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然回首——涂鴉迄今已有三十五個年頭,從事山水畫專業也有廿五載了。其間所品嘗到的酸甜苦辣的滋味,僅己知曉。粗略估來被自己一遍遍弄臟的紙應以萬數來計了,遺憾的是被弄臟的紙片中“臟”得恰到好處的還占不了大多數……
俯身拾起自己從藝過程里零碎的印痕而審視之,感觸是頗多的,值此機會攝取一二。

我的父輩均是替人扛長工的,帶著我長大的老外婆更是位目不識丁的鄉村老婦。文化藝術世界對我家而言是個遙遠的夢罷了,更談不上有什么底蘊和背景??釔劾L畫藝術純屬自己的天性使然,今天能從事繪畫也存有諸多偶然。學藝道上的恩師們:朱恒、姚耕云、陸儼少諸先生均過早的次第離我仙去。如此一來我這一生注定是要風雨獨行地面對未來……
年少時即聞古人云:人生有三大悲——第一“悲”就是“少年得志”也。1979年我22歲,即從蕭山農村作為一名插隊落戶的“知青”直接考入了浙江美術學院山水畫研究生班,有幸威為陸儼少先生的第一屆研究生。當時與我同窗的師兄們大多大我十幾歲,因此我便成為那屆浙江美術學院所招收各學科中年齡最小的研究生。這也就所謂標準的“少年得志”之“悲”了。其“悲”之處也無外乎:因此會產生驕傲自滿、狂妄自大、沉緬虛榮、安于現狀、不求進取等等后果吧。但是好在我自己似乎很早就諳曉了此“悲”之虞,且有些自知之明。因而在自己步入藝術象牙塔那一刻之始,始終直面著巨大的壓力和考驗——面對這么多大師兄,他們中有許多人基礎扎實、經驗豐富、閱歷深厚、聲名遠播。雖然當時我已經與這些大師兄站在了同一起跑線上,但相形于他們我十分的“知恥”:自己必須在今后的道途上努力默默耕耘,踏踏實實地攀登,甚至鞠躬盡瘁……不然自己成為師兄們的“揚塵”則在所難免了。
于今,我的師兄們大半都已近或超過花甲之年,自己也已近知天命之年了。自己該得的都已得了,國家該給的享受也都享受到了。惟有自己藝術人生的求索則會永無止境——藝術上求索的欲望甚至較年輕時更為貪婪和成癮了。聊以自慰的是我沒有給恩師和師兄們帶來太多的失望。

我雖出生在都市,可自斷乳后就被帶到了大山里的外婆家——窮山僻壤的一草一木滋養了我幼小的心田,終日與山花野卉為伴的我對山鄉的風情幽韻擁有了一種特殊的情愫,潛移默化地導致日后使自己有描繪它們的強烈沖動。這也就是我選擇了畫山水——這一行被前輩們早就不斷抱怨過“是餓死的行當”作為職業的動機之源了?,F在每每一回歸到山野,只要隱約嗅到那諳熟的草木苔壁所透出的特殊氣息,都會深深勾起我對童年歷歷往事的記憶,那種陶醉于野馨迷酣的受用,我想這也許是很多生長在都市里的山水畫家所無以企及的。這一特殊情結已成為自己一生描繪山水的立意之本,就是現在我仍舊適時地投身窮鄉僻壤,提筆揮寫那些早已被都市人遺忘的殘山剩水,野情雜象。對這份特殊情結的親近,我將一如既往地珍視和受用下去。
我平生最忌畫兩方山水——黃山和桂林。以我一個山里娃的視角而言:它們過于華貴精致,過于盆景格式,也就是過于都市情結了。對于我這么一個從小稔熟山野中雜蔓藤荊,閑草片巖,且隨意、質樸的人而言,它們有著太多的經緯之分了。這好比一個山里娃本能地鐘愛著自己那位純情的山妞,突然要讓他去接受一位大家閨秀經過功利修飾的“愛”,這肯定是件讓人愉快不起來的事情。
因此,面對鋪天蓋地,充斥著“都市情結”和“復古情結”山水面的今天,我仍然情不自禁地耕耘著這片帶有濃郁“山鄉情結”的“自留地”。雖然這片“自留地”所澆灌出的“莊稼”未必能讓所有其“都市情結”和“復古情緒”的人們認同,但總會得到相當一部分相同經歷的明眼人的認同和共享——而尤其要緊的是自己會有享用不盡的“豐衣足食”之快感……
我十分堅信:只要你能去辛勤地多多汲養——野百合也會有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