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唐代小說中的人與異類的性愛主動角色的變化,反映了唐代男子對性欲的自覺追求,也就是男人好色的明顯表現。同時,人與異類的婚戀遇合有著更多的世俗化的傾向,折射出唐代文人的婚戀觀念,間接反映了文人與妓女的性戀現象。
關鍵詞:唐代小說;人與異類,婚戀遇合
中圖分類號:1207.4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6477(2008)05-0749-06
人與神(仙)、鬼(魂)、精怪妖魅之婚戀遇合大量出現在隋唐五代,主要是在唐代小說中。值得注意的是,人與異類女性的性愛主動角色起了明顯變化。在性愛上,唐代小說中的不少男子表現出主動。人與異類女性的婚戀遇合的主動角色的變化,折射出唐代文人的婚戀現象及觀念,
在唐前描寫人與異類女性的婚戀遇合的小說中,極少有男子主動追求女性,大多是女子在性愛上主動大膽。在魏晉南北朝志怪中的人鬼婚戀遇合故事里,女鬼在性愛上大多表現出主動的姿態,如《列異傳》的《談生》、《搜神后記》的《李仲文女》、《駙馬都尉》等。然而,在唐代小說中,人與鬼之間性愛的主動角色發生了明顯變化,與女鬼相比,男子更多表現出主動挑逗的姿態,如《廣異記》的《薛矜》中的男主人公薛矜在東市市前,見手如白雪的車中婦人時,“慕之”,“微挑之”。《楊準》中的男主人公楊準是士族名流,外出郊野,見一容色殊麗的婦人,“挑之,與野合”。《王玄之》中的男主人公王玄之見到一位年約十八九、姿色殊麗的女子時,“試挑之”,女“遂欣然,因留宿,甚相親昵”。佚名《志怪錄》的《長孫紹祖》中的男主人公長孫紹祖夜暮投宿,聽到房內有人彈箜篌聲,見一容態嫻婉的少女,“微調之”,女“撫弦不輟”。在色、性方面,男子表現出主動追求的,還有《廣異記》的《張果女》、《裴黴》、《李陶》、《河間劉別駕》、《新繁縣令》、《劉長史女》和《異聞錄》的《獨孤穆》等作品。同樣,在唐代小說的人與精怪婚戀遇合故事中,不少男子在性愛上也處于積極主動。如唐薛用弱《集異記》中的《光化寺客》:
兗州徂徠山寺日光化,客有習儒業者,堅志棲焉,夏日涼天,因閱壁畫于廊序,忽逢白衣美女,年十五六,姿貌絕異,客詢其來,笑而應曰:“家在山前。”客心知山前無是子,亦未疑妖。但心以殊尤,貪其觀視,且挑且悅,因誘致于室。交歡結義,情款甚密。
光化寺中習儒業客見到白衣女子(百合花精)時,“且挑且悅,因誘致于室”。這一系列的動作,恰恰說明了他在性愛上明顯表現出大膽主動。又如《廣異記》中的《冀州刺史子》:
唐冀州刺史子,傳者忘其姓名。初,其父令之京,求改任。子往,未出境,見貴人家賓從眾盛,中有一女,容色美麗。子悅而問之。其家甚愕,老婢怒云:“汝是何人,輒此狂妄!我幽州盧長史家娘子,夫主近亡,還京。君非州縣之吏,何詰問頓劇?“子乃稱父見任冀州,欲求姻好。初甚驚駭,稍稍相許。后數日野合,申路卻還。
這則故事材料寫男子與狼女媾合的故事,文本含有“野合”一詞,“野合”,據多種近、現代漢語的詞典解釋,該詞通常有兩種意思:一是不合禮儀的婚配,二是男女私通,指不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私相結合,如《史記·孔子世家》云:“紇與顏氏女野合而生孔子。”“野”的意思是放縱不受約束,多指不正當的思想行為。可以說,在禮儀尚未形成的歷史時期,野合仍然成為一種司空見慣的社會習俗。然而,隨著社會的不斷發展,封建禮教的嚴加束縛,“野合”被視為不正當的性關系,成為貶義詞。
