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作家專欄
作家簡歷
納張元,男,彝族,教授,大理學院文學院院長,云南大學客座教授、碩士生導師。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云南省寫作學會副會長,大理州作家協會副主席。迄今已有300多篇小說、散文在《十月》、《光明日報》、《羊城晚報》、《新華日報》等報刊上相繼面世,有28萬字的文學作品專集《走出寓言》公開出版;小說、散文曾分別被《小說月報》、《小小說選刊》和《散文選刊》轉載。七篇作品獲得省級獎,其中,《沖突與消解——世紀末的少數民族小說創(chuàng)作》榮獲“第五屆全國當代少數民族文學優(yōu)秀評論獎”、第三屆“云南文化精品工程”文藝評論獎。復旦大學曾專門召開過“納張元作品研討會”,研討會由復旦大學中文系主任、著名文藝理論家陳思和教授親自主持,《文藝報》在頭版顯要位置報道了這次研討會的情況,研討內容被《當代作家評論》2001年3期以專欄形式隆重推出。
開 荒
那些蒼涼悠長的歲月,像一把朽鈍汗膩的篦子,在蜿蜒如大蛇的千里彝山上反復梳刮,整座彝山瘦骨嶙峋,樹木稀疏如百歲老人的牙齒,連跳蚤都為無處棲身而發(fā)愁,以致腦神經衰弱。
那些順著河谷遠道而來的山風,在古樸的大山里找不到出路,凄厲地怒吼著橫沖直撞,瘋狂地搖晃著那些垛木房烏黑的門板,把衰朽的茅草房撕扯成零零落落的翻毛雞。折騰得精疲力竭,終無出路,只好無奈而絕望地嘆息成一些干癟枯黃的故事,在日夜冒著濃煙的百年火塘邊,被掉光了牙齒的彝家老人們涂上神秘的色彩,反復講述。
時間在孤寂中從古寨漂泊而過,發(fā)出單調而無聊的磨牙聲。古寨的人們不約而同地集體蔑視時間,他們對那些晝夜從他們枕頭邊潺潺流淌而過的時間視若不見,他們對時間匆匆趕路的腳步聲反應遲鈍,置若罔聞。常常在太陽爬得很高,能把人眼睛照起片子花的時候,才會看到一些睡眼惺忪,神情頹廢的男女,手提褲腰,懶散地在寨子里的青石板路上漫游。
倘若在太陽十分憔悴的傍晚,就會看到一些銹跡斑駁的思想,經過歲月的反復揉搓,枯瘦如柴,面目全非,在暮色蒼茫的大山里風雨飄搖,孤立無援。
毀林開荒,既是古寨人的一種主要謀生手段,同時也是他們借以打發(fā)寂寞歲月的一種生命活動方式。為了生存,砍樹;為了生存,開荒。砍樹和開荒幾乎成了古寨人全部的生活內容和整個生命過程的一種存在狀態(tài)。
哪怕在這七月流火的季節(jié),他們還在不斷地砍樹,開荒。
雙手把鋤頭高高舉起,舉起,上身一扭,腰向下一塌,屁股一蹶,鋤頭在空中劃了一個漂亮的弧形,“噗哧”的一聲,深深扎進了蠻荒的紅土地,再提肛收腹,腰一直,大胯向前一送,捏鋤把的雙手乘勢往上一拗,一塊大大的紅土塊便翻了過來。鋤頭又高高舉起,舉起……就這樣一鋤,二鋤,三鋤……不停地重復著。身后新開墾的土地像一塊紅地毯,緩慢地向前鋪開,鋪開。湛藍的天空中懸一輪賊毒的日頭,狠狠一口咬住頭頂死活不放。沒有人說話,只有鋤頭碰到石頭磣牙的單調響聲,還有人們沉重如牛的喘息聲。古寨的男男女女都被拋在紅楞楞的磚窯里寂寞地燒烤。汗水順著脊背,流過屁股溝,集中到那不好說明的地方,整個褲襠里濕漉漉的悶熱。酸澀的眼球勉強支撐起厚重的眼皮,兩行淚水立刻奪眶而出,與汗水和在一起,順著鼻溝,流過嘴角,混濁地掛在下巴尖上。