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新發現的羅爾綱負責抄寫、胡適和羅爾綱合作校勘的新編《聊齋全集》具有極高的文獻和文物價值。直到現在,雖然學術界研究蒲松齡和胡適的熱浪迭起,但是這個抄校本一直未被研究者提起。這部《聊齋全集》共三冊。全書按照內封面分為“文集一”、“文集三”、“文集四”、“詞集補抄”、“詩集一”、“石印本文集詞集校對條注”、“三種目錄對照表”、“聊齋四種著作目錄”八個部分,主要是除《聊齋志異》之外蒲松齡的詩文著作。金書雖然主要由羅爾綱抄寫校勘,但是發起整理以及制定凡例都有胡適之功,并且從胡適的多處批校中也可以看出其本人下了很大功夫。《聊齋全集》胡、羅抄校本的重新發現,不僅為這一段學林佳話存證,而且為研究胡適的治學方法提供了真實而具體的珍貴材料。另外,胡適、羅爾綱為把蒲松齡的詩文著作整理出一個定本做出了貢獻,他們的校勘成果可用來訂正現今流傳的蒲松齡的詩文作品。
關鍵詞:胡適;羅爾綱;蒲松齡;聊齋全集
中圖分類號:I207.41 文獻標識碼:E
在編輯國家清史工程所屬文獻整理項目《清人詩文集匯編》時,上海古籍出版社的編輯人員發現,由北京大學圖書館送來的清代著名作家蒲松齡的《聊齋全集》,竟然是失蹤近八十年的由羅爾綱負責抄寫、胡適和羅爾綱合作校勘的新編《聊齋全集》。這部具有極高文獻和文物價值的名家稿本,在1999年出版的《北京大學圖書館善本書目》中被著錄為“曲阜孔氏抄本”,迄今未見有研究胡適以及蒲松齡的學者提及,當然更談不上整理利用了。
一、胡適、羅爾綱抄校本的來歷
羅爾綱(1901—1997),廣西貴縣(今貴港市)人,著名歷史學家,太平天國史研究專家,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員。出版有《太平天國史綱》、《太平天國史》等。校勘整理蒲松齡《聊齋全集》一事,在羅爾綱的名著《師門五年記·胡適瑣記》一書里,有很詳細的記載。
1930年夏,胡適請羅爾綱到其家里抄寫整理其父胡傳的遺著。1931年3月,羅爾綱整理完《胡鐵花遺稿》,胡適為了證明《醒世姻緣傳》的作者西周生就是《聊齋志異》的作者蒲松齡,叫羅爾綱校正整理《聊齋全集》。當時最流行的上海中華圖書館出版的石印本《聊齋文集》,僅收有蒲松齡的五十二篇文章,其中六篇還是偽作,這對研究這位大作家是遠遠不夠的。因此,胡適借了兩部《聊齋全集》的抄本,一部是清華大學圖書館藏本,一部是淄川馬立勛藏本,叫羅爾綱校其異同,編了一部新編《聊齋全集》。根據羅爾綱的校勘成果,胡適先后寫了《蒲松齡的生年考》(后改題為《辨偽舉例》)和《醒世姻緣傳考證》兩篇文章。
整理好的《胡鐵花遺稿》被胡適攜去臺灣,其中的臺灣部分,已于1951年臺灣省文獻委員會出版,取名《臺灣記錄兩種》。但是《聊齋全集》于1931年秋編成交給胡適后,一直不知下落。1986年羅爾綱為《聊齋文集的稿本》一文所作的《后記》中,還不無遺憾地說:“五十年代末,有一位東歐女作家看了這篇文章,到南京來要和我談《聊齋文集》。當年這件工作是胡適叫我做的,編了《聊齋全集三種目錄對照表》和編成那部二百一十九篇的新編《聊齋文集》后,已交回胡適,故無可奉告。”