從上述所舉的作品看,男子在性愛上都表現出明顯的主動性。如果說,魏晉南北朝志怪中的異類女性在性愛上主動追求是男性視角下對女性自薦枕席、主動獻情的心理期待的反映的話,那么唐代小說中的人與異類女性的性愛主動角色的變化,反映了唐代男子對性欲的自覺追求,也就是男人好色的明顯表現。好色,其實就包含了性欲望。因為女性的美能引起或勾起男人愛的情欲、性欲,所以有人就認為性和美就是一回事,如勞倫斯就這樣說:
其實,性和美是一回事,就像火焰和火是一回事一樣。如果你憎恨性,你就是憎恨美。如果你愛上了有生命的美,你就是在敬重性。
勞倫斯的上述話語對我們解讀人與異類之婚戀遇合的故事富有啟發性。可以說,在人與異類之婚戀遇合的故事里,男人難以抵擋女性美的誘惑,遇上美麗的女子,明顯露出了好色的心理和性欲望,進而付諸行動。考察唐代小說,與異類婚戀遇合的對象就有許多是進士、書生、處士、士人等。這些人可以泛稱為文人。文人,《漢語大詞典》釋云:“知書能文的人。”據此,筆者把文人的內涵擴大,將進士、處士、士人等都視為文人。在唐代小說中,男主人公身份是書生(《傳奇》中的《文簫》、《玄怪錄》中的《崔書生》、《傳奇》中的《盧涵》)、士人(如《金溪閑談》中的《蘇昌遠》、《廣異記》中的《華岳神女》)、進士(如《傳奇》中的《顏濬》《張無頗》、《廣異記》中的《王勛》)、處士(如《傳奇》中的《蕭曠》《姚坤》、《續幽怪錄》中的《竇玉妻》、《博異志》中的《崔玄微》)、秀才(如《傳奇》中的《孫恪》《裴航》、《集異記》中的式李汾》)游學之士、文士(如《金溪閑談》中的《劉道濟》)等,他們都是知書能文者,可泛稱為文人。文人在遇到美女時,無論從心理上,還是行為上,大多表現出好色。下面以《傳奇》小說集為例,分析文人好色的表現。先讓我們看看《盧涵》篇寫男主人公盧涵見到美女時,其表情是怎樣的:
睹一雙鬟,甚有媚態,詰之。云“是耿將軍守塋青衣,父兄不在”。涵悅之,與語,言多巧麗,意甚虛襟,盼睞明眸,轉資態度;謂涵曰:“有少許家醞,郎君能飲三兩杯否?”涵曰:“不惡。”遂捧古銅撙而出,與涵飲,極歡。
《盧涵》是一則人與盟器婢子歡會的故事。故事的開端寫唐開成年間學究(書生)盧涵見到一雙鬟且很有媚態的女子時,其表情始是“悅”,和她說話,“盼睞明眸”,繼而與女子飲酒,顯得極度歡心,這一系列的表情和動作,顯然說明了盧涵十分好色,這種對女性的好色,還多體現在唐代下第文人身上。如《顏濬》寫唐會昌年間下第文人見到美女時的情形:
及登閣,果有美人,從二女仆,皆雙鬟而有媚態。美人倚闌獨語,悲嘆久之。浚注視不易;雙鬟笑曰:“憨措大,收取眼。”莢人亦訝之,乃曰:“幼芳之言不謬耳。”使雙鬟傳語曰:“西廊有惠監閡黎院,則某舊門徒,君可至彼,幼芳亦在此彼,”浚深喜,躡其蹤而去,果見同舟青衣出而微笑。浚遂逐關人敘寒暄,言話競日。