粘重的舌頭試探著往嘴角上一舔,又咸又苦,便又倏然縮了回去。嗓子眼里塞了一團火,燒得喉結枯疼,舌頭在嘴里裹了半天,才凝聚了一小坨粘稠的唾沫,脖子伸長拽彎,狠命一噎,喉結咕咚一聲往上一送,又迅速滑回到原位,那坨粘稠的唾沫便堵在嗓子眼里,再也下不去了。干硬的喉結燒得枯疼,又被粘稠的唾沫堵住了氣管,呼吸不暢,憋悶得比先前更難受了幾分。急忙用手在脖子上抹了幾把,也不頂事,卻抹得連打了幾個干嘔,回上一股酸水來。
“雜種太陽,我日死你先人!”隊長納洛吉尼咕咚一聲咽下那口回上來的酸水煩躁地抹了一把下巴上的汗水,甩掉身上的火草布衣裳:“特夏呢色——!”(彝語:休息一會兒)。
婆娘媳婦們一下子癱在燥熱的紅土地上,敞開懷,大張著死魚嘴巴直喘氣。男人們粗糙笨拙的手在汗膩油亮的大擺襠褲子上擦了又擦,慢悠悠地掏出煙鍋,抖抖地裝上水冬瓜樹葉子揉成的煙末,再用火草包上燧石,用火鐮打著火,哆哆嗦嗦地點燃煙鍋,吧噠吧噠地抽起來,隨著吭哧吭哧的咳嗽聲,一股股辛辣干燥又略帶苦味的煙霧便漸次彌漫開來。隊長納洛吉尼邊咳邊說:“三娃,吼它兩聲解解悶。”三娃推說口渴,唱不出。大家便罵起來:你狗日的,別拿架子!三娃推托不過,只好小嘴歪歪地唱道:
上坡下坎腳打跪,昨夜吃了妹的虧;
半夜三更叫我去,五更早起要我回。
聲音沙啞,干干的。隊長搖頭:“怪聲古氣的,不好聽!”三娃便紅著臉說:真是渴了,唱不出。望望山腳下的小河,又想唱“郎在高山找水吃,水在山腳淌閑著”,但嘴張了張,卻發(fā)不出聲音,只好難看地咧了咧嘴,看不出是想哭還是想笑。
山下的小河寧靜而舒緩,河里浸泡著一些大大小小的太陽,時圓時扁,閃閃發(fā)光。河灘上擁擠著一些大小不一,卻一律是圓滾滾的石頭。這些石頭旅途遙遠,是被如流的歲月一點點放牧到這里來的。一個石頭就是一個令人蕩氣回腸的故事。這些故事太精彩,它們反而都沉默了,只是疲憊地躺在沙灘上,靜靜回味。有一個人在羊群一樣的鵝卵石上一跳一跳地走,雖然看不清楚,但從他走路的姿勢,三娃一眼就看出,那是納洛木烏。納洛木烏一跳一跳地走路,并不是河灘上石頭密集的緣故。即使在很平坦的大路上,他照樣是一跳一跳地走。納洛木烏早先走路并不跳,他用跟別人同樣的姿勢走路。三年前的一個多雨的秋季,也是開荒,有個男人驚詫詫地對他說:木烏你這個雜種怎么還在這里砍樹,你母親得急病快不行了。木烏信以為真,他是個大孝子,就兔子一樣三蹦兩躥往家里跑。到家一看,母親好好的,他卻仍舊一跳一跳的,停不下來。一直跳到現在。起先大家以為他鬧著玩,后來才確信他已身不由己,瘋了。現在,他順著小河漫無目的地跳,不時有病死的豬雞牛羊橫尸河灘,蛆蟲滾滾,惡臭異常,但他朦然不覺,他正陶醉在自己的理想王國之中,悠游自在,幸福無比。
一只烏鴉在不遠處被太陽曬得死聲怪氣地嚎,叫聲聽得出有明顯的夸張成分。一只干瘦的鷹在寂寥的天空中很有耐心地盤旋,一圈又一圈,它不頭暈,看的人卻早已頭暈眼花。過足了煙癮,隊長向啞巴招了招手,男人們一下子興奮地騷動起來。逗弄啞巴,向他套問夫妻床笫之事,成了男人們的一大樂事。啞巴傻呼呼地嘿嘿直笑,隊長比了個性交手勢,問他昨晚進行了幾次。啞巴伸出兩個手指,得意地晃了晃。隊長搖了搖頭:不相信。啞巴連連指天發(fā)誓:他不吹牛,確實是兩次,剛睡下搞了一次,天亮時,媳婦不讓搞,他又強搞了一次。