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發
大約過了雙柏鄉,接到四姑娘山管理局黃繼舟的電話,他問我到哪里了,并說如果到縣城就把帳篷帶上去,明天我們上大峰。原本打算不去小金縣城的,但聽黃繼舟這么一說,看來只有去一趟縣城了,因為行前不知道要去大峰,身上的厚衣服只有一件防風抓絨衣,也沒有準備藥品和干糧,所以必須進縣城買點必需品。
小金縣委宣傳部的喻林斌先生,早早就帶著家人在縣中門口備好了午飯等候。吃過午飯,進縣城買了一套秋衣秋褲,在藥店里買了治頭痛的氨林酚加膠囊和消炎的諾氟沙星膠囊,在超市買了一包灑琪瑪、一瓶瀘州老窖,而帳篷卻不必帶了,因為黃繼舟已找人帶了上去。
地震之后,縣城到日隆這條線我還是第一次走,剛出縣城,還看不出什么地震的痕跡,過了達維,便有一些受損民房出現在眼前,沿途還不時有建房造屋的村民隊伍,旁邊一個人告訴我,這些村民的房屋都在地震中受到了嚴重的破壞,他們都要在冬天到來前把新房子建好。看上去大部分村民的建房速度都可以在冬天到來之前結束。
現在是秋季,正是小金蘋果上市的黃金季節,但從縣城到日隆鎮,偶爾只看到有一兩輛裝蘋果的汽車落寂的停靠在路邊,大部分金燦燦的蘋果仍靜靜的高掛在樹上。我沒問其中的原因,但猜想肯定與地震有很大關系。
日隆鎮上只有零星的本地人。在管理局的賓館里安頓下來后,我們驅車進入長坪溝拍照。在路上,天一直陰沉著臉,此時卻云開霧散,太陽從云層里露了出來。在長坪溝逗留了十多分鐘,我們又驅車朝貓鼻梁趕,貓鼻梁是拍四姑娘山全景的好地方。我們到了那里,已有七八輛車停在路邊,十多臺相機靜靜的指向四姑娘山等待日落的一瞬間。這十多號人,有從稻城來的,有從新都橋來的。有準備去貢嘎山的,也有準備去丹巴的,人們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相互敘述旅途中的秩聞趣事。
天漸漸暗了下來,四姑娘山頂峰始終沒有出現人們所期待的霞光。
從貓鼻梁下來,黃繼舟帶我們到鎮上吃豆腐魚。辛辣的魚肉,喝著冰涼的啤酒,心想外面一定在飄雪了。但望望窗外,映入眼簾的始終還是繁星滿天的晴朗天空。
上山
早晨八點鐘開始上山。
天氣不是太好,對面山上的秋林里,鳥聲此起彼伏,紛紛炒作有可能變天的消息。
去年我曾登過一次大峰,知道從日隆鎮到一號營地要經過一條長得讓人窒息的斜坡,所以早早就爬上了馬背。在鍋莊坪趕上了一群游客,他們正紛紛從馬背上下來,舉起相機朝著四姑娘山狂拍。我們在朝山坪休息時,這群游客從我們身邊風一樣超了過去。
我的馬是我們這支馬隊的頭馬。我雙腿一夾,馬兒得得的穿過一片濃密的橡樹林、一片長滿稀疏荒草的開闊地,我才收住韁繩,看看身后,伙計們還在朝山坪盡頭的樹林邊慢悠悠的移動。
我的馬被他的主人喚做青馬,后來在營地,我知道了其它三匹馬的名字,它們分別叫老黑、紅赤、黑棕。它們都是本地產的典型的山地馬,善于爬坡上坎,并且溫順似羊。它們沒有北方草原上那些同類的高大身軀,也沒有引人注目的漂亮馬鞍,就連韁繩,也都是用廉價尼龍繩做的。它們在這美如仙景的地方下著苦力,由于它們長得幾乎一模一樣,而且又那么一般,所以,在它們的一生中,能夠記住它們的游客,恐怕寥若晨犀。
我下馬等身后的伙伴們,青馬用它那清澈的目光望了望我,然后就埋頭吃起身邊的草來。我取出一個蘋果,掰成兩半,一半塞進青馬嘴里。它大口大口的咀著,還不住的點頭,好像在說,嗯,不錯不錯。
在朝山坪超過我們的那群游客,被我們在海拔3500多米的打尖包再一次趕上。打尖是本地話,意思是吃便飯。此時,這群游客正分蹲在幾塊石頭上打尖,有的手拿黃瓜大咀,有的捧著面包猛吃。看看時間,還不到十一點。
我們也在此下馬休息了幾分鐘,再出發時,這群游客還在打尖,絲毫沒有出發的意思。問了一位旁邊的女向導,她說他們的屁股都被馬磕爛了,他們已打算回日隆鎮去。
我們在高出打尖包兩百多米的地方吃過午飯,又繼續上行。燦爛的陽光讓這個秋季的午后顯得格外透明和清澈。抬頭望望天空,一只鷹在我頭頂不遠的地方靜靜翱翔,它那“V”字形的身影迅捷無聲的掠過前面的山崗和草坡,它讓我想起了藏族民歌里唱的一段歌詞:當雄鷹飛過的時候,雪山不再是從前模樣,因為他那翅膀的陰影,曾經撫在了石頭的上面。
