥為迷夢,并指出真正有益的政治哲學是能給行動中的人提供實際指導的政治哲學,這是霍布斯追求的目的。《利維坦》的最后,他甚至揚言,將他的著作印行于世并在大學中教授就能排除“異教政治家的毒素”、清除“裝神弄鬼之符咒的污染”。將理論和行動結合在一起是現代政治哲學的重要特征,其最佳體現乃是馬克思的《黑格爾法哲學批判導言》,“批判的武器當然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物質力量只能用物質力量來摧毀;但是理論一經掌握群眾,也會變成物質力量。理論只要說服人,就能掌握群眾;而理論只要徹底,就能說服人,就能掌握群眾。”(柏拉圖.理想國[M].郭斌和,張竹明,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6:213.亞里士多德.形而上學[M].吳壽彭,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59:63.霍布斯.利維坦[M].黎思復,黎廷弼,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5:577.霍布斯.論公民[M].應星,馮克利,譯.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2003:致讀者前言.6-9.列奧·施特勞斯.自然權利與歷史[M].彭剛,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3:140-141,166以下.施特勞斯、克羅波西(Joseph Cropsey).政治哲學史[M].李天然,等,譯.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1993:128-133.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三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207.)要回答此問題必須回到文本,尤其是回到洛克的《政府論》(如前所述,它是現代政治哲學之論證理路的完善),回到它對美洲的論述。因為美洲剛被人所發現,在那里,“土地既富饒又適合居住,但是沒有文明的居民”[15]。在那片土地上,可以實踐那剛剛出爐的現代政制藍圖。
三、洛克的美洲言說
首先,可以對洛克《政府論》中提及美洲之處作一數學上的統計。以“節”為限,所謂“節”就是洛克《政府論》中除“章”以外為文本所做的編號,這些編號在文本上下篇中分別統一,不受“章”的劃分的限制,非常便于文獻的查找和引用。為此,筆者在文中僅給出節次而不給出頁碼。在整個《政府論》的文本中,洛克提及“美洲”之處有14節。其中,批判菲爾默之專制理論的上篇有兩節,即144、153,而在建構自己政治法律思想的下篇有12節之多,舉凡有14、36、38、41、43、48、49、65、92、102、105、108。上篇提及美洲的兩節都在十一章“誰是這個繼承人?”,從上下文來看,洛克不過表明美洲還處在自然狀態。下篇提及美洲的12節,分布于第二章“論自然狀態”(14)、第五章“論財產”(36、38、41、43、48、49 )、第六章“論父權”(65)、第七章“論政治的或公民的社會”(92)、第八章“論政治社會的起源”(102、105、108 )。
如前所述,洛克的整個論證理路的基礎為霍布斯所奠定,即自然狀態到社會狀態的論證模式,只是洛克的論證比霍布斯更為復雜,其復雜性體現在洛克對財產的大量論述。可以說,洛克對財產的論述連結著自然狀態和社會狀態,財產決定著人類從自然狀態到社會狀態的過渡。由此可見,在《政府論》下篇中,洛克對美洲論述的安排正好處在人類從自然狀態到社會狀態的發展過程,而且在尤為重要的第五章“論財產”,對美洲的著墨也最多。
當然,這只是形式上的證明,進一步的論證必須進入文本的內容。
與霍布斯一樣,洛克也認為人最初處于自然狀態之中。但是,也正在這里,洛克與霍布斯發生了分歧。對霍布斯來說,自然狀態就是戰爭狀態,在其中,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是狼與狼之間的關系。而洛克卻認為,自然狀態并不必然是戰爭狀態,“它們之間的區別,正像和平、善意、互助和安全的狀態和敵對、惡意、暴力和相互殘殺的狀態之間的區別那樣迥不相同。”為此,他批評霍布斯“把它們混為一談”[13]14。在洛克看來,自然狀態是一種自由的狀態,“卻不是放任的狀態”,它完全可能出現“和平、善意、互助和安全”。因為自然狀態中有一種“為人人所應遵守的自然法對它起著作用”[13]6。自然法是什么?洛克說,自然法就是理性。“教導著有意遵從理性的所有人:人們既然都是平等和獨立的,任何人就不得侵害他人的生命、健康、自由或財產。……我們既賦有同樣的能力,在同一自然社會內共享一切。”[13]6所以,洛克認為,一個人必須保存自己,而當他“保存自身不成問題時”,他應該“盡其所能”去保存其他人的生命[13]6-7。也就是說,自然狀態中的自然人遵守著兩條自然法。其一,自我保存;其二,保存人類。
