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隱喻的“香車”

馬平新近創作出版了一部長篇小說，他為作品取了一個讓人浮想聯翩的名字，叫“香車”。正如其名字一樣，《香車》似乎確實有那么一絲香艷之感。但是，如果把這部作品想象成一個時下流行的情愛或情色故事，那就錯了。這部小說并沒有一個完整而引人入勝的故事，它更多地描寫的是人物的內心生活。盡管如此，這部小說讀起來卻毫不沉悶，反而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吸引讀者輕輕松松地一口氣把它讀完。更為難能可貴的是，在完成輕松閱讀之后，卻有一種淡淡的愁緒和隱隱的疼痛在心頭揮之不去。因為《香車》好像是在不經意間深深地觸及了當下社會普遍的精神現實。

如果不讀作品，僅從名字來看，我們也許會以為馬平寫的一個關于小資或白領的香艷故事。但馬平關注的目光卻投向的是更為底層的小人物，他要揭示當今社會普通人的生存狀態和精神處境。目前，擁有私家車暫時還只是處于社會底層百姓的一個夢想，于是，與“香車”有著最密切聯系的底層人物，自然只能是專職小車司機了。底層文學現在是種時髦，關于打工仔、京漂之類的作品得到了相當的追捧。但馬平似乎并無意趕這個時髦。況且，對馬平所要表現的主題來講，如果真的把筆觸局限在那些生活圈子狹窄、工作單調、接觸面小的打工者等底層人物身上，要想在更為宏大的背景下展開故事并表現不同類型、階層人物的生活和精神狀況，雖說并非不可能，至少也是存在著較大的困難。而馬平選擇一個副縣長的司機作為作品的主人公和敘述者，顯然是一個更為巧妙的安排。在中國基層政權組織中，官員的專職司機身份相當特殊，他們幾乎不分上下班地不僅為領導開車而且做著你想到或想不到的各種服務。在官員面前，他們有著強烈的卑微感，他們有著所有底層人物一樣的酸甜苦辣、喜怒哀樂。但同時，他們又能洞悉官場的秘密和官員的隱私，工作生活的聯系面也相當廣闊。馬平選擇這樣一個人物來寫，顯然是找到了一個揭示當下社會生活及人們精神狀態極好的切口。

《香車》主要寫的是主人公開車送即將升遷的副縣長到省城活動的一段經歷。盡管其中涉及到了官員、記者、老板、經理、學者等各色人等，但作品主要描寫的是主人公與身份暖昧的田莉、作家秦遠征、應召女郎、藥店主焦風梅、妻子春美等幾個女性問似乎要發生但終究不曾發生的故事。《香車》的敘事是極為節制的，即使是那些非常吸引讀者眼球的事件，作者也決不進行鋪排，甚至所有的事件在作品中都未予以充分展開。作者把敘述的權力交給了司機這個小人物，把主要筆墨放在了這些事件在其內心掀起的波瀾上。這種安排使得作品在不大的篇幅里，既寫到了當今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有了表現的廣度；又能夠深入揭示人物內心隱秘微秒的東西，使表現更具深度。

《香車》的主人公代表了當今社會中絕大多數平凡的普通人：完全喪失了所有崇高的理想和精神的追求，物質享受和基本欲望的滿足幾乎是他們全部的欲求；過著平庸的日常生活，在諸如研究車屁股的無聊消遣中打發時光，知足而又略帶不滿；時時會有身份的卑微感、生活的辛酸感，但又不時會有各種各樣的誘惑讓自己產生陣陣沖動，覺得隨時會有意想不到的好事降臨在自己頭上。這部作品中的人物，從官員、老板、經理到學者、記者，都在犬馬聲色中挖空心思地追逐著權力、金錢；而所有的女性，都在無限地放縱著自己原始的欲望，或者利用身體的本錢獲取現實的物質利益，或者盡情追求欲望的滿足。在這部作品中，這些都是當下社會現實在主人公內心的投影。而對主人公自己來說，這個深諳人情世故而又謹小慎微的小人物，看到了一個又一個的誘惑，沖動在所難免，他相信好事就在眼前，唾手可得。但現實是，在與所有女性的相處中，那眼見的誘惑卻始終未能成其為好事。這正象征著在當下這個誘惑無處不在的社會中，對于絕大多數普通人來說，盡管有激情的澎湃和欲望的躁動，但現實處境卻是沖動與無力齊飛、希望共無奈并存。

所以，在馬平的筆下，“香車”其實是當下社會現實的一種隱喻。正如作品的主人公，雖然是駕駛員，但車輛如何行駛卻不是自己所能掌握的；而當下社會正是這樣一輛在欲望驅使下脫離了掌控的“香車”。它一方面生氣勃勃，一方面又潛藏著深刻的危機，即在物質金錢成為人們的最終追求、全社會出現大面積精神荒蕪之后，人們欲望的騷動、不安、放縱、追逐以及在此之后深深的無奈感、迷惘感與失落感。

建設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是當前社會文化建設的中心課題，這個課題的提出其實正是緣于當前社會面臨的精神信仰危機。《香車》只有15萬字，能夠如此精短的篇幅，準確描繪出當下人們的生活狀態和精神現實，并使作品具有極佳的可讀性，充分表明這確實是一部具有深刻現實意義的優秀作品。

本欄目責任編輯：蒲 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