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晉南北朝,從公元220年曹丕代漢到公元589年隋滅陳統一全國,一共369年,是中國古代史上一個重大的變化時期,這個時期戰亂頻仍,皇朝更迭如同走馬燈;其社會經濟的特點,是反復破壞與重建,呈現出大起大落的情景。它上承秦漢,下啟隋唐,在中國民族發展和中國服飾演變方面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魏晉南北朝在政治方面充滿了分裂與動亂,但在學術思想上卻是一個融合創新的時代,它打破了兩漢時期“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數百年的統治意識,算得上是中國古代一次小規模的“文藝復興”。這個時期的思想家們,在某種意義上“復興”了先秦各家學術,并提出新的哲學命題,加之外來的佛教和民間流行的道教的影響,整個社會文化表現出一種個性覺醒的狀態。個性思想以各種各樣的文化形式表達出來,服飾文化也不例外。正如宗白華先生所說的,這個時期的人們“在藝術中著重表現自己的思想、自己的人格”。當時的人們在被儒家思想壓抑數百年后,又開始重新尋找自我的存在,去探索靈魂的歸宿。服飾在這個時期也就自然成為了抒發個人情感的一種手段。
玄學對服裝款式的影響
玄學,是繼兩漢經學而起的,它的明顯特色是道家思想的復興,但又不完全同于道家思想,它其實是一個融儒、釋、道為一體的學說,但基本指導思想還是從道家思想提煉出來的“以無為本,以有為末”的思想。由于玄學崇尚清談,放蕩不羈,超然無物,瀟灑飄逸,自然無為,以表達自我為主要目的,所以對服飾的傳統禮法表現非常蔑視,這直接反映到當時人們的服飾觀念和服飾風尚的變化上。人們對服飾個性化的追求,是對傳統冠冕制度的輕視以及對傳統禮法的唾棄,深刻影響到這個時期服裝的款式
夏朝時,奴隸主為了穩定內部秩序、維護奴隸制度的統治和森嚴的等級制度,把服飾作為“禮”的內容規定下來。服飾除了蔽體的功能外,還被當作分貴賤的工具。于是,等級制度和相應的章服制度就出現了:國王的冕服為章服制度的最高級別,其他人的服裝則依據社會地位的高低,如同金字塔般延伸下去。
到了魏晉南北朝時期,服裝款式打破了秦漢時期服裝上的“以禮治天下”的觀念和制度,服裝款式可以因“日月改異”而“無復一定”、“所飾無常”。服裝款式非常自由,每個人都可以與眾不同。款式上最主要的特點就是無論男女貴賤,均以大袖、褒衣博帶為時尚。一些人為了追求自由奔放、自然飄逸的境界,使服裝越來越趨于寬大。宋孝武帝劉駿即位時,周郎上書說:“一袖之大,足短為兩,一裙之長,可分為二,見車馬不辨貴賤,視冠服不知尊卑。”又有《晉書·五行志》記載:“晉末皆冠小而衣裳博大,風行相放,輿合成俗。”可見這種講究衣服寬大之風成為一種風尚,以致尊卑不知、貴賤莫辨。
這個時期,男子主要流行大袖衫,綿延了幾個世紀。這個時期的大袖衫與秦漢時期的袍服有著明顯的區別。漢代習慣在袍的袖端裝有一個收劍的袖口,名為“祛”;魏晉南北朝時期的寬衫則不用這種袖口,袖端寬敞。由于不受“祛”的約束,衫子袖口越趨寬大,上至王公名士,下及黎庶百姓,皆寬衫大袖。這個時期的大袖衫,有單夾兩式,一般做成對襟,中間用襟帶相連;有的人也不用襟帶,兩襟敞開。大袖衫的穿法也多種多樣,有的人穿著在身,有的人披搭在肩,有的人敞開領襟,有的人袒胸露臂。南京西善橋墓出土的磚刻壁畫《竹林七賢與榮啟期圖》中,人物的衣著就是這種裝束。這些文人儒士都穿著寬敞的衫子,衫領敞開,袒胸露懷,或赤足、或散發,放任不羈,輕蔑禮法。