為此,我們可以得出兩個有關洛克自然狀態的結論:其一,自然狀態中人并非毫不開化的野蠻人,而是遵從理性的文明人;在此,洛克呈現了與其后繼者盧梭的巨大差別,在盧梭看來,自然人就是那些漫步于森林中的野蠻人,他們毫無理性可言,有的只是作為感情的自愛心和憐憫心。(盧梭.論人類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礎[M].李常山,譯.東林,校.北京:商務印書館,1962:序,第一部分.)其二,自然狀態中有自然法的統治,而且也僅僅有自然法的統治,沒有人為統治。“人們受理性支配而生活在一起,不存在擁有對他們進行裁判的權力的人世間的共同尊長,他們正是處在自然狀態中。”[13]14而在當時,新發現的美洲正是這種狀態,一方面去開發美洲的人是文明的歐洲人,另一方面在這些歐洲人之上又沒有一個共同的裁判者。正因此,在回答是否存在自然狀態這個問題時,洛克給出的例子正是發生在美洲的例子。“兩個人在荒蕪不毛的島上,如同加西拉梭在他的秘魯歷史中所提到的,或一個瑞士人和一個印第安人在美洲森林中所訂立的交換協議和契約,對于他們是有約束力的,盡管他們彼此之間完全處在自然狀態中。”[13]11兩個(歐洲)人,一個瑞士人,總之要有一個是受過教育的文明人。而這些文明人一旦脫離原有的政治社會關系就被置于自然狀態中。
如此,歐洲的歐洲人與美洲的歐洲人之間就出現了命運的差距。對于歐洲的歐洲人來說,他們現在生活其下的政制很大程度上是歷史和偶然的結果,更主要的是他們只能接受這個結果而不能隨意改變它;也正是這個原因,洛克意識到他思想所具有的革命性以及它可能給歐洲帶來的結果,所以洛克在死之前一直都不承認《政府論》是他的著作,而是在彌留之際以遺囑的形式將自己的作者身份公之于眾。(彼得·拉斯萊特.洛克《政府論》導論[M].馮克利,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7:3-5.)而對于美洲的歐洲人來說,他們去到的新大陸沒有任何歷史遺存的政制,他們可以自由選擇生活于自然狀態中還是生活于社會狀態中。而他們到底選擇那種狀態要在探討洛克對財產的論述之后才能明了。
洛克認為,“上帝‘把地給了世人’,給人類共有。”[13]18簡言之,人一出生即享有生存權利,他可以利用自然給他提供的一切來維持自己的生命。那么,個人能否獲得這些人類共有的資源、能否對其擁有所有權?這至關重要,因為財產首先關涉著所有權[13]18-19。洛克論述道,通過個人的勞動,他可以取得對共有資源的所有權。“土地和一切低等動物為一切人所共有,但是每人對他自己的人身享有一種所有權,除他以外任何人都沒有這種權利。他的身體所從事的勞動和他的雙手所進行的工作,我們可以說,是正當地屬于他的。”[13]19簡言之,人通過自己的勞動所獲取的物品乃是勞動的延伸。然而,這種所有權會不會與人類對資源的共有形成矛盾?畢竟你所占有的正是別人所失去的,而根據上帝的律條,你所占有的物品我也可以占有。洛克說,這沒有關系,因為自然狀態中的資源相當豐富。“這種開墾任何一塊土地而把它據為己有的行為,也并不損及任何旁人的利益,因為還剩有足夠的同樣好的土地,比尚未取得土地的人所能利用的還要多。所以,事實上并不因為一個人圈有土地而使剩給別人的土地有所減少,這是因為,一個人只要留下足供別人利用的土地,就如同毫無所取一樣。”[13]22這是人類之初的自然狀態,在其中,人可以任取所需而不擔心占用了別人的資源。就實際情況而言,這樣豐富的資源只有新發現的美洲能夠提供,在古老的歐洲,所有一切都打上了所有權的標簽,任何人的擴張都會帶來戰爭,人們不得不為了一塊生息之地而戰斗[16]。
然而,這些豐富的自然資源放在美洲土著居民——印第安人的手中不會產生任何價值。首先,印第安人所追求的那些生活必需品,一般來說都不能耐久,如果不被利用消費掉就會自行腐爛[13]25,26,30;其次,這些印第安人是狩獵者,沒有開發土地的技藝——農業,農業是人所擁有的最為偉大的技藝之一,它使人在一定程度上馴服了自然,而不是徹底的受制于自然。正是在此意義上,農業被思想家們看作文明人與野蠻人的區別。古希臘人稱德默黛爾(拉丁語稱塞萊斯Ceres)為立法者,就是因為她曾教人耕種,制定婚姻制度,從而建立了文明社會。古羅馬的老加圖寫作《農業志》目的就是為了彰顯羅馬人的文明。(盧梭.論人類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礎[M].李常山,譯.東林,校.北京:商務印書館,1962:123.林國華.詩歌與歷史:政治哲學的古典風格[M].上海:上海三聯書店,2005:247-249.)因而這些印第安人雖然部落的土地非常富足,生活卻相當貧困。洛克甚至說,“在那里,一個擁有廣大肥沃土地的統治者,在衣食住方面還不如英國的一個粗工。”[13]27-28我們可以看到,雖然印第安人處于自然狀態中,但他們并非自然人,沒有理性,自我保存都困難。
