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公元7世紀吐蕃從雅隆河谷興起后,統一了青藏高原本部。隨后,在歷時一個半世紀余的東擴過程中相繼征服了川西高原和河湟隴右的諸部落人群,唐蕃之間東部的緩沖區盡失。自此開啟了唐蕃之間長達兩個多世紀的戰爭。縱觀這一戰爭,總體上可以概括為兩大特點:一是唐蕃在劍南西川一帶進行的諸多戰爭,往往具有“過境”、“策應”、甚至是“被卷入”的特點;二是自吐蕃勢力達于西洱河地區以后,其大多是自南邊北上寇黎、雅,而少有專門自松茂地區南下以寇黎、雅為目標的。
關鍵詞:唐朝;吐蕃;西川;戰爭;路線
中圖分類號:K24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3-854X(2007)01-0078-05
公元7世紀吐蕃從雅隆河谷興起后,統一了青藏高原本部。隨后,在歷時一個半世紀余的東擴過程中相繼征服了川西高原和河湟隴右的諸部落人群,唐蕃之間東部的緩沖區盡失。自此開啟了唐蕃之間長達兩個多世紀的戰爭。川西地區北達隴右南抵南詔,大致處于被學術界命名為“藏彝走廊”線性通道的東緣位置。該區內眾多山脈、河流呈南北向切割形成很多天然通道,歷來為南北民族交流遷徙之所。故,在唐蕃戰爭史上處于特殊的地位。長期以來學術界未有對該問題作全面的梳理,有的只是就局部地區作一論述且未能把它放到唐蕃戰爭的總體戰略的格局里加以考慮。本文試就在唐蕃詔三方關系在西山地區的演化的框架下對唐蕃西川戰爭及相關路線問題作一探討,欲為進一步認識西川地區民族和文化格局的形成提供一個文本切面。
一、唐蕃西川戰爭的緣起及展開(638-783年)
貞觀八年(634年),吐蕃贊普弄贊嗣位。貞觀十二年(638年),吐蕃因向唐索許公主不成,遂發兵擊吐谷渾。吐谷渾不能支,遁于青海之北,以避其鋒。隨后,吐蕃進破黨項、白蘭諸羌①。此時黨項的分布大致上處于阿尼瑪卿以北和西傾山一帶,呈西北-東南帶狀走向,且北連吐谷渾,東達松州②。吐蕃寇吐谷渾后,隨即揮師南下破黨項、白蘭諸羌,帥眾二十余萬屯松州西境。針對吐蕃的進攻,唐朝分四道出兵,“當彌道”為當時進軍的主力③,蓋唐朝欲以大軍切斷吐蕃自髦牛河(通天河)一帶北上進入東境的交通樞紐④。同時,從當時的戰爭背景上看,吐蕃的目的不在消滅吐谷渾,只是想借助在唐朝邊境屯兵以造成強大軍事壓力的情況下威逼唐朝許婚。故,吐蕃主力部隊當直接自白蘭道直抵松州西。我們也可以從唐朝特地發兵“白蘭道”說明這一點。松州之役是唐蕃之間第一次正面交鋒,從此以后,唐蕃之間在劍南西川展開了長達200多年的戰爭。
1. 從大非川戰爭(670年)到長安四年(704年)
吐蕃自娶文成公主后,一段時間內唐蕃邊境安然。至龍朔三年(663年)五月,吐蕃欽陵與吐谷渾不和,吐蕃怨怒,遂叛,以兵臨吐谷渾。唐高宗遂令薛仁貴、郭待封等率眾十余萬伐之。唐軍至大非川(今青海共和縣境內),為欽陵等所敗,吐谷渾遂為吐蕃所滅。這樣,唐朝欲以吐谷渾屏蔽吐蕃進犯河西隴右的計劃落空。此后唐一直想替吐谷渾復國以抗吐蕃。至咸亨元年(670年),薛仁貴再次兵敗大非川。從此吐谷渾故地,并沒于吐蕃。大非川戰后,吐蕃加緊了對南線劍南地區的進攻,當、悉等州諸羌盡降于吐蕃。儀鳳年間(676-679年),吐蕃連寇唐鄯、廓、河、芳、疊、扶等州,驅入唐隴右道東部地區,兵鋒達于今白龍江上游一帶。面臨吐蕃摧枯拉朽般的進攻,儀鳳三年(678年),唐朝在茂州西部發兵修筑安戎城。史載,“先是,劍南募兵于茂州,西南筑安戎城,以斷吐蕃通蠻之路。吐蕃以生羌為鄉導,攻陷其城,以兵據之,由是西洱諸蠻皆降于吐蕃。”⑤從唐朝筑安戎的目的可以得知,至少在大非川戰后到儀鳳三年的短短幾年時間里吐蕃軍隊已從川西高原南下,經過唐朝的川西邊境抵于大渡河以南的蠻地。正是在這種情況下,唐朝才在茂州西部修筑安戎城“以斷吐蕃通蠻之路”。永隆元年(680年),吐蕃在黃河上游擊敗李敬玄率領的唐軍,隨即轉往劍南,攻陷要塞安戎城,于是吐蕃“盡收羊同、黨項及諸羌之地,東與涼、松、茂、巂接”⑥。