隊長連連搖頭,還伸了伸小手指,兩手一搓:你沒那本事,你怕媳婦,她不讓搞,你根本不敢。啞巴翻了翻眼睛,“反駁”道:我不怕媳婦,她怪,我敢打她。隊長比給他:我沒見過,不算!你如果現在就過去摸一下你媳婦的奶,我就信了。啞巴高興地跑過去在他媳婦的奶子上捏了一把,別的男人急忙打手勢:不算不算!摸奶算什么?要脫褲子我們才信。啞巴媳婦急忙比給他:不能脫,這么多人,害羞!啞巴站在那兒猶豫,男人們便起哄,連連搓手,伸小手指,吐口水:不是漢子人!啞巴一跺腳,撲了過去,跟媳婦撕打起來。啞巴終于勝利了……
“噢——!”男人們興奮地吼。
“嗨依——!”女人們驚呼。
啞巴神氣活現地走過來,男人們連連給他伸大拇指。
啞巴媳婦卻哭著跑了。
“狗日的們,挖起嘍”隊長笑盈盈地吼。于是,人們重又被拋進寂寞的紅磚窯里反復燒烤。
不時傳來鋤頭碰到石頭后磣牙的磨擦聲,聽到這種尖利刺耳的聲音,每個人都汗毛倒立,脊背發(fā)涼,情不自禁地咬緊牙關,嘴里溢滿略帶酸味的清口水,腰酥腿軟,有一種想撒尿的感覺。誰也不想說話,只有鋤頭撞擊大地的單調悶響聲此起彼伏。那只長時間在天空中盤旋的鷹,不知是體力不支,落地休息,還是另找地方覓食去了。只有那只討厭的烏鴉,還在不厭其煩地反復聒噪,只是聲音沙啞,有氣無力。偶爾有一兩只大驚小怪的麻雀,嘰嘰喳喳爭吵著掠過頭頂,眨眼之間,蹤影不見。對面山坡上,一個蒼老的牧羊人,正用破鑼嗓子長聲吆吆地呼喚走失的小羊。山腳下的寨子里,有一兩家枯朽的茅草房頂上已經升起了淡淡的炊煙,隱隱約約還傳來誰家饑餓的母豬拱圈門發(fā)脾氣的叫聲。
通往山下的小路上上來了兩個人,一個穿軍裝,一個穿便裝,距離太遠,看不真切。
快來到面前,隊長納洛吉尼才看清楚,那個穿便衣的,不就是武裝部長老田嗎?納洛吉尼跟老田很熟,而那個穿軍裝的,納洛吉尼卻不曾見過。
老田站在地邊上喊納洛吉尼過去一下,有事商量。納洛吉尼便丟下鋤頭,走過去問:啥事?
老田指著穿軍裝的陌生人說:這是部隊派給我們公社的教官,要求搞民兵訓練,你們的民兵組織好沒有?隊長向男人們一指:忙開荒哩,哪有時間?啞巴看到隊長似乎在指自己,那兩個國家干部也在看自己,他急忙“詢問”男人們:他們干啥?男人們惡作劇地比給他:他們要抓你,你那胯襠里的東西作怪,晚上媳婦不讓搞你還強搞,白天太陽還在天上,你又去脫媳婦的褲子,他們要把你抓去雙手銬起來,把你那胯襠里的東西割掉……
啞巴臉色一下子就變了,丟下鋤頭,急慌慌地往樹林里鉆。
過了一會兒,一個婆娘邊解褲腰上的鈕子,邊向那片林子走去。喝口水的工夫,那婆娘又提著褲子慌里慌張地跑出來:“不得了啦,啞巴在割自己的卵子哩。”
人們都一怔。看那婆娘激動得臉紅紅的,不像說謊的樣子,便一下子全都涌了過去。
啞巴躺在樹葉子上打滾,那兩個蛋蛋,已經被他自己用砍柴刀,像劁豬騸馬一樣割下來了。
大家忙把他送到公社衛(wèi)生所。醫(yī)生說,好險,啞巴的一只腳已經進了閻王殿,再晚送來一會兒,另一只腳也就跟著進去了。
過了幾天,啞巴又跟大家在一起開荒了。只是躬腰駝背,萎靡不振的樣子。也還愛跟男人們在一起,卻有些癡癡呆呆的。當男人們又逗弄他的時候,他卻很遲鈍,反應不過來似的,那眼珠直直地仰望著天空,呆滯無神,只是間或莫名其妙地癡癡一笑,離他最近的隊長,看到啞巴那呆滯無神的眼睛里,映著一片湛藍的天空……
隊長背脊一涼,禁不住打了個哆嗦……
日 子
