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文明淵源流長,中華文化博大精深。今天,當古老悠久的中華文明、文化以其強大的、軟力量的方式推動著我們的民族復興和國家崛起的時候,我們有足夠的理由銘記孕育并使得這種文明、文化綿延不絕、生生不息的我國歷史的每一個時代:它不僅包括創造了諸如“文景之治”、“貞觀之治”之類,海內一統,八方來朝的王朝盛世,如漢朝、唐朝等;也應包括王朝尚處于分裂狀態,軍閻割據、士國林立、烽火連天、兵革不息的戰亂年代,如春秋、戰國、魏晉南北朝、五代十國等。我們也有足夠的理由緬懷那些在我們的歷史演進中,在關鍵、重要時刻起過關鍵、重要作用的英雄豪杰,如秦皇、漢武、唐宗、宋祖。當然,像陳朝后主陳叔寶、南唐后主李煜之類的所謂昏庸軟弱、亡國失器之君。也不應成為我們遺忘的對象。畢竟,自古亡國之君多才藝。否則,我們文學寶庫中豈不少了“妖姬臉似花含露,玉樹流光照后庭”。(陳叔寶《玉樹后庭花》)和“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李煜《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時了》)這樣的千古佳句絕句。特別地,還有一類人物,他們沒有建立秦皇漢武武的赫赫武功,也沒有開創唐宗宋祖式的煌煌文治,更沒有象孔、孟、李(白)、杜(甫)那樣給今人留下什么思想經典、文化傳承抑或是辭賦文章。在翰如煙海的史料典籍中,他們往往被視作另類,盡管“登場”極少,卻多以不甚光彩的面目出現。然而,正是這樣一些人物,卻憑著其高度的智慧、謀略,尤其是其超人的雄辯,往往在一夜之間,便完成其從平民布衣到“封侯拜相”的人生飛躍,并進而成為影響、左右,乃至掌控天下大局于股掌的風云人物。他們是誰?他們就是戰國時期的“士”。用我們今天的話說,就是出身中下層的知識分子。
下面,我就和讀者一起共同學習,研讀一部反映我國戰國時期政治、軍事和外交大局以及活躍在這些舞臺上的風云人物——“士”們的傳奇經歷的史學奇書——《戰國策》。
一、一個混亂無序、戰火紛飛、但又人文薈萃、英才輩出的時代——戰國時期簡介。
稍有政治經濟學常識的人都知道。在一個全部社會資源包括政治的、經濟的、文化的等,甚至人身自由都以“分封、世襲”的制度模式高度固化的社會條件下,一個人或者一個群體。要想實現階層流動或者地位上升,無異于天方夜譚。然而,正是在這樣的社會條件下,戰國時期的“士”們實現了。豈只是實現,簡直是一步登天!現在的問題是:是什么因素成就了他們?除開他們超人的個人素質之外(這一點,我們將在本文的第二部分著重討論)。他們賴以存在的那個社會條件是否出現了某種松動?抑或是為他們的人生飛躍提供了某種格外通道?學習研究《戰國策》,探析并借鑒“士”們的成功經驗,我們就必須考察他們所處的那個時代——戰國時代。
為理清思路,考察方便,我們還是從孕育并催生了戰國時代的那個沒落王朝——周王朝說起吧!