如果不是因為女仆幼芳取笑打擾,恐怕下第文人顏濬還要注視美人,由于受到取笑,他的好色的行為迫不得已停止。后來女仆傳語要求他去惠監閣黎院一見,他立刻顯露出深喜的神色,“躡其蹤而去,果見同舟青衣出而微笑”,“遂逐美人敘寒暄,言話竟日”。這一系列的行為都表明了他極其好色。有的下第文人見到美女時,悅其容,進而提出婚事。如《裴航》篇敘述了唐長慶中,有裴航秀才,因下第,游于鄂渚,初遇美麗的樊夫人時,就表露出好色,想盡辦法接近她,然而這種好色的行為由于樊夫人告誡而嘎然而止。但是當他經藍橋驛時,見一女子,“露衰瓊英,春融雪彩,臉欺膩五,鬢若濃云,嬌而掩面蔽身”,為其芳麗而動心,竟然植足而不能去,向老嫗提出婚事。《孫恪》篇也是寫下第文人欣喜于女子的容貌,提出婚事。唐廣德年間秀才孫恪,因下第,游于洛陽。在袁氏之大宅,初見一艷麗驚人的女子時,其心情先是“驚”,緊接著是“潛窺”。當女子傳語愿意裝飾出來相見時,孫恪“慕其容美,喜不自勝”。后來見女子如此美麗,便請求為婚。這一系列的心理表現,恰恰說明了下第文人孫恪好色。
當然,唐代文人好色的基本前提是女性的迷人形象。美女的形象,如容貌、軀體等,能直接愉悅人的視覺感官,也是具有感性化、情欲化的特點,在唐代小說中的人與異類婚戀遇合的故事里,映人男子眼簾的異類女性形象,大都具備下列特征:其一,一般來說都是妙齡少女,如《集異記》中的《光化寺客》的白衣美女(百合花精)“年十五六”;《廣異記》中的《汝陰人》的神女“十六七”;《王玄之》的女鬼“可年十八九”;《朱敖》的綠袍女子“年十五六”;《上官翼》的狐女“年可十三四”;《續玄怪錄》中的《竇玉妻》的崔司馬亡女“年可十八九”;《宣室志》中的《鄭德楙鬼婚》的崔夫人小女(鬼)“年十四五”;《謝翱遇鬼詩》的一美人(牡丹精)“年十六七”;《玄怪錄》中的《王煌》的小娘子(鬼)“年適十八九”;《通幽記》中的《趙旭》的仙女“年可十四五”;《傳奇》中的《張無頗》的龍女“才及笄年”等等。上述異類女性的年齡在十三四至十八九歲之間,正是花季少女,她們年輕,富有青春活力的美。對男人來說,十三至十八九歲之間的少女具有極大的誘惑美。其二,容貌和軀體很美。如《集異記》中的《金友章》的山中女子(枯骨之精)“容貌殊麗”;《傳奇》中的《裴航》里的云英(仙女)“露裒瓊英,春融雪彩,臉欺膩玉,鬢若濃云,嬌而掩面蔽身,雖紅蘭之隱幽谷,不足比其芳麗也”;《靈怪集》中的《郭翰》的神女“柔肌膩體,深情密態,妍艷無匹”;《廣異記》中的《汝陰人》的仙女“豐肌弱骨,柔滑如飴”等等,美麗女性的容貌和軀體,能引起男人的性幻想,具有性的誘惑美,尤其是輕柔嬌媚、妖冶艷麗的女性容貌,對男人來說頗具性感魅力的美,能滿足男性的隱秘欲念,也就是具有性的極大誘惑力。
唐代小說中的男子在與異類女子的性愛上表現出主動,間接地反映了當時的社會現實。宋代洪邁曾這樣說:“唐人小說,小小情事,悽婉欲絕,洵有神遇而不自知者。”“大率唐人多工詩,雖小說戲劇,鬼物假托,莫不宛轉有思致,不必顓門名家而后稱也。”洪邁指出了唐代小說“悽婉欲絕”“鬼物假托”的特色。文學是社會現實直接或間接反映,由于小說的藝術特點,它允許作家虛構,假托鬼物,影射社會現實。從唐代小說來看,在人間男子與異類女子婚戀遇合的故事中,有很多男子在性愛上表現出主動的現象,實際是唐代社會現實的間接反映。唐代處于封建社會的繁榮時期,人們婚戀觀念有所變化。《朱子語類》卷一百三十六云;“唐源流出于夷狄,故閨門失禮之事,不以為異。”可見,唐代婚戀比較自由。在婚姻性愛上,男女可以不再像唐前那樣受到封建禮教的嚴厲束縛,可以自由大膽。