叭,噠!叭,噠!兩把磨得只剩巴掌大小的片鋤互相擠著,挖得有氣無力。一對和兩把片鋤一樣衰老的老夫婦緊挨在一起,喘著沉重的粗氣,都想盡量替對方多挖點。山地里全是膝頭深的雜草,仔細辨認,才能看出在密密匝匝的草叢中,稀疏地夾雜著幾棵焦黃的包谷苗。別人的包谷三道草都薅完了,他們還頭道草都沒挖。
“今天太陽真辣。”男的搔了搔灰白的頭發(fā)說。
“嗯,是很辣。”女的也跟著理了理同樣灰白的頭發(fā)。
“再挖幾鋤去歇歇。”
“嗯,再挖幾鋤去歇歇。”
“反正苦死也就這回事。”
“嗯,就這么回事了。”
“我記得你有頭瘋病,不能曬太陽。”
“嗯,是不能曬太陽。”
男的吐了一泡濃濃的口痰,又用破爛的衣袖揩了揩淌在胡子上的鼻涕。女的知道,接下去他又要說:“你有病就歇著去吧,身子要緊。”她將回答:“沒事的,我陪著你吧。”這些話,他們都重復過無數次,提上句,她就知道下句他要說什么,但他們還是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重復。他愛說,她也愛聽。不說這些,他們干什么呢?
果然,他揩完鼻涕,又接著說:“你有病就歇著去吧,身子要緊。”
她照例回答說:“沒事的,我陪著你。”
“你總是不顧自己的身子。”
“你也一樣。”
一朵淡淡的棉花云與太陽失之交臂,太陽復又變得暴烈無比。賊毒的太陽咬得死聲怪氣地叫慣了的蟬也有氣無力,它那絲絲縷縷、斷斷續(xù)續(xù)的呻吟聲使湛藍的天空分外高遠,寂靜的山谷格外空空蕩蕩。一只饑餓的雄鷹在高空孤獨地盤旋,一雙銳利的眼睛在荒涼的亂石山崗上反復搜刮,連拉屎都不生蛆的荒山野嶺讓雄鷹看得眼皮發(fā)酸地面浮腫還是一無所獲,只好失望地聳聳雙肩向遠處天邊徐徐滑去,一直溶入天邊那一片瓦灰色的迷茫之中。包谷地里,老夫婦拉風箱似的喘息聲傳得很遠很遠,男的被雜草藤絆了一下,打了一個趔趄,女的急忙做了個扶的姿勢,但沒扶著,男的自己站穩(wěn)了。女的還是上前一步,拍拍男的手臂:
“扭著了嗎?”
“沒事。”
“你有腳氣病。”
“嗯,腳氣病。”
“好些了嗎?”
“老毛病了。”
“要當心,腳是用來走路的。”
“嗯,是用來走路的。”
“所以,要當心。”
“嗯,是要當心。”
一只離群的小山羊在山梁上長聲吆吆地叫喚,叫聲充滿了焦慮和委屈。男的用右手在腦門上搭了個涼棚,仰頭縮脖,腳桿彎彎地向山梁上觀看,女的也用同樣的姿勢手搭涼棚腳桿彎彎地跟著男人看。遠遠看去,包谷地里兩個彎腳彎手的老人就好像兩只老猴的剪影。
看一陣,男的首先拆下涼棚,“呸!”地一聲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女的也跟著往手心里吐了一口唾沫,兩把衰老的小片鋤又開始搗騰出單調的鋤地聲……
狂熱的太陽耐不住單調的寂寞,磨磨蹭蹭地向西天邊挪去。山下寨子里各家的草房頂上陸續(xù)升起了裊裊炊煙,寨子外的小河里一群鴨子發(fā)著牢騷互相抱怨著往寨子里拐,寨門口熱比家的大紅公雞竟然厚顏無恥地攔住尤諾家的竹斑母雞調戲,一條瘦得豺狗見了也要淌眼淚的瘦灰狗坐在小河邊,莫名其妙地對著湛藍的天空像唱歌一樣哭。包谷地里,老夫婦先后停住了鋤頭,先深深地看了寨子一眼,家家房頂上都有淡淡的炊煙,只有他們的茅草房還是冷冷清清,他們都各自在內心嘆了口冷氣,又互相對視一眼,男的說:
“不挖了?”