公元前1100多年前,即距今三千一百多年前,發祥于我國西北渭水流域的周族首領姬發(周武王)聯合西南少數民族部落打敗了商紂王,建立了周王朝,定都鎬(今陜西西安南)。為保王朝長治久安,自武王開始,分封子弟、宗親及功臣到王朝各地建立諸侯國(相當于現在的省級行政區)。以形成王朝的政治屏障。據史載,自武王起,經周公、成王三代,分封七十余國(或邑,邑相當于現在的直轄市),其中姬姓五十三。此后不斷分封,最多時達數百,《史記·高祖功臣侯者年表第六》稱八百諸侯。同時,在洛邑(今洛陽)建陪都,亦即東都。這就是史稱的西周時期。
武王、周公、成王應該算是人中之杰。在他們的治下,周王朝倒也政治清明,社會穩定。民生問題大概也不錯。否則,孔老夫子也不會把他們治下的時期奉為所謂的“小康”。然而,他們子孫卻不怎么爭氣,到第五代昭王時,王朝已呈亂象。所幸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苦苦撐到公元前771年。昏庸暴虐的第十三代王周幽王終于為北方少數民族犬戎(春秋戰國時期,我國邊遠少數民族被統稱為戎、狄、蠻、夷。北為戎、狄;南為蠻、夷。犬戎是一種歧視性稱呼)所殺,西周滅亡。可憐繼位的周平王只得在中原鄭國、晉國的支持下,遷都洛陽(東都)。一個史稱的東周時期開始了。
自此,王朝分裂的潘多拉盒已經打開。周王朝逐漸瓦解,天子徒有虛名,王室降為與諸侯國同樣的地位。進而,出現諸侯割據,連年征戰,以圖爭霸中原,把持朝政,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局面。這一時期,歷史上又把它稱為“春秋”時期。“春秋”一詞,源于魯國的編年史書《春秋》。《春秋》這部編年史書,以魯國這段時期在位的十二位國君為序,始于公元前722年,絕筆于公元前481年。此后,便進入了戰國時期。
戰國時期,即指春秋之后,到公元前221年秦王朝完成統一的這段歷史時期,即公元前481年-公元前221年,約二百六十年。
“戰國”一詞,戰國時期就有此說,也稱“列國”。但都不是史學上這個時代的正式名稱。直到西漢末年劉向整理匯編《戰國策》這本書時,才把“戰國”作為這一歷史時期的正式名稱。
星移物換,滄海桑田。當歷史老人的腳步蹣跚地從春秋時期邁入戰國時期時,人們發現,這是一個與春秋時期迥然相異的時代。
首先,表現在政治領域,雖然兩個時代都屬于王權沒落,諸侯坐大,“禮樂征伐,皆諸侯出”(孔子語)的時代,但春秋時期,各諸侯眼中還有天子,周王朝還維持著表面的統一:天子在諸侯中還有一定的余威或感召力。有足夠的史例為證:
史例之一:公元前651年,春秋時期的第一個霸主齊桓公在葵丘(今河南蘭考)盟會諸侯,也就是舉行要各諸侯們承認其霸主地位的儀式。周襄王派人“賜胙”。“胙”乃周王朝祭祀用肉,是天子才配享用的物品。襄王此舉,表明其對桓公霸主地位的認可。并告之桓公因勞苦功高,且為天子伯舅,可不按周禮下拜“受胙”。但桓公聽了管仲“尊王攘夷”的諫言,還是按周札下拜受之。(《左傳·僖公九年》)。
史例之二:公元前635年,北方少數民族狄人作亂并一度占領洛陽。晉文公(春秋時期第二霸)幫周襄王平息了叛亂,并在河南郟縣為其復位。為表謝意,周襄王犒賞晉文公大量土地。但晉文公不受,而是“請燧”,也就是請求死后能以天子的禮儀下葬。周襄王不同意,并說:“叔叔若是不聽,在自己的土地上下葬,誰又管得了!”晉文公終是不敢,只是接受了土地(《國語·周襄王拒晉文公請燧》)。
史例之三:公元前606年,楚莊王(春秋時期第三霸)奉周定王之命討伐北方少數民族狄人。回師時陳兵洛陽城不走。周定王只得派大臣王孫滿犒勞楚師。楚莊王便向王孫滿打聽九鼎之大小輕重。鼎乃周王朝最高權力象征。問鼎,即有覬覦王位之意。王孫滿侃侃答道:“天子在德不在鼎!”“周德雖衰,天命未改,鼎之輕重,豈可問之?”楚莊王只得訕訕撤兵(《左傳·宣公三年》)。
細心的讀者可能還會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那就是,與戰國時期各國君主均已稱“王”不同的是:春秋時期,除楚、吳、越等所謂“化外之邦,蠻夷之國”的君主自稱為“王”外,中原各國君主還沒有一個稱“王”。而只是以“公”或“侯”相稱。以“九合諸侯,一匡天下”之威的齊桓公尚只能按周禮下拜“受胙”,“坐鎮三晉,虎視中原”的晉文公“請燧”受拒的事實表明,這些割據一方,擁兵自重的諸侯們非不想稱王也,是不敢稱王也!這倒從另一側面驗證了王孫滿答楚莊王問鼎時所言“周德雖衰,天命未改,鼎之輕重,豈可問之?”的底氣。
