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頤武
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導師,北京大學文化資源研究中心副主任。從事中國當代文學、電影、大眾文化和批評理論的教學與研究。90年代以來,在全球化與中國當代文化關系方面進行了一系列前瞻性的研究,著有《在邊緣處追索》《大轉型》《從現代性到后現代性》等論著多種。

最近,不少媒體報道了一些年輕人和他人溝通的意愿不足,能力低下,整天閉鎖在家中,依賴網絡,生活處于極度自我封閉的狀況。這種生活其實就是整天閉鎖在家中和虛擬的網絡世界中,對于外部的現實世界沒有興趣,對于戀愛婚姻態度冷淡,生活事業都受到限制。這已經引起了社會和許多家庭的憂慮和關切。
當然,生活方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在今天社會生活越來越多樣化,選擇的空間也無限增大的時代,他人說三道四也難免有隔靴搔癢之嫌。但一個人過度地孤僻,過度地缺少社會交往的興趣,整天幽居家中,當然也還是一種問題。這里的情況可能多種多樣,但從我在學校的觀察所得,學生中間存在這種“交往”的意愿和能力低下的狀況不在少數。他們往往是童年和少年時代家教甚嚴,父母極度關注他們的一舉一動,格外擔心他們的成長和發展。所以,父母對于他們的生活常常干預過多,卻又沒有對他們的社交能力有所培養。往往在不知不覺中讓他們和外部世界的現實生活和其他同齡人之間相對隔絕,缺少正常的生活經驗和與他人相處的基本禮節和方式。而我們的學校生活也有很大的學業上的壓力,使得青少年在社會交往上的意愿和能力的培養并不被重視,也沒有一套合適的方法。所以,有些年輕人一旦面對社會和他人,往往顯得舉止言行頗為唐突和不得體,對于“人情世故”往往茫然無知,使得周圍的人覺得有些特別,會有“不合群”、“怪異”之嫌。這樣的交往經驗多了,初出茅廬的年輕人就會有遭到社會排斥的抱怨,也會覺得社交是一種嚴重的負擔。久而久之,就會產生一種社交的障礙,以至厭惡和人來往。這種狀況其實相當普遍,許多年輕人既不善于和長輩交往,也不適應和同代人交往,最后只有困居家中。當然現在有了網絡,許多事情可以不需要和人“面對面”,自然就會讓人變成“宅男宅女”。我覺得家長和學校在青少年成長階段對于他們“溝通能力”培養的忽視,其實是這種自我封閉產生的一個重要原因。一些年輕人正是由于缺少“溝通能力”,在溝通中屢遭失敗,才產生了嚴重的“溝通意愿”的低下。
當然,過去我們的社會在計劃經濟時代的一些過于簡單的觀念,其實也對年輕人“溝通能力”的培養不利。那時我們常常將一些禮節和溝通的技巧視為“舊社會”的遺留,也常常把一些正常的交往禮節和與人溝通的技巧視為“虛偽”。禮貌常常被看成“世故”,舉止得體往往被視為“庸俗”,也有時會把粗魯看成了率真,把幼稚視為真誠。這使得一些有用的交往基本禮節和技巧被視為糟粕。而在八十年代之后,社會開始強調個人能力的發揮,卻又常常宣傳許多被視為“怪人”的人其實是特立獨行的天才,交往能力的低下其實是人具有其他方面巨大能力的證明。年輕人需要有真本事,不需要交往和所謂的“人情世故”。那些“拉關系”的俗人壞形象其實是深入人心的。這當然有當時的社會背景,“拉關系”的庸俗也確實是直到今天也應該抵制和警覺的。但正常的交往和庸俗的“拉關系”還是有區別的。過去我們往往并不認為人與人交往是一個復雜的過程,是需要學習和面對的,而是認為這種能力無關宏旨。
但在今天,人們發現,在市場經濟條件下的日常生活中,“溝通能力”已經變得越來越重要和不可或缺了。市場需要互相合作,和諧需要互相理解,而這些都需要具備“溝通能力”。今天其實我們需要認識到,人和人的溝通不僅需要真誠和坦率,而且也需要技巧和能力,兩者其實并不是對立的關系。我們應該承認,“溝通能力”其實也是人的真本事的一部分。這需要我們的家庭教育和學校教育都創造更好的條件,安排更多這方面的內容和機會,讓年輕人學會與人交往的本領,有更好的“溝通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