其實,這部珍貴的文稿雖然幾經波折,險遭散佚,卻基本上一直沒有離開過北京大學圖書館。1948年12月,胡適倉促飛離北平,他的藏書、手稿以及往來書信等,全都存放在其住所東廠胡同一號后院的五大間書庫內,由他的兒子胡思杜照管。根據親身經歷者北京大學歷史系教授鄧廣銘先生證實:1948年底,胡適所有的手稿、文件、書籍打包裝進一百零二只大木箱,全部寄存放于松公府北大圖書館。后來到了1954年,為了準備批判胡適的材料,中宣部從北大圖書館取走了大部分的胡適書信、日記和其他相關文件。1958年中宣部資料室解散,這批文件轉到了中國社科院近代史所(當時為中國科學院學部近代史所)。1962年下半年,文化部對胡適的藏書、書信和文件進行了重新分配:將一百零五種善本古籍交北京圖書館收藏,一萬五千余件胡適書信、手稿等文件交中國社科院近代史研究所,胡適藏書中的普通書籍仍舊由北大圖書館收藏。因此,這個胡適、羅爾綱抄校本《聊齋全集》很可能就混跡其中,被當作胡適普通藏書的一種而湮沒不彰。
1999年北京大學圖書館編寫《北京大學圖書館善本書目錄》(1999年6月第1版)時,將這個本子鑒定為“曲阜孔氏抄本”,從而又瞞過了無數學者的法眼。直到現在,雖然學術界研究蒲松齡和胡適的熱浪迭起,但是這個抄校本一直未被研究者提起,不能不說是一件憾事。
二、胡適、羅爾綱抄校本的內容
這部由胡適、羅爾綱抄校的《聊齋全集》共三冊,用毛筆抄在“新月稿紙”上,每頁十行,每行二十字。胡適曾是《新月》雜志的發起人之一,他在家中指導羅爾綱編纂《聊齋全集》,所編內容就抄在了《新月》雜志的專用稿紙上。全書沒有發現羅爾綱的署名,但是有幾處眉批下署“適之”。全書按照內封面分為“文集一”、“文集三”、“文集四”、“詞集補抄”、“詩集一”、“石印本文集詞集校對條注”、“三種目錄對照表”、“聊齋四種著作目錄”八個部分,主要是除《聊齋志異》之外蒲松齡的詩文著作。根據集名和現存內容推斷,這個抄本有所散佚,已經并非原貌。
全書最引人注目的部分是“三種目錄對照表”。這個表是羅爾綱整理《聊齋全集》所做的第一步工作。胡適叫羅爾綱把《聊齋全集》清華本和馬立勛藏本中的文、詩、詞的目錄去和上海中華圖書館出版的石印本對照,列一個對照表。羅爾綱把對照表列成交給胡適,說:石印本的文和詞,除了極少數之外,都是清華本和馬本所收的。石印本的詩,共二百六十二首,沒有一首是清華本和馬本里面見過的。依據羅爾綱的對照表,胡適就寫成一篇《蒲松齡的生年考》(后改題為《辨偽舉例》),自稱是“生平最得意的一篇考證學的小品文字”。這個對照表不僅對三個版本的目錄進行了對照,還對正文題目一一進行了核實,遇有實際篇名與目錄不符的,則注于每頁表格左邊。此外,在這個對照表之后,還附有三張抄寫在“續修四庫全書總目”專用稿紙上的蒲松齡詩歌目錄,疑為胡適手跡。這就為兩位大學者合作整理《聊齋全集》一事保存了更多史料,定能激發起研究者的無窮樂趣。
文集是全書的重要部分之一,胡適稽考《醒世姻緣傳》的材料都從這個新編的文集中找到。胡適和羅爾綱“把清華本與馬氏本就其相同的及獨有的編纂起來,便得到了一部二百一十九篇的《聊齋文集》。這部新定的二百一十九篇本的《聊齋文集》,便是胡適藏本,在當時,除了蒲松齡的四百余篇原本和李鑒堂的搜集本之外,是一部篇數最多,內容最真確的本子,外問頗為重視。”根據文集內封上羅爾綱的小字說明,可知“文集一”是“以馬本為底本抄寫,后以清華本校之。