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清工筆畫作品

曹清——清純的藝術神境

楚 默

曹清無疑是當代最值得關注的工筆畫家之一。之所以這么說，是因為她的工筆畫已突破了傳統工筆但求工細精致，秀雅逼真的格局，而灌注以一種新的精神意蘊。她以一種寬洞的文化視野將西方藝術的元素融進傳統工筆，并以細微、深刻的經驗傳達現代人的藝術追求。她的題材獨特、意涵新穎，藝術語言的修辭手段出乎尋常地高超。她的畫中，充滿著種種浪漫色彩，有著現實與夢幻相交融的意趣。

如果說《瓶子》系列是曹清在八九年前最為精彩的工筆現代系列，那么這幾年的《海魚·金魚系列》《丹頂鶴·長頸鹿系列》《馬與人系列》等畫作則是一個現代藝術家對人與自然，人與動物。現實與超現實的深刻體驗，這個體驗的結果，又有了嶄新的藝術形式、藝術修辭手段的全方位革新。

傳統的工筆畫發展到當代，傳統的舊框架，形式表現的舊手段已無法滿足當代人的審美需求。傳統的工筆手法，糾纏于細節的真實與逼真，重心在把事實變成形象，而往往忽略了事實的真實性和象征意義。因此超越工筆敘述的歷史時空，表達出內心的情感需要便成了曹清超越傳統的突破口。曹清繪畫的形式語言，表現為三個層次，一是精湛的筆墨技巧，精美飄逸的線條，與眾不同的造型，令人叫絕的意法布置等；二是藝術修辭層，也即是藝術思維、觀念的設置層次，也即表達的效果層次。這一層也是超越眾多工筆畫家的關鍵一層；第三是藝術境界的層次，即達到物我、天人交流的層次。第一層次不想多說，因為肯下功夫的藝術家都會具備精湛的筆墨技巧。而藝術修辭層則是大多數畫家忽視或生疏的地方。藝術修辭關系到觀念的形式連接與表達，最能體現藝術家豐富的想像力和傳達能力。如曹清的《瓶子》系列，她的瓶子畫成一個隱喻性頗強的結構，就有了豐富的內涵。這個“瓶子”里裝什么，只有她才清楚。在“瓶子”形成之前，她的藝術觀點、質感就未有具體的形式，故這個“瓶子”就是了不起的創造。她以后的《長頸鹿》系列，延續瓶子形式的精髓而又有發展。她的藝術修辭于法又有了新的創新，我試擬了兩個概念來表達。一為“戲擬雜糅”，即將兩種不同藝術形象，雜糅進同一畫面之中，以表達超越視覺感受性的經驗。例如她的《長頸鹿與人》將降落傘、小提琴雜糅在一起，你一時也無法體會這種雜糅的意義，但視覺形式上卻是絕對新穎的，意蘊上也是獨到的，這就是一種嶄新的藝術修辭形式。先畫一頭長頸鹿或一個人或一頂降落傘都不會構成復雜的藝術意味，只有讓他們作某種新的形式組合，才能使人感到新意。這一點，是一般工筆畫家想不出，或想不到的。一為“文化意象并置”。“并置”這種修辭手法，在西方藝術家中已運用得十分成熟了。吸收西方形式精華的中國藝術家們，如陳丹青，也運用得相當出色。只是在中國畫的工筆畫這一種上，曹清才可以稱得上真正懂得藝術修辭的畫家。她的“并置”，大膽而新奇，這在《瓶子》系列中已有體現。在《斑馬》系列中，她讓大斑馬立在傾斜的瓶蓋上，讓小斑馬立在人的一條腿上，將女人體配置在馬下，讓人頭從山頂上K出來。這種不是物象的并置，而是不同文化背景中事物的并置，造成了視覺的多維、變異、幻化，使現實與象分開，使觀念與象分開，它已不是現實物象的描寫，而是心靈幻想的表征，故具有了更深一層打動人心的力量，這就是藝術修辭產生的特殊藝術效果。

