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企業的鍋蓋游戲

陸新之

作者為財經作家，新之堂咨詢傳播首席顧問，長期致力于研究中國的營商環境和公司案例

那些投機貸款的企業，還在玩十鍋五蓋乃至十鍋三蓋的游戲，其遭遇明斯基劫難的概率恐怕會越來越高

美國次級按揭債券直到2008年也還是余波未了，繼續成為政商各界密切關注的焦點。此事直接牽涉美國經濟是否衰退，對于中國企業來說，自然不能忽視。而在這個準金融風暴之中，金融學權威海曼·明斯基（Hyman P.Minsky）的名字和理論被時常提起。

他的觀點簡單明了:好日子的時候，投資者敢于冒險;好日子的時間越長，投資者冒險越多，直到過度冒險。一步一步地，投資者會到達一個臨界點上，其資產所產生的現金不再足以償付他們用來獲得資產所舉的債務。投機性資產的損失促使放貸者收回其貸款?！皬亩鴮е沦Y產價值的崩潰?！?/p>

在這里，令我有所深思的是，其實明斯基理論，在中國，不僅可以用于分析各色投資者，其實更加適用于中國的企業。

在明斯基的理論架構中，熱衷利用信貸的貸款者分為三大類。第一是“對沖貸款者”（hedge borrowers），他們有充分的“現金流入量”支付利息和本金，是最佳債務人。第二是“投機貸款者”（speculative borrowers），這類人的“現金流入量”只能應付利息支出，意味他們得不斷“再融資”，鍋不夠蓋，只能不斷“借新債還舊債”，不然便會因為無法償還本金而出狀況。第三是“龐氏貸款者”。龐氏是意裔美人，為利用循環存款支付偏高利息（以存戶乙的存款支付存戶甲的利息）而成為金融界噩夢。這類貸款者中他們是“空手道”高手，當資產值萎縮到他們無法再融資其債務時，可于一夕間宣布破產;這類貸款者雖是害群之馬，然而，沒有他們不顧后果地參與金融風險游戲，市場便不會如此熱鬧。

有趣的是，上一段之中的“貸款者”三字，如果換成“貸款企業”四個字，也基本可以成立。

實事求是來看，“龐氏貸款者”在企業界并不普遍，而“投機性貸款企業”則比比皆是，他們必須依賴再融資才能生存。中國雖然現代企業運作三十年，但是長期以來，中國的公司都缺乏資本。比起企業的“出身原罪”問題來說，“資本金原罪”的缺憾更大。無論是上市公司知名企業，還是街角那間小面館、理發廳，在急速增值的市場環境之中，鮮有靠著自身積累能達到目標。說中國的民營企業總是處于擴張焦慮之中，總是需要錢，這個判斷大體是可以成立的。

當然，缺錢既是相對的，也是絕對的。在百舸爭流的中國市場，如果是差的企業，自然對于現金的缺口不小。而一家好的企業維持正常的運營和一般性的增長可能不缺錢，但是如果對市場和未來抱有更大的圖謀，它所需要的資金一定比它銀行賬戶上的多。整天進現金的企業同樣需要錢。所以，如同投資者管理好自己的欲望和現金流一樣，越是希望成長的企業，越應該有清楚的頭腦，確定自己的融資計劃。不過，這個看上去容易說起來簡單的思路，偏偏有太多驍勇一時的企業不能落實。例如當年資本市場上面的疑似“龐然大物”德隆，還有地產明星急先鋒順馳，都是因為鍋太多蓋太少轉不動最后不得不含恨而敗。除了壟斷性的國有企業，內地還鮮有見到做大就能做強的例子，郎咸平教授警示民營企業做大必然失敗之語，倒是良藥苦口。而博思艾倫更提出，中國企業應該有自己的發展路徑，就是要培養企業持久的韌性，也就是一種企業組織內在的、能夠去適應不斷產生的非連續變化的能力。表達雖然拗口，但是確值得沉溺“贏在中國”幻覺和“狼性文化”語境之中的民營企業借鑒。

所以，在看到別人爭分奪秒圈錢圈地的時候，如何能夠擺脫融資饑渴癥的煎熬，如何避免自己成為投機性貸款企業，值得民營企業家們時刻警示。須知道，如同金融領域存在“明斯基陷阱”，在內地持續加息以及資本市場監控收緊的大趨勢下，那些投機貸款的企業，還在玩十鍋五蓋乃至十鍋三蓋的游戲，其遭遇明斯基劫難的概率恐怕會越來越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