而戰國時期則不然。周天子雖還有。但已淪落到比列國君王還要低下的地步。只是因為其力量太小,無足輕重,列國無暇顧及,才使得其偏安一城(洛陽)茍延殘喘,到公元前255年周赦王時為秦國所滅。
其次,表現在軍事領域,列國間戰爭之目的已大為不同。如果說,春秋時期各諸侯之間的戰爭只是為爭霸中原,以圖把持朝政,挾天子以令諸侯的話,那么,戰國時期列國間的戰爭則轉向了另一種形態——兼并。由于這種形態的戰爭事關國家生死存亡,加之武器的改進,參戰人數的增多等原因,故而戰爭的規模、強度、持續時間以及慘烈度都比春秋時期空前提高。
其三,表現在經濟領域。最重的變化莫過于代表周王朝根本的經濟制度——“井田制”,到戰國時期已逐漸瓦解并開始向“私田制”過度。“井田制”亦稱“國田制”,或曰“土地國有制”。原為周王朝按等級分封給王公貴族,卿大夫的“世襲”領地。因其劃分周直酷似“井”字而得名。“井田制”的瓦解,標志著從西周王朝廷至春秋時期的“世卿世祿”的經濟體制開始動搖。
其四,表現在人的社會存在領域。如果說,“井田制”的瓦解和“私田制”的興起。已經從經濟層面使高度固化的“世卿世祿”中的“世祿”(世世代代俸祿)體制發生了動搖。那么,發生在國家行政治理方面的由“分封制”向“郡縣制”的變革,則更是從政治層面使得“世卿世祿”中“世卿”(世世代代為官)體制發生動搖。正是這兩個動搖,打破了長期禁固人的階層存在的資源配置模式,從而使得人的階層流動特別是處于中下層的人的地位上升成為可能。
其五,表現在文化學術領域。總體而言,春秋和戰國兩個時期都是我國歷史上百花齊放、百家爭鳴、人文薈萃、英才輩出的時代。但就具體特征而言,春秋時期主要出“思想”,出包羅萬象,海納百川的“思想大師”和“文化巨匠”。如“四書五經”的形成,“諸子百家”中具有開創性、奠基性的領軍人物孔子、老子等多在春秋時期。而戰國時期則主要出實踐家。如荀子、孫子等。他們雖也象他們的先輩如孔子等那樣周游列國,聚徒講學,著書立說,但他們已不甘于默默無聞的平民生活,他們要“學得文武藝,貸于帝王家”,以實現其“布衣卿相”的人生目標。因而,他們的學說也主要集中在為實現這一目標而服務的“術”的層面,如霸術、辯術、帝王術等。
……
這就是戰國時期:一個王權沒落,諸侯割據,列國爭雄,戰火紛飛的時代;一個無序、混亂,社會處于激烈變革和動蕩的時代。
然而,辯證思維邏輯告訴我們,正是這種無序和混亂,卻孕育著奇跡。因為無序和混亂,就意味著什么事情都可能發生。所謂“亂世英雄起四方”,大概就是這個理。事實亦然,數百年的殺伐征戰,兵革不息,各路雄杰逐鹿中原。在造成社會動蕩、百業凋蔽,無數生靈涂炭的同時,也為那些出身中下層的知識分子——“士”們提供了一展身手的大舞臺。
——由于戰爭和內部政治傾軋的需要,各國統治者、王公貴族非常重視將各種人才特別是知識分子、讀書人聚集門下,以為自己所用。而“士”們也樂得投靠他們,為自己進身發達搭建政治平臺。故而“養士”、“蓄士”、“禮賢下士”成為戰國時期一種社會風氣乃至時尚。所謂“四大公子”即孟嘗君田文(齊國)、平原君趙勝(趙國)、信陵君魏無忌(魏國)、春申君黃歇(楚國)就是那個時代養士最多之人。孟嘗君據傳是門客三千。
——由于當時周王朝等級森嚴的人生依附制度已經瓦解,而新的、大一統的封建專制制度尚未形成,因而平民出身的“士”們完全可以以“自由人”之身直達各諸侯王公、權貴大臣,兜售自己開疆拓土、治國安邦的奇謀異計。一旦得寵,便一步登天,創造從平民布衣到封侯拜相的人生奇跡,如李悝、商鞅、吳起等。如若不成,來去自由,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這就是風行于戰國時期的所謂“布衣卿相”之局。
至此,關于戰國時期的簡要介紹似乎到了該告一段落的時候。順便提醒一下,本章開頭時提出的兩個問題應該說也已經給出了答案。
責任編輯 吳華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