唐代社會突出而普遍存在的婚戀現象就是文士與妓女的戀情。文人喜與妓女交往,如薛濤就是唐代文人喜與交往的著名歌妓。薛濤,字洪度,本長安良家女子。隨父宦蜀,少時便能賦詩,頗有詩才,父死后,母孀居,家貧淪為妓,人樂籍,和當時名士韋皋、白居易、杜牧、元稹等交往。文人常攜妓出游,如宋人龔明之《中吳紀聞》記載了唐代文人白樂天攜妓賦紀游詩的事。平康坊是唐代文士常去之處。五代王仁裕撰《開元天寶遺事》卷上的《風流藪澤》曰:“長安有平康坊,妓女所居之地。京都俠少萃集于此,兼每年新進士以紅牋名紙游謁其中,時人謂此坊為風流藪澤。”甚至出現了進士與妓女相愛的事,如《雞聲斷愛》就是記載了名妓與進士相愛的故事。唐代文士與妓女交往,尤其是去平康坊獵艷,恰恰說明了文士主動追求性愛。近幾年來,人與精怪之間的性愛故事,成為研究者關注的話題。如程國賦曾說:“人與鬼魂、動植物怪魅(女性)戀愛的小說,其中大多數篇章都是對現實中文士與妓女交往、戀愛的間接反映;另一方面,正因為這類女性并非人類,而是‘異類’,所以受儒家禮法的約束比現實女性更少,她們可以更自由、更大膽地追求幸福、美滿的愛情以及婚姻生活。”吳光正認為,小說意識的覺醒使得唐人將一己冶游體驗托之于人妖之戀,從而使得人妖之戀帶上了濃厚的青樓色彩。筆者并不否認一些作品中的人與精怪之間的性愛故事可能染上了青樓色彩,是對現實中文士與妓女交往、戀愛的間接反映,如被認為“不僅寫出了一個新穎、生動、曲折的故事,寫出了一個艷麗多姿的絕佳美人,而且還寫出了一個特殊女性的特殊情性”的《任氏傳》是一則人狐之戀的故事。此篇敘述了貧士鄭六在長安宣平之南,昇平之北門遇見容色殊麗的白衣女子任氏,一見鐘情,隨之而去,至樂游園,時值天黑,人一宅,與任氏酣飲極歡,夜久而寢。鄭六天明離開,后打聽才知白衣女子是一只狐精所化。鄭六不畏異類,仍然與之相愛。韋崟見任氏美貌無比,遂愛之發狂,對其施暴。任氏竭力反抗,遇暴不失節,以義折服了韋崟,后來隨鄭六遠行就職,途中被犬咬死。從文本材料看,狐精所化的任氏的身份有著娼妓的痕跡。如她與鄭六開始相遇于長安的街道上,與鄭六相互挑逗,并引他人宅中“酣飲極歡,夜久而寢”,顯然她是一個輕浮的女子,并非良家閨女。她曾對鄭六這樣說:“某兄弟名系教坊,職屬南衙。”透露出妓院的信息。后來她對韋崟說:“某,秦人也,生長秦城;家本伶倫,中表姻族,多為人寵媵,以是長安狹斜,悉與之同通。”說明了任氏的身份正是妓女。由此可見,此則故事染上了文士與妓女之戀情的色彩。當然,人與精怪之性愛這一現象,還可以從人的性生理和性心理找到根源,英國心理學家藹理士《性心理學》云:“西洋在篤信鬼怪的中古時代,有種種淫魔的名稱,例如專與女子交接的淫魔(incubus),或專與男子交接的淫妖(succubus),其實全都是這種人于性夢后所發生的回響的產物。”對此,潘光旦以弦超的性夢出發作出如下注釋:
諸如此類的記載,在中國的筆記小說真是不一而足,而關于類似incubus的故事尤多不勝舉;全部講狐仙的故事,可以說都屬于這一類,魅女的男狐可以看作incubi,魅男的女狐可以看作suce-bi;……這一類的故事果有多少事實的根據,抑或大半為好事的文人,根據少數的例子,依樣捏造,我們不得而知,但很有一部分是真實的性夢與回響,是可以無疑的,至于這種性夢的對象何以必為狐所幻化的芙男或美女,則大概是因為傳統的信仰中,一向以狐在動物中為最狡黠的緣故。《說文》說,“狐,妖獸也,鬼所乘之。”一說狐多疑,故有狐疑之詞,疑與惑近,多疑與善惑近。一說狐能含沙射人,使人迷惑。宋以來江南所流傳的五通神,無疑也是和incubi相類,同是女子性夢的回響的產物。受狐鬼所迷惑的男女,或遭五通神所盤據的女子,也無疑的是一班患歇斯的里亞或其他神經病態的人。