而一旦到了歐洲人的手里,這一切就呈現了完全不同的景象。歐洲人的農業文明非常發達,甚至當時已經采用了機械化的耕作方式。擁有了農業這門技藝,具有“相同的自然的固有價值”的土地就能給人提供更多的利益。圈用土地的人從十英畝土地所得到的生活必需品比從一百英畝放任自流的土地所得到的更豐富。洛克甚至說,一個印第安人從一塊相同土地上所獲得的收益還不敵歐洲人的千分之一[13]24-29。另一方面,歐洲人早已使用貨幣,它徹底改變了人類的普遍貧困狀態。貨幣耐久且價高,因此,人們可以將多余的必需品轉換成貨幣貯存起來,并在需要時迅速變現為必需品。簡言之,貨幣使財富的積累成為現實,并且也給他們帶來擴張財產的機會。“在任何地方,只要那里沒有既耐久又稀少、同時還很貴重的東西值得積累起來,人們就不見得會擴大他們所占有的土地。”然而,“只要一個人在他鄰人中間發現可以用作貨幣和具有貨幣價值的某種東西,你將看到這同一個人立即開始擴大他的地產。”[13]31-32因為擴大的地產能轉化為可控制的貨幣存放起來,且能不斷積累下去。
如前所述,由貨幣所帶來的財富積累將造成兩個不可避免的后果,其一,貧富差距:其二,財富的積累將使得個人財產越來越多并最終超出個人能力所能保護的范圍,為保護自己的生命財產安全,人們相約進入社會狀態。就前一結果而言,洛克并不認為是多么嚴重的問題,尤其在美洲更是如此。在新大陸,自然資源非常豐富,當時真可謂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每個人在占有一份土地之后還給他人留下了足夠大的可開墾空間,因而,人們不會為了土地而相互廝殺,陷入普遍的戰爭狀態,人與人之間不會形成不可化解的矛盾,有利于相互之間的和平協商。正是有了這樣的基礎,人們在相約進入社會狀態之時就會顯得沉著冷靜,并選擇適合于自己的政府組織。后來,托克維爾在考察民主在美國的情況時,曾給予他們極高的評價,“看到一個偉大的民族在立法者通知他們政府的車輪已經停止運轉后,仍能穩穩當當、不慌不忙進行自省,深入檢查故障的原因,足足用了兩年時間去尋找醫治辦法,而在找到醫治辦法時又能不流一滴淚、不流一滴血地自愿服從它,倒使人覺得這是社會歷史上的一件新事。”[1]126“不留一滴血”、“不流一滴淚”不是因為他們沒有擴張的欲望,不是因為他們溫文爾雅,而是因為新發現的美洲太廣闊了,在當時豐富的自然資源取之不盡、用之不竭。豐富的美洲溶解了所有的矛盾。
可以說,不僅美洲對于歐洲人來說是一個歷史的例外,而且歐洲人對于美洲的演進來說也是一個例外。歐洲人在文明的鼎盛時期、技術的發達時代遇到了一塊尚未開墾的大陸,憑借自己的思索而自主地從自然狀態走向社會狀態。簡言之,在美洲,人類社會可以避免歷史的偶然和強力而在思考的基礎上為自己建立一個適合于自己的政府。這一切由新大陸所提供。為此,洛克用古樸的舊約語式強調,“太初有美洲”。這句話的英文原文是Thus in the beginning all the world was America.葉啟芳和瞿菊農先生將其譯為“全世界初期都像美洲”,雖然字面意思并沒有錯,但并沒有譯出其氣勢和深意。in the beginning是圣經中常用的表達,尤其在創世紀中,一般都譯為“太初”。因此筆者這里采用林國基先生的譯法,以表達美洲對于現代政治哲學所具有的意義。(洛克.政府論下篇[M].葉啟芳,瞿菊農,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64:32.林國基.地理之于美國民主的利與弊[G]//劉小楓,陳少明.回想托克維爾.北京:華夏出版社,2006:4.)換言之,人類可以在美洲實現再一次“創世”,其政制藍圖由現代政治哲學的完成者——洛克——所提供。
