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隆雪川
四川樂山人。新聞從業多年,現擔任北京某媒體傳播總監。有過含文學評論在內的若干傳播和文學藝術專著。關于成都、北京、上海的三地體驗開始于上世紀70年代末就學成都之時。

“冒險家樂園”一說成為上海幾代人躊躇滿志的復雜回憶。應該承認,早期國際冒險家們的示范效應儼然當下“虎踞龍盤今勝昔”的歷史注腳。曾幾何時,海外資金這些年從上海“金融外灘”張開的血盆大口洶涌而入的盛況,使全球投資者進一步試探并領教著21世紀初的上海冒險精神是否雄風尚在。
現實無情。深入認識國人早先津津樂道的這一精神,如今卻令許多以精英自況的上海人汗顏。去年夏天在港大-復旦國際MBA高級管理班上,授課的香港大學一位從來就以上海是“冒險家樂園”夸飾于人的上海籍教授,給那些在滬上一些知名跨國公司和大型國企擔任中高層職務的學生布置功課,要求口頭或書面力薦一家在國際競爭中創造奇跡堪稱表率的上海企業。能創造奇跡的成功者當然是經濟發展需要的冒險家。結果,英雄難覓。70余位學子幾乎都交了白卷。因為滬上如今確實罕有敢冒大風險的成功創業者。這實例引起業界嘩然——人們聯系今年1月27日舉行的上海市政協十一屆一次會議上,中共上海市委書記俞正聲就“上海為什么留不住馬云”要政協委員們反思的事實,終于認識到,如今的上海人正在丟失這座城市最值得夸耀的精神。是的,關于上海的歷史描述,一般人始終不變的是當年吳淞和上海失陷,南京、虎門條約簽訂,外國人租界建立,海關權益喪失后,正是海外的冒險家們,利用這個東方大都市在全中國率先建立的完善法制和商務規則,逐步成就了上海的輝煌。有著舉世矚目闖勁的各路移民,仰仗著他們受到的良好教育和先天開闊的國際視野,創造著空前的溢出效應,使20世紀初的上海成為中國歷史上創業成就遠遠高于國內任何城市的東方大都會……然而,光榮的一頁翻過之后,當全中國都在贊美這個城市的行政效率高、治安完善之時,從表面形式看,無數以上世紀30年代各路精英命名的老宅邸老建筑卻在漸漸遁形,代之而起的是林林總總毫無特點的高樓大廈。那位香港教授認為,造成平庸現狀的要害出在強勢邏輯對產權的不尊重。始于上世紀50年代中期愈演愈烈的荒誕政治經濟學,培育并滋生著新一代上海人“奉令唯謹”、“怯于冒險”的人格缺陷。干什么事都強調本本、教條,“不敢擅越雷池一步”。如此基因,當然不敢奢望成就當年的大氣魄,也當然很難容忍馬云似的縱橫捭闔。
北京的強勢文化本來似乎帶著“天子腳下誰敢獨出心裁”的順民色彩。但黃河以北多草莽英雄的地域因素,加上開放國禁后,數目不小的一批有著特別身份的皇家貴胄群體,在房地產、國際貿易、金融以及某些重要資源形成的產業中,扮演著可與各路草莽英雄相匹敵相比美的威風角色。從這些年人們諱莫如深的一些傳聞背后,我們讀到過體制弊端孽生的許許多多京派冒險故事,其間陡起陡落的一些強勢經濟大擘的命運,足以讓上海成都的小巫們自愧勿如。
成都的平庸是盆地小日子堆砌的庭院風采。成都人沒有財經領域搏擊大風大浪的經歷。秦嶺以北、夔門以東才是大人物們應該馳騁的世界。這里既沒有燕趙悲歌的慷慨民風,也缺乏黃浦江黃澄澄的金融情調。即便是1990年代初股市黑起時有過的領風氣之先,也絕對只是小家子氣的成都欲望被眼前利益激活的“偷偷錘”和“陰溝頭的浪子”。四川一詩人朋友這樣寫道,“我把你搖醒啊,一個世俗化的成都,一個只關心柴米油鹽的成都,一個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成都”。他說,假如有誰把北京人和上海人的一些政治經濟口頭禪搬到衣冠廟和洞子口的爭論里,他肯定只會被成都人當成“空了吹”的假正經,博得一個“顫翎子”惡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