潘光旦的上述話還是很有道理的。潘光旦先生運用了現代西方心理學觀點來分析中國古代筆記小說中的人與精怪之戀,人與精怪之性愛的現象反映了人的本能的性生理。如果在性壓抑的狀態下,人的性欲望或者性沖動沒有獲得實現,必然會導致心理失衡。失衡的心理積聚日久,性愛的晝夢或者幻想就隨之產生,人就在夢境或幻想中與異性遇合、戀愛,這異性就有可能是精怪所化的女人或男人。
隨著道教的神仙觀念的世俗化,“仙”的觀念在唐代發生了重大變化。眾所周知,道教是中國土生土長的宗教,其源出于道家,糅合了神仙家思想,誕生于東漢,在魏晉南北朝的時期,儒家思想衰落,老莊思想活躍,道教日益發展。至唐代,皇室李氏,托源老子。唐太宗曾說:“朕系出老聃,東周隱德。末葉承嗣,起自隴西。”《舊唐書》卷五《高宗本紀分下;“二月已未,次亳州。幸老君廟,追號日太上玄元皇帝,創造祠堂;其廟置令、丞各一員。”李唐皇室追尊老子為遠祖,從而使道教成為皇家宗教。由于唐朝帝王崇道尊祖,求仙學道,追求長生不死遂成為一種普遍的社會現象。孫昌武先生曾說:“道教的特質在其神仙思想中鮮明地反映了出來。而道教發展中形成的仙人、仙境、仙化(成仙)、仙游以及仙、凡交通等等內容,更以其幻想的大膽、表現的奇麗引起人們的熱烈企羨和向往。神仙信仰因而也成為推動道教傳播的重要原動力。有關神仙的題材成為各類藝術常見的表現內容,被賦予了獨立的審美意義。神仙從而成為一種美學理想。唐代是道教發展的極盛時期,隨著其在社會上的廣泛傳播和影響的擴大,神仙信仰也更廣泛地普及開來。”何謂神仙?聞一多曾說:“所謂神仙者,實即因靈魂不死觀念逐漸具體化而產生出來的想象的或半想象的人物。”《釋名·釋長幼》云:“老而不死日仙。仙,遷也,遷入山也。故其制字,人旁作山也。”葛洪《神仙傳》曾對仙人作出解釋:“仙人者,或竦身人云,無翅而飛;或駕龍乘云,上造天階;或化為鳥獸,游浮青云;或潛行江海,翱翔名山;或食名氣;或茹芝草;或出人人間而人不識;或隱其身而莫之見。面生異骨,體有奇毛,率好深僻,不交流俗。”由上表述看來,神仙具有兩個鮮明的特點:一是長生不死。二是飛升入天。在唐代,神仙觀念出現了轉變,如司馬承禎說:“生死動靜邪真,吾皆以神而解之,在人謂之仙矣。在天日天仙,在地日地仙。”他還說:“人生時稟得虛氣,精明通悟,學無滯塞,則謂之神。宅神于內,遺照于外,自然異于俗人,則謂之神仙。故神仙亦人也。”可見,神仙觀念有了重大的變化。神仙觀念在唐代成為普通人所能接受的信仰,神仙術成為一種平凡人可以賴以實踐的修身養性的秘方。由于唐代的神仙觀念的變化,唐代文人將“仙”的概念更加世俗化了,誠如孫昌武先生所說:“在某些唐代文學創作中,有關神仙境界的事物有時竟單純地成為人間享樂的比喻。例如唐人作品中常常把登科第說成是入‘仙籍’,把美女直喻為‘仙人’,把游冶叫做‘游仙’,富貴榮華的享樂被等同于神仙生活,等等,這樣的‘神仙’在觀念上已完全被‘現實化’了。當時許多人熱衷于尋仙、學仙、求仙、游仙、成仙,往往已和信仰無關,神仙世界所代表的往往是巨大的財富、佚樂的生活。仙界不再是神秘的、可望而不可及的另一世界,實際只是更為幸福和快樂的人生而已。”隨著神仙觀念的世俗化,在唐代有時仙就是妓,妓就是仙,仙妓合流是唐代一個重要的文化現象。陳寅恪在《讀鶯鶯傳》里談及《鶯鶯傳》的篇名時曾認為在唐代,仙(女性)多被用作妖艷婦女或風流放誕的女道士的代稱,甚至被視為倡伎,并舉唐人施肩吾的兩首詩《及第后夜訪月仙子》、《贈仙子》說明在唐詩中稱妓女為仙女。妓女被稱為仙女的現象,在《北里志》及《香奩集》等也出現過,如韓偓《香奩集》的《自負》和《馬上見》。