所謂“黃帝、堯、舜,垂衣裳而治天下”的衣規服制,在這一時期完全被打破。北方少數民族中,上身著“褶”、下身著褲的“褲褶服”,不僅在中原地區流行,而且普及到了南方民間,中國男子服裝開始了由上衣下裳向上衣下褲的轉變。褲褶原是北方游牧民族的傳統服裝和秦漢時期的一種軍戎服裝,基本款式為上身穿齊膝大袖衣,下身穿肥管褲,騎馬奔馳時也穿較短的上衣。這種服裝在秦漢時期被稱為“襦褲”,一般穿在里面,襦褲外必須加穿袍裳。只有騎者、廝徒等從事勞動的人為了行動方便,才直接把褲露在外面。可是,到了魏晉南北朝時,情況完全不一樣了。據《三國志·崔琰傳》記載,魏孝武帝為世子時,穿褲褶出去打獵;《宋書·帝紀》說宋后廢帝就常穿褲褶不穿衣冠;《南史·帝紀》則說齊東昏侯把戎服褲褶當常服穿。
到了南北朝后期,還出現了折裥縛褲的形式,褶衣的式樣更多樣化,衣袖有寬、窄、長、短等不同的形制。衣襟除了大襟外,更多地采用對襟,有時還將衣襟的下擺裁制成兩道斜線,兩襟相掩,在中間形成一個小小的燕尾,這些都完全依照個人的喜好而定。褲也有小口褲和大口褲,但以大口褲更為時髦。為了穿大口褲時行動方便,就用錦絲帶截為1米長,在褲管的膝蓋之處緊緊系扎,稱為“縛褲”。后來,到了十六國時期,女子也著褲褶。《鄴中記》記載:“石皇后出,以女騎一千為鹵薄,令冬月皆著紫綸巾,蜀錦褲褶。”《晉書》卷一○六《石季龍載記》亦記載:“季龍常以女騎一千為鹵薄,皆著紫綸巾,熟錦绔,金銀鏤帶,五文織成靴,游于戲馬觀。”可見,上衣下褲的褲褶服已經完全成為了主要流行服裝。
受玄學飄逸瀟灑之風的影響,魏晉南北朝文人中還有披鶴氅的。鶴氅用鶴的羽毛來織,又寬又大,既可以作裘,又可以避風雪,自由飄逸。東晉王恭言:“嘗披鶴氅裘,涉雪而行,孟昶窺見之,嘆曰,此真神仙中人也。”還有人為了更好地張揚個性,用孔雀毛為裘。瀟灑飄逸之風在女子服裝中也有體現,在魏晉南北朝時期,流行一種女裝叫雜裾服,這種服裝的特點主要集中在衣服的下擺部位,通常將下擺裁制成三角,上寬下尖,層層相疊,名曰“垂 ”,另在周圍綴以飄帶作為裝飾。由于飄帶拖得較長,走起路來,牽動下面的尖角,如燕子飛舞,煞是迷人,故有“華帶飛 ”的美妙形容。
玄學對發式及配飾的影響
秦漢時期,貴族男女成年之后,有冠之禮,即采用一定的形式,將頭發固定起來,以示成年,而庶民百姓則以巾包頭,便于勞作。
魏晉南北朝時期,有些士人不遵守禮法,成年之后仍然梳未成年的男童所梳的卯角,即將頭發梳起來,在頭的兩端形成兩個角。南京西善橋南朝墓出土的磚刻壁畫《竹林七賢與榮啟期圖》中,嵇康、劉伶與王戎3人都梳成卯角髻。
女子發式比男子的多,可以說是多種多樣、花樣百出、爭奇斗艷、各領風騷。據史書記載其時的發式大致有靈蛇髻、反綰髻、白花髻、芙蓉歸云髻、涵煙髻、纈子髻、墜馬髻、流蘇髻、翠眉驚鶴髻、芙蓉髻、飛天髻、回心髻、歸真髻、郁蔥髻、凌云髻、隨云髻等等。這一時期的女子發式,可每日無一重復,就算是同一發式也能日均不同。如其中的靈蛇髻,相傳是由魏文帝皇后甄氏所創。《采蘭雜志》稱:“甄后既入魏宮,宮廷有一綠蛇……每日后梳妝,則盤結一髻形于后前,后異之,因效而為髻,巧奪天工。故后髻每日不同,號為靈蛇髻。宮人擬之,卻不得其一二。”故事雖然離奇,卻揭發了發髻的形象特征,似游蛇盤曲扭轉,變化無常,隨時隨形梳繞而成。
由于魏晉南北朝的士人崇尚峨冠博帶與清談,麈尾便成了必攜之具,其作用類似與手飾。麈尾本是一種驅避蠅螨的用具,但由于士人清談,手握麈尾,口標義理,借助麈尾以指劃,故而麈尾就成了清談名士們的必攜之具。據《資治通鑒》齊武帝永明十一年胡注引《名苑》說:“鹿之大者曰麈,群鹿隨之,皆視麈所往,麈尾所轉為準。”
