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告訴我:“愛雨之人。個性非凡。”
我喜歡雨,然而北方卻是少雨的。
北方的雨不同于南方。南方的雨下得纏綿,像戴望舒的《雨巷》一樣浪漫,像南方民歌的調子一樣悠長,像幾家的婆姨聚在天井里的私語一樣輕微。而北方的雨卻是猛烈的,像安塞腰鼓一樣驚心動魄,像北方孩童的爆豆一樣干脆,像關東漢慶豐收的吼聲一樣振奮。那是我永遠永遠無法形容的激越。
北方的夏天。經常大雨傾盆。剛剛太陽還熱情地擁抱大地,忽地,不知從哪鉆出一朵烏云,接著就唏哩嘩啦霹靂啪啦地下起大雨來。雨下得短促,不一會兒就停了,又見太陽露出了笑臉。到了七八月,接連幾天悶熱之后,烏云便把天遮得嚴嚴實實,直到悶得人喘不過氣,這才下起雨來,爆豆一樣的雨,時緩時急,隔一會兒停下來歇歇。
北方的農民也是喜歡雨的。春天,他們帶著朝圣的心情把一顆顆種子埋到土里,盼的是雨,如果春雨拖個把月不下,那以后下也白下了,地也白種了。我的故鄉在東北,那是一片貧瘠的黑土地。我的故鄉人,“臉朝黃土背朝天”地活著,祖祖輩輩。雨對他們是神,有雨就不怕旱了,辛苦一年,圖的就是有個好收成。
童年在鄉下的時候,我是很怕雨的。下雨意味著我不能和小伙伴漫山遍野瘋跑,不能到山那邊的小學校里蕩秋千,不能坐在村頭的吊橋上釣河里的泥鰍……童年的雨在我的記憶中是昏暗的屋子,是跪得發麻的膝蓋,是坐在窗邊的外祖父,是那一篇一篇,一卷一卷沒完沒了的古詩詞。不管外面是傾盆大雨,還是牛毛小雨,我都要跪在炕上背詩,許多經典名篇都是在那時候印入腦海的,直至今天回想起來,我仍然嗅到記憶散發出的泥土的芳香。
陸幼青說:“我見過很多雨。海上的雨是線,黃山的雨是墨,草原的雨是綠,戈壁的雨是苦,而城里高樓間的雨,只是水。”許多年后,我坐在城里的高樓上,看那些從被宰割成條條框框的天空中降下來的水,我的心是苦澀的。童年的雨是心情,是常瀝常新的心情,是浸滿古人喜怒哀樂的青燈黃卷,是外祖父盼我成風的急切。是頑皮的孩童滿嘴的嘟嘟囔囔、滿臉的不解與無奈……外祖父長眠于故鄉的泥土中已有十余年了,我的床頭仍然懸掛著他老人家當年的題詩:“桐花萬里丹山路,雛鳳清于老鳳聲。”盡管那長卷已經泛黃,長卷上的字卻依然剛勁挺拔,一如他老人家一身錚錚傲骨,不屈不撓。高樓間的水瀝瀝而下,浸透了我的回憶,也浸透了當年那個跪在炕上抹眼淚背詩的孩童的心,我的雙膝隱隱作痛……
故鄉遠在天外,故人猶在心頭,故事被風吹走,落在了誰家的窗口?
責任編輯 吳華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