故此集包涵馬本與清華本共有之文,以及馬本獨有之文”,現存蒲松齡的文章三十八篇;文集三“亦系據馬本抄者,內包涵馬本與清華本共有之文,以及馬本獨有之文”,現存蒲松齡五十八篇文章和王士稹(原文題作“王世正”)《題聊齋文后》、王洪謀《柳泉居士行略》、孫迺瑤《聊齋遺集后跋》三篇文章;“文集四”是“清華本所獨有的文章”,現存蒲松齡四十二篇文章(原有四十三篇,佚失一篇)、朱湘(緗)《聊齋文集題辭二》和孫庭橘跋文一篇。以上三本文集共存蒲氏文章一百三十八篇,與羅爾綱所稱二百一十九篇者,尚缺八十一篇,應為“文集二”或“文集二”與其他文集共同散佚之文。
內封“詩集一”的標題旁有羅爾綱小字說明:“詩集以馬本為底本抄寫,復以清華本校之。故此集中包涵馬本與清華本共有之詩,以及馬本獨有之詩。”共分為三個部分,每個部分所標注頁碼自為起訖,總計存詩四百六十五題。每首詩校出的異文都標在正文上方,遇有補遺則抄錄于頁之左端。在羅爾綱的斑斕墨跡之間,有時會見到胡適的眉批和旁注。“詞集補抄”包涵唐夢賚《聊齋詩余序》和蒲松齡的詞十四闕,據此推斷,羅爾綱應當抄有存詞更多的“詞集”,惜乎現已不存。
此外,羅爾綱還撰寫了“石印本文集詞集校對條注”,這一部校對條注,是以石印本為底稿,而以馬本和清華本校對之,將異字異文條注出來,共為石印本的三十七篇文章、五十九闕詞出了校記。從這些校記當中,可以看出羅爾綱治學的一絲不茍,比如《上布政司救荒策》一文,出條注多達一百零六條;《大江東·新秋月夜病中感賦呈袁宣四》一詞,校出異文二十五處。 全書最后一部分是“聊齋四種著作目錄”。分別為《農桑經》目錄、《擬表》目錄、《擬判》目錄、《懷刑錄》目錄。雖然有目無文,但卻提供了聊齋雜著中特別是《農桑經》和《懷刑錄》的細目,足資考校現存有關文獻。
從以上內容可以看出,全書雖然主要由羅爾綱抄寫校勘,但是發起整理以及制定凡例都有胡適之功,并且從胡適的多處批校中也可以看出其本人下了很大功夫。如“詩集一”《鞔淮陽道》一詩上方,有胡適眉批“參看下文(頁32)同題一首,似是同一首,有兩稿,此為定稿。適之”;“文集一”《代畢韋仲為義仙韓邑侯寄子記》一文上方,還留有胡適為考證蒲松齡年齡而作的眉批:“丙戌為順治三年(1646),蒲方七歲。第二丙戌為康熙45(1706),他六十七歲。”這部珍貴的由羅爾綱負責抄寫、胡適和羅爾綱合作校勘的新編《聊齋全集》(以下簡稱“胡羅本”),在《師門五年記》中,被羅爾綱稱為“胡適藏本”,而胡適在其《醒世姻緣傳考證》一文中所稱“胡適藏抄本”,大概也是指這個由師徒二人精抄精校的本子。
三、發現這個校勘本的意義
羅爾綱深得胡適賞識,在胡適家先后共呆了五年之久,用他自己的話說,胡適的“師恩如春陽,我好比一株飽受春陽煦育的小草”。羅爾綱1943年寫了膾炙人口的《師門五年記》(原名《師門辱教記》),書中真切細致地描述了這段胡適培養人才、獎掖后進的佳話,出版后得到學界好評,盛行不衰。書中最可貴的地方,是“從來沒有人這樣坦白詳細地描寫他做學問的經驗”(胡適《師門五年記》序),其實這個做學問的經驗不僅是羅爾綱的,也是胡適的,因此此書“不但示人何以為學,亦且示人何以為師”(嚴耕望語),難怪一度“如同教科書一樣在臺灣銷行”(羅爾綱記潘壽康語)。胡適1948年在寫給羅爾綱的一封信中,說“這本小小的書給他的光榮比他得到三十五個名譽博士學位還要光榮”。