在現實社會中,人們不可能見到或接近超越現實而存在的仙女,對仙女的期盼只好寄托在夢境。然而,一覺醒來,夢境過后,仙女并不出現在眼前,這種空幻的結果促使人們轉向現實生活中可以接近的風流體態、貌美如仙的妓女。于是,妓女就被看作仙女。其實,在先秦仙女就與妓女有著不解之緣。如戰國宋玉筆下的巫山神女就是淫女或者說妓化的仙女,《高唐賦》序通過宋玉之口敘述了楚王在晝夢中有幸與美麗的巫山神女結歡遇合,巫山神女在性愛上采取主動姿態,故而聞一多認為:“文明的進步把羞恥心培植出來了,虔誠一變而為玩狎,于是那以先妣而兼高楳的高唐,在宋玉的賦中,便不能不墮落成一個奔女了。”這樣看來,巫山神女就是妓化的女仙了。
仙與妓在唐代何以合流?最根本的原因在于很多女道士(女冠)兼有娼妓的身份。道教在唐代迅速發展,其中一個重要的現象是女仙崇拜熱。在唐代,女道士被看作女仙,如南岳夫人魏存華、麻姑、華姑等備受推崇”。由于唐代皇室大力推崇道教,致使包括高宗女太平公主、代宗女華陽公主等人道,甚至倡妓也人道,女冠與娼妓合于一身,如女魚玄機,據皇甫枚《三水小牘》所云她就是西京咸宜觀女道士,長安倡家女,色既傾國,思乃入神,喜讀書屬文,尤致于一吟一詠。又如李季蘭,據辛文房《唐才子傳》所云:“季蘭名冶,以字行,峽中人,女道士也。美姿容,神情蕭散。專心于翰墨,善彈琴,尤工格律,當時才子頗誇纖麗,殊少荒艷之態。”這些女道士具有較高的文化素養,能詩會文,能歌善舞,在與文人士大夫的交往中,以美麗和才情博得他們的贊賞,引起情感上的糾葛,甚至發生遇合的關系,張文成的《游仙窟》,此篇被認為“在情節上屬于志怪小說入神戀類型”,以第一人稱敘述了在奉使河源的路途上經過一個相傳是神仙窟之宅,與崔十娘、五嫂賦詩調情,挑逗戲謔,由五嫂為媒,與崔十娘成親,同宿一夜,天曉以后,互贈物品,詠詩而別。在中國古代小說史上,最早遇仙的故事是《列仙傳》的《邛子》中的男主人公人洞遇故婦主,后來《拾遺記》卷十的《洞庭山》采藥石之人人靈洞遇仙女,但皆未涉及婚戀遇合。直至《搜神后記》的《袁相根碩》和《幽明錄》的《劉晨阮肇》、《黃原》才是入洞穴仙境與仙女婚戀遇合。表面上,《游仙窟》似一則人仙窟與仙女婚戀遇合的故事,與道教傳說故事“天臺二女”在情節結構上有著相似之處,其實,這是作者一次冶游艷遇的親身經歷。李劍國在《唐五代志怪傳奇敘錄》中一針見血指出:“文成此作假托神仙之窟,知乃影借劉阮故事,不言成仙而唯述性愛,又承《窮怪錄》機杼。然神仙窟宅徒具其名,一似平康里巷,十娘五嫂全無仙氣,跡近娼門,全不似《蕭總》、《劉導》之尚稱嚴肅,直是發泄肉欲耳。猥褻之調、床第之歡,描摹無所遮礙,誠狹邪小說、色情小說也。”此篇中的崔十娘實非仙女,假托高門,自稱清河崔公之末孫女,嫁給弘農楊府君之長子,嫂為太原公王氏之第三女。實際上,崔十娘就是妖艷的娼妓,或者說仙化的妓女,唐人稱妖艷婦人為仙,冶游被稱為“游仙窟”。所以,該篇“實為唐代士子狎妓生活之寫照。所記雖與六朝志怪中劉晨阮肇遇仙一類故事相似,但更接近現實生活”。
綜上所論,在唐代小說中,人與異類的超現實之婚戀遇合有著更多的世俗化的傾向。男子與異類女性的性愛主動角色的變化,折射出唐代文人與妓女的性戀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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