曹清工筆形式語言的創新，即形式層次的最后落腳點是境界的創造。藝術修辭關注形象與形象之間的聯系，關注技法與形象的有機統一，而境界則關注整合，關注整幅作品形式的和諧統一。有位藝術博士研評家，以日神世界和酒神世界來論述曹清的世界，顯然隔了一層，未搔及癢處。曹清本質上是一位傳統的中國畫家，說是“傳統”，是說她精神現實的特征。主觀氣質的氣氛是傳統的，她的用筆技巧，言說手段都是傳統孕育出來的。但她又是現代的，具有前瞻的藝術觀念和相應超前的藝術手段，故她的繪畫形式是藝術的，現代的。我以“清而又純神境生”來概括她形式語言的第三層次。曹清沒有顛覆傳統，解構傳統，而只是改造了傳統。在傳統基礎上，創新了一種工筆的新形式。她的“清”是指心清、筆清；是她性格的淡泊、清凈，不事張揚，低調、平和。這種“清”，讓她從“俗”中脫離出來，超越了現實，有了心的“游”，即精神自由；她的筆“清”，運筆無劇烈或張狂的修飾動作，保持筆隨心走，故而線條質量很高，飄逸多姿；她的造像，簡潔明快；她的用墨也清淡、瑩潔，這些形式元素統一起來，指向一種清凈、絕美的境界，是超脫靜穆的清凈。她的畫中，你絕對讀不出狂躁不安，也絕對不會有駭目的怪異和狂亂的節奏，這倒很像馬蒂斯說的：“我夢想的是一種平衡的藝術，一種不令人煩躁和壓抑主題的純潔靜穆的藝術。……它像一種平靜的感化，一種精神的托慰。”這就是我說的“清而又純神境生”的境界，這是很難達到的清境、逸境。

曹清的畫里，不管是憨態可掬的海魚還是溫馴可愛的梅花鹿，都有人性的純樸和稚拙，動物與植物(如蜻蜓與荷花)，動物與人，仙鶴與人都和諧相處。這種和諧，體現了關于人的統一，這正是一種“道”。她的深刻之處在于善于用藝術修辭手法表達這種體認。故她在活潑的馬旁畫了一個側立的人，這是一種反諷的藝術修辭，批判了人與動物的顛倒。她讓白馬上騎了一個京劇中的武生，背插小旗，帶上一種夸張的修飾，將歷史與現實，藝術與人生溝通，看了會有一種童話境界中的趣味。這或許就是曹清筆下的清純世界，寧靜、和諧、優美，遠離傳統的新藝術。

自述

曹清

畫《瓶子系列》緣起于與好友的一次遠別。又加之那次正逢伊的生日，因此在當時老美院的頹垣上我隨手涂抹了一個碩大而插滿鮮花的瓶子相贈，朋友臉上綻放的笑容一掃彼此的離情別緒；以后竟一發不可收拾，我開始用擅長的媒介不斷地描繪這個系列。其形式之自由足以讓我感到快樂和安寧，記得第一幅作品完成后名之曰：溫柔的瓶子——為了朋友。

作畫對我而言是一種生活的狀態。當我平素工作于古籍堆中，幾被淹沒時，我會從縫隙中蛻離，重新搦管伸紙，于是，喜悅與安祥便又流回心里。

小米云：“畫之老境，于世海中一毛發事泊然無著染，每靜室僧趺，忘懷萬慮，與碧虛寥廓同其流。”這是一種高尚的境界；古代的智者又云：以元人筆墨運宋人(丘壑)構制，那是一種上佳的方法論。我把這兩種隔世的論調作為一種“崇高的設置”。我個人認為現代的繪畫形態雖多元，但倘若與那“崇高的設置”相合拍，則皆可令人悠遠釋懷，畢竟怡目暢神的感受和過程總是我們所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