美國的建國者們深諳此理。正因此,大衛·洛溫塔爾在論述洛克政治法律思想時,對他做出了這樣的判斷,“約翰·洛克被稱作是美國的哲學家,他是我們的國王——就一個哲學家曾是一個偉大國家的國王而言。因而,我們美國人比世界上其他的民族更有責任和經驗判斷他的學說的正確性。”(施特勞斯,克羅波西.政治哲學史[M].李天然,等,譯.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1993:590.)在獨立戰爭期間,為了表明其獨立自主的正當性,新大陸的人民發表了由杰斐遜(Thomas Jefferson,1743-1826)所起草的《獨立宣言》,其論證的理路就是由洛克的《政府論》下篇所提供,甚至許多表達都一致[17]。有了《獨立宣言》作為共同的綱領和目標,美洲人民最終取得了獨立戰爭的勝利。1777年,13個獨立的州以《邦聯條例》為基礎建立了一個州與州之間的永久同盟。實踐證明,1777年《邦聯條例》確實具有根本的缺陷,不足以引導合眾國走出危機。為此,建國者們再次呼吁人民重新思考自己的處境,認真考慮建立一個什么樣的政府。這次呼吁的最佳表現即是以漢密爾頓(Alexander Hamilton,1757-1840)為首的聯邦黨人以普布利烏斯為名為《獨立日報》撰寫的一系列書信,之后輯集成書,即《聯邦黨人文集》。文集“第一篇”的開篇即提出一個所謂“重要問題”,即“人類社會是否真正能夠通過深思熟慮和自由選擇來建立一個良好的政府,還是他們永遠注定要靠機遇和強力來決定他們的政治組織。”[18]他們認為,這個問題留待美利堅人民“用他們的行動和范例來求得解決”,而如果他們選錯自己將要扮演的角色,“那就應當認為是全人類的不幸”[18]3。之所以如此宣稱,其原因在于他們在實踐現代政治哲學所提供的政制藍圖,這是基于人之深思熟慮和自由抉擇之上的政制,它被視為保證人類之自由的政制,新大陸為此提供了一個最佳的試驗場所。如果他們的實踐失敗,那么近代政治哲學家們所鼓吹的政制藍圖不過是鏡中花、水中月,人類將注定要“靠機遇和強力來決定他們的政治組織”。
美利堅人民對現代政治哲學的實踐,正表明了美洲所具有的“創世”意義。
結語:托克維爾的回聲
1831年,法國政治思想家托克維爾(Tocqueville,1805-1859)踏上了新大陸。此時新大陸的民主蓬勃發展,呈現出勃勃生機。托克維爾對此新生民主進行了深入仔細地考察,在談到“有助于美國維護民主共和制度的偶然的或天賜的原因”之時,他講了一段意味深長的話:
“當創世主賜給人們以大地的時候,大地上是人稀而物豐,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但是,人們沒有能力和知識去利用大地。當人們學會開發大地的寶藏而獲得好處時,大地上已經到處是人。不久,人們便不得不為獲得在一個地方居住和自由生息的權利而互相廝殺。正在這個時候,北美被發現了。它好像是一直被上帝保藏著,而現在才從洪水中露出水面的。當它出現于人們面前的時候,仍保留著創世之初的面貌,上面是一條條源頭永不枯竭的河流,一塊塊濕潤青蔥的綠野,一片片沒有觸過犁鏵的無邊無際的土地。它就以這種面貌呈現在人們的面前,但這時的人已經不是初民時期的孤立的、無知的野蠻人了,而是已經揭開大自然的主要奧秘、與同胞們團結一致、從五千多年的經驗中得到教訓的人了。”[1]324
這是洛克之美洲言說在約一個半世紀之后的回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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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spiration of Discovery of America to Modern Lawmakers:Thought of Natural Law in Two Treatises of Government
HU Xing-jian
(Southwest University of political Science and law,Chongqing 400031,China)
Abstract:Though modern political philosophy was founded by Thomas Hobbes,his theory was conflicting. Fortunately,it was perfected by John Locke. In Two Treatises of Government,Locke drew the outline of the modern Constitution. By dwelling upon America in the work elaborately,Locke implied that the modern constitution introduced by him could be transformed into reality and established on the newly-discovered continent,America.
Key Words:America;legislator;nature state;civil state
本文責任編輯:張永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