山上
海拔4500米的營地到了。三位高山向導開始忙著搭帳篷。
三位向導分別是何隊長、盧四哥和盧老七。盧四哥、盧老七的哥哥叫盧三哥,不幸在幾年前的那次山難中遇難。
搭好帳篷,我和黃繼舟出發到埡口拍照片,盧四哥幫黃繼舟背攝影包,留下何隊長和盧老七在營地做晚飯。從營地到埡口,要經過一片高山草甸和大片的冰磧石。南邊一道長長的山梁擋住了陽光,整個大槽被籠罩在巨大的山影里。
有一群藏雪雞在南邊那道山梁的下面覓食,這群雪雞隊伍大概有二十多只,估計是由數個家庭組成。黃繼舟有400毫米的鏡頭,便蹲下身子悄悄向它們移過去。我和盧四哥坐在陰影里的一塊巨石上等黃繼舟。
“今年收入好不好?”我問盧四哥。
“不好。”他說。
“你今年四十幾了吧?”看他一臉的滄桑,估計比我大許多。
“只有三十多。”他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他笑了一下又說,“壓力太大了,所以顯老。”他停了一下,接著說,“修個房子要十多萬,房子修完就好了。”
我點點頭,遞給他一顆巧克力。
我倆都一言不發的咀著巧克力。我抬頭望了一下北邊灑滿陽光的么峰,無意中看到大峰頂上的經幡,在幽藍的天空下閃耀著亮光。
大約五時三十分,我們到了海拔4800多米的大峰埡口,巍峨的么峰突然從一塊巖石的后面跳了出來,仿佛從天而降。
我們一邊向上走一邊拍近處的雪山,遠處的流云。西邊開始出現了晚霞,氣溫迅速下降,我不得不一邊拍照,一邊不停的活動身子。當么峰頂上一縷霞光退去后,黑夜便像水一樣從山谷里漫了上來,一眨間功夫,四周的山峰和峽谷就消失在了黑夜的后面。
收拾好器械下山,三十多分鐘時間就到了營地。當晚的晚餐很豐盛:米飯、臘肉炒白菜、生姜炒肉絲。飯后喝了一瓶白酒,然后各自回帳篷睡覺。帳篷外偶爾響起一兩聲馬的響鼻,還有遠處嘩嘩的水聲,除此就只有我的心跳聲,在如此寂靜浩大的夜晚,人的渺小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了。
同行中的一位伙伴鬧高山反應,折騰到凌晨三點多鐘才稍微平靜下來。我卻從此沒了睡意。好不容易有了點兒睡意,又被一陣沙沙的響聲驚醒,那是從帳篷上面傳來的,仿佛有無數螞蟻在走動。等我出去小便時,才知道那沙沙的響聲是結霜的聲音。我在曠野里只站了幾分鐘,背上就鋪了一層薄霜。我打著寒顫,鉆進溫暖如春的“奧索卡”睡袋里,一直到六點半鐘才戀戀不舍的鉆出來。
上大峰
清晨七點,我們三人又沿著大槽上山。因為是剛起床就上山,所以一邁腳就感到雙膝酸疼無比。走到一半路程時,盧老七從后面趕了上來。他是來幫哥哥背相機的。
過了埡口,我的雙腳終于恢復到了常態。站在埡口一塊突兀的巖石上回望身后,看到濃密的山霧從山下涌上來,將大槽填了個嚴嚴實實。我閉上雙眼,極力想象自己像鷹一樣張開雙翅,在風的護送下,掠過云海,掠過峽谷,掠過崇山峻嶺。
過了埡口上面那段斜坡后,太陽從云層后面露出來。暖暖的陽光照在身上,讓我突然有了一種強烈的倦意,真想找一處避風的洼地,美美地睡上一覺。
云霧來得快,散得也快。么峰從剛才的濃霧中完全露出了她姣好的面容。從昨天到今天,四姑娘山算是給足了我們面子,即使是在云遮霧罩的黃昏,只要我們需要按快門時,她們都會盡可能的從云霧后面露出她們的笑臉。
我們在離峰頂一百多米遠的平臺上逗留片刻后。就又開始向上進發。一路上沒有多少雪。在臨近峰頂的幾處殘雪上,有一些雜亂的腳印,估計都是那些遠道而來的登山者們留下的。
峰頂上積了一層薄薄的雪,旁邊那座一人高的瑪尼堆,被地震震掉了三分之一多一點。我們花了十多分鐘時間,用片石把它砌到了原來的高度。
前面是巍峨的么峰,后面是連接天地的云海,云海的后面是綿延至天際的蒼茫雪山,雪山之上,是蔚藍色的天空。這是一種讓人心曠神怡的至美景色,是一種只有在極高山上才能領略到的大美,它是登山者在歷經千辛萬苦登上頂峰之后山神給予的獎賞。
我們一邊吃東西一邊看四周美景,在海拔5037米的頂峰享受近在咫尺的陽光的撫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