羅爾綱在書中特別談到校勘整理《聊齋全集》這一段經歷對他本人從事學術研究的影響。他說:“胡適叫我用對勘方法來編《三種聊齋全集目錄對照表》,其影響之大,是出于他意料之外的。”“適之師根據我的對勘表作出這篇辨偽的實例,教導了我用對勘方法來解決考證問題。五十年代首先用來解決太平天國史料辨偽問題,寫了我的太平天國史辨偽代表作《太平天國史料里第一部大偽書——(江南春夢庵筆記)考偽》。到八十年代,以長達十年的時間解決了《水滸傳》的原本和著者的問題。”羅爾綱師承胡適,研究工作主要以考證為主,態度嚴謹,深得胡適治學精髓,在太平天國歷史研究領域獲得很大成績。如今連同《三種聊齋全集目錄對照表》(即“三種目錄對照表”)在內的整個《聊齋全集》胡、羅抄校本的重新發現,不僅為這一段學林佳話存證,而且為研究胡適的治學方法提供了真實而具體的珍貴材料。這是1948年胡適遺留大陸的由眾多藏書、手稿和書信等資料組成的“胡適文庫”里的重要珍品。
其次,胡適、羅爾綱為把蒲松齡的詩文著作整理出一個定本做出了貢獻,他們的校勘成果可用來訂正現今流傳的蒲松齡的詩文作品。胡羅本主要是利用馬氏本和清華本的合編本,馬氏本有宣統元年(1909)王敬鑄《聊齋遺集序》和宣統二年(1910)蕭方駿《聊齋文鈔序》,可知馬氏本源自李鑒堂抄本,經過了王敬鑄和蕭方駿的兩次刪定;清華本是蒲松齡五世孫蒲庭橘的增訂本,現在已經不存,因此通過胡羅本還可以一窺清華本的原貌。
1998年上海學林出版社盛偉整理編校的《蒲松齡全集》(以下簡稱“盛本”),是目前內容最完備校勘最精確的版本,編者對六十年代路大荒編《蒲松齡集》詳加校勘,校出異文三千多處,并甄別取舍,擇善而從。編者參考了蒲松齡的稿本和很多舊刻舊抄本,但是沒有見到這個胡羅抄校本。拿二者進行對照,異字異文觸目皆是,比如胡羅本“聊齋四種著作目錄”中《農桑經》目錄“二月·種稗”一條,胡羅本條目下有小注“稗非穆,稊乃穆”,而盛本卻作“稗,非稊乃穆”。依據胡羅本除了可以發現一些文字上的出入,還可以解決某些存疑問題。比如收在盛本《蒲松齡全集》附錄里的《懷刑錄》,是從日本慶應義墅大學影印而來,編者本來就對其真偽存疑,但是苦于沒有確證,只好收在附錄里。胡羅本“聊齋四種著作目錄”中的《懷刑錄》目錄,與日本影印本完全不同,而內容卻與收在蒲松齡文集里的《懷刑錄·序》的宗旨相符,從而可定日本影印來的《懷刑錄》必為偽書無疑。
胡羅本“文集四”清華本所獨有的文章中,有一篇《又有小札十八則自草抄出未載友人姓字》,是不知收件人的十八則書信的匯編。初步檢點后,只有十六則。其中除第三則胡適眉批注曰:“此則已收入文集(一),題作《與王司寇阮亭先生》”,第五則胡適眉批注曰:“此則亦已見文集(一),題為《與李淡庵》”,其他收件人均無著落。經過仔細和盛本《全集》對照,收件人均一一落實。其中,胡羅本中《與朱子青緗主政》和《與韓樾依逢庥刺史》誤接抄在一起,應分為兩個。第十六則《與李希梅》,盛本有“聞城內風波”至“可懼,可懼!”一段,而胡羅本同中山大學《聊齋文集》抄本一致,并無此段,可是胡羅本又將此段冠于書信《又與李希梅》之前。經過仔細勘察文義,發現此段文字與前后兩信內容迥不相類,當為單獨存在的又一封給李希梅的書信。這樣一來,不僅可正盛本之誤,而且離析出來,正好湊成十八則之數。
(責任編輯 魏 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