名士談玄時,手執麈尾,意在顯示其左右談局、超軼群倫的氣度。《晉書》卷四三《王衍傳》載:王衍“妙善玄言,唯談《老》《莊》為事,每捉玉柄麈尾,與手同色。”東晉孫盛與名士殷浩一邊吃飯一邊談玄,雙方“奮擲麈尾,毛悉落飯中,食冷而復暖者四,至暮忘餐,理竟不定。”
這種手執麈尾的風氣不僅存于漢族之中,而且影響到少數民族地區及周邊國家。云南昭通后海子東晉霍承嗣墓壁畫中的霍承嗣像,就手執麈尾;朝鮮安岳所發現的冬壽墓壁畫中的冬壽像,亦手執麈尾。值得注意的是,安岳與昭通相距萬里,身為高級武官的冬壽和霍承嗣兩人皆手執麈尾,其執法與敦煌、龍門、天龍山等處的維摩詰及閻立本《歷代帝王圖卷》中的“吳立孫權”所執的麈尾基本一致,可見其一時之好尚及揮麈之風,影響之大。
魏晉南北朝時期,還有一種與麈尾相似的士人裝飾和標志,就是羽扇,又稱毛扇。三國時,諸葛亮手執鵝毛扇,“羽扇綸巾,談笑間,墻櫓灰飛煙滅”。晉代羽扇,刻木為柄,柄上列有十羽。也有學者認為:“毛扇就是麈尾,因為麈尾的外形與扇相似,所以又叫‘麈尾扇’。”
如意,也是受這個時期的玄學名士引導流行起來的。如意本身是爪杖,可在身上到處抓癢,故名如意,由各種材質制成,有犀、金、玉、木、竹、珊瑚等。名士的生活多放蕩不羈,“或亂頂科頭,或裸袒蹲夷”。由于他們不講究衛生,所以難免藏有虱子,身體奇癢難耐,只得整天拿著如意來抓癢癢。南京西善橋墓出土的磚刻壁畫《竹林七賢與榮啟期圖》中的王戎即手持一個如意。手持如意,這在當時已成為一種風尚,人們爭相模仿。《晉書》卷九八《王敦傳》載:“每酒后輒泳魏武帝樂府歌,以鐵如意擊唾為節,壺邊盡缺。”此時的如意成為了人們寄托情懷和裝飾之物,已經不是單純的抓癢工具了。
婦女的飾物,在這個時期非常有個性。有一種花形首飾叫華勝,剪彩為之,又稱“花勝”。《釋名·釋首飾》云:“華勝,華象草木也,勝言形容正也。”那時的婦女們依照花草樹木的各種形狀,剪彩制成華勝,以個人的獨特風格為勝,所以也稱“人勝”。采鮮花插頭,也是這個時期非常風尚的。西曲歌《石城樂》中有一首歌詞:“陽春白花生,摘插環髻前。惋指榻忘愁,積與及盛年。”梁代皇太子《和人渡水》詩云:“婉娩新上頭,煎裙出樂游。帶前結香草,鬟邊插石榴。”
后來,又流行一種用金、銀、珠玉制成的花朵形狀的飾物,叫花鈿。《通俗篇》云:“婦飾之有假花,其來已永,其以珠寶穿綴,則反著與六朝。”花鈿在魏晉南北朝時期使用非常普遍,如魏明帝“宮人相嘲言曰:‘不服辟寒金,那得君王心;不服辟寒鈿,那得君王憐。’于是爭以寶為身飾”。吳均《采蓮》曲云:“錦帶雜花鈿,羅衣垂綠川。”何遜《詠照鏡》詩云:“羽釵如可間,金鈿長相逼。”這些都體現了魏晉南北朝婦女熱愛自然、親和自然的感情。隨著時局的變化,婦女的飾物形式出現一些奇異的裝飾,如五兵佩,就是用金、銀、玳帽等制成戈、斧等兵器形狀,插在頭上。
所以,魏晉南北朝時期男女的發式和配飾,非常的怪異和多種多樣,特別是有一些配飾發展到后來完全喪失了它們本身固有的實用功能,已經是一種純粹的思想寄托和裝飾之物了,這都是受到當時玄學影響的結果。
褒衣博帶,風流相放,上衣下褲,瀟灑飄逸,推陳出新,奇裝異服的大量出現,是對魏晉南北朝時期玄學對服飾影響的總述。玄學中“我之為我”的思想精神與現代社會很多人的思想是不謀而合的,特別是現代人在自身服飾上的表現。他們希望用自己的服飾來表現自己的思想感受以及生活態度,即使這些服飾不為現實生活接受,不符合社會禮儀和傳統,他們也依舊執著的堅守自己的自由精神,如同魏晉南北朝時期的人們一樣,無拘無束地表達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