“不挖了。”
“回呀?”
“回吧。”
他們又不約而同地望一眼地里密密匝匝的雜草,不知還要再挖多少天?禁不住各自又都悄悄嘆了口冷氣,便扛起鋤頭一個緊跟一個緩緩地回家去了。遠遠的,他們就看到自家養(yǎng)得很乖的小花母豬,慌里慌張地在院壩中亂跑,是女的先看到,接著男的也看見了。
“它在尋我們哩。”
“是在尋我們哩。”
“它恐怕在哭哩。”
“是哩,我都聽到它在哼哼哩。”
“它餓哩。”
“餓了它一天哩。”
老夫婦加快了步子。他們喘噓噓地回到家,院壩中卻不見了小花母豬。女的邊找邊問:“噫?乖乖呢?乖乖,乖乖哎——”。男的放下鋤頭:“會不會去后陰溝了?”兩夫婦邊喊邊繞到后陰溝去找。后陰溝也不見小花豬,男的一撈大褲腳嘩嘩地尿了起來,女的也條件反射,一脫褲子也蹲了下去。
他們回到院心,小花母豬也拖著嬌滴滴的抱怨聲回來了,它在主人的胯下鉆來蹭去,哼哼不已,似乎在訴說一天的委屈。女主人急忙給它端來了食物,但它拱了兩拱,又來人身上蹭。男主人蹲下來給它撓癢癢,小花母豬“撲通”一聲睡下,四腳朝天地享受,女主人也急忙蹲下來一起給它撓癢癢,小花豬舒服得哼哼唧唧地閉上了眼睛。撓著撓著,細心的女主人“咦”了一聲,男人用探詢的眼光看著女的:“咋啦?”女的又看了一眼小花母豬的胯部:“乖乖發(fā)情了哩。”男人古銅色的臉上便有了些喜色:“是哩是哩,我真是老花了眼,剛才怎么就沒有發(fā)現。”女的提議:“我們得去借個種豬。”男的說:“就借熱比家的吧。”
熱比家的種豬是一頭黑不溜秋的巴克豬,可它卻自丑不覺,拿捏著架子,死活不來。老夫婦一個前面拉一個后面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弄到家,一見到漂亮的小花豬,巴克馬上收起了癩皮相,嬉皮笑臉地纏了上去。小花母豬開始還有些羞澀,躲躲閃閃的,后來經不住巴克的猛烈進攻,便也就半推半就地依了。
看到小花母豬哼哼唧唧比給它撓癢癢還舒服。眼里騰起一片亮晶晶的水霧。老夫婦出氣便有些粗,耳朵發(fā)燒,深灰色的耳巴根泛起一抹淡淡的紅暈……
他們把種豬送回去,天就黑下來了。女人就著松明子的火光在火塘里烘苦蕎粑粑,男人蹲在火塘邊烤他的百抖斑鳩茶,他們的晚飯就是苦蕎粑粑下茶。男的烤好以后就呆呆地看著女人烘粑粑,女人把烘好的一個先遞給男人,男人說我不餓你先吃吧,女人說我正忙你先吃,男人接過粑粑,先給女人倒了一土碗茶,再給自己倒了一碗。
吃完苦蕎粑粑下茶,他們都感到有些累。收拾一下就睡下了。女人喃喃道:“再過四個月,到九月份,我們就要添一窩豬娃了。”男的高興地說:“是哩是哩,那時我們就有一窩小花豬。”女的說:“全都像乖乖一樣漂亮。”男的說:“也像乖乖一樣乖。”說著說著,男人就睡著了,并打起了鼾聲。緊接著,女人也傳出了均勻的鼾聲。兩夫婦一高一低,一長一短,有節(jié)奏地唱和著。
夜,本來就很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