吐蕃在奪取唐安戎城后,一方面作為向東攻唐的基地,一方面也成了吐蕃南下雅、黎、隋及西洱地區的據點。從唐代文獻里我們開始看到了吐蕃在西山、黎雅徼外頻頻活動的蹤跡:永淳元年(682年),吐蕃將論欽陵寇拓、松、翼等州⑦。同年“冬,芒輾細贊與芒相達仁布二人于道孚城堡集會議盟。”⑧“(垂拱)四年(688年)十二月,太后欲發梁、鳳、巴蜑,自雅州開山通道,出擊生羌,因襲吐蕃。”⑨又,“(長壽元年)(692年)吐蕃酋長葛蘇帥部落請內附,……六月,軍至大渡水西,葛蘇事泄,為國人所擒。別部酋長昝捶帥羌蠻八千內附,玄遇以其部落置萊川州而還。”⑩ 等等。上述材料也表明了:吐蕃在奪取唐安戎城后不久,吐蕃兵鋒已進及黑水河流域并且在東女國地(內嘉戎地區)、雅州生羌外大渡河以西地區屯置軍隊加強統治。
事實上,在吐蕃積極東擴的同時,吐蕃國內正醞釀著一場重大的政治變革。圣歷二年(698年),贊普赤都松(器弩悉弄)設計擒殺了大論欽陵,贊婆舉兵降唐{11}。噶爾家族雖然被翦除,但是卻在其“專事”的唐蕃東部邊境出現了暫時的統治真空。于是贊普赤都松親自擔當起了總領兵權和對外征討的任務。長安元年(701年),赤都松引兵至松州、洮州{12}。長安二年(702年),寇茂州。直至長安四年(704年)冬,薨于南詔{13}。赤都松東征在噶爾家族既有成果的基礎上又有了進一步推進和鞏固。其表現在:對安戎城東部茂州的進攻;對南詔統治的加強。
2. 長安五年(705年)到天寶十一年(752年)
吐蕃自景龍四年(710年)請得河西九曲后,自是連年入寇隴右。自古以來隴右與西山在戰略上唇齒相依,關系十分密切,隴右騷然使得唐朝必然要在西山加強軍事措施。開元二十八年(740年),益州司馬章仇兼瓊使謀奪回被吐蕃占領的安戎城{14}。此城是吐蕃窺取川邊及南下雅、隋,呼應南詔的沖要。吐蕃不甘心此城被奪,同年十月,吐蕃又引眾寇安戎城及維州,收復不遂{15}。隨后,天寶元年(742年),吐蕃所屬的白狗國及索磨等諸州籠官要求出奉州入奏{16},屬國的叛離,暗示著在奉州以西梭磨河一帶吐蕃加緊了對當地羌人的征調和集結。為了遏制吐蕃更大規模的軍事進攻,同時利用已奪回安戎城的有利形勢,唐于天寶六年(747年)在弱水西山地區進行了一次大的軍事行動。史載,“(鮮于仲通)既略三河,收其八國,長驅至故洪州。與哥舒翰隴右官軍相遇于橫嶺,鳴鼓而還。……改洪州為保寧都護府,塹弱水為蕃漢之界”{17}。唐朝的此次用兵是基于西山八國人心不穩且欲以進攻來維持西山地區攻守平衡的一次大膽的軍事行動,并且改革了唐在西山地區的軍事建置,在索磨川(今梭磨河)“改洪州為保寧都護府”,以統籌唐在梭磨河地區的軍事行動,并把吐蕃在西山的勢力向西壓到了索磨川入弱水一帶。
3. 天寶十二年(753年)到清水會盟(783年)
由于安戎城為吐蕃南下蠻地東進茂州的戰略要地,況且此時蕃詔聯盟業已形成(天寶九年(750年),吐蕃趁唐將鮮于仲通、張虔陀在對南詔政策上的失誤,遂與南詔結為同盟,聯手攻唐。見《舊唐書》卷197《南蠻西南蠻·南詔》),所以奪回此城對吐蕃來說就顯得格外迫切。于是在天寶十二年(753年),“吐蕃舉國興兵,資其叛逆。頃者西山戰士及八國子弟,因其窘逼,遂欲憑陵,……以正月五日率故洪、臘城、裹囊邛三節度使兵馬八萬余人,分為六道,攻圍萬安、柔遠、明威、平戎及保寧都護衛(府)等五城。……十八日,都知山西(西山)子弟兵馬副使臨翼郡(翼州)太守董卻買、兼靜(川)郡(靜州)太守董元智、兼蓬山郡(拓州)太守董懷恩、歸城(誠)郡(悉州)太守董恩賢、江源郡(當州)太守董懿、董仁熊、董弄封等領八郡驍勇并蕃漢武士等七千人,自蓬婆嶺路取牙山,……等率健曠三千人,自滴博領入。競施犄角之勢,……生擒吐蕃哥末國王等二千余人,斬獲故節度副使且祿翁等”{18}。上述材料中,吐蕃的三節度引人注目,這是在西川戰場上“吐蕃節度”一詞首次出現在唐代的漢文史料里。其中關于吐蕃三節度的駐地,據有的學者考證,臘城疑在今甘孜州境內。裹囊邛當為里貢節度,在今冕寧、九龍境內。故六道中一部分主力是自南道約溯弱水北上至索磨河而來。其中,吐蕃進攻目標之一的故洪城,當在馬爾康西5公里的俄爾雅村。安戎城的定位應在近理縣西遮古山口東側、刷經寺二道班北側。其他幾城(明威、柔遠、萬安等)則處于平戎和故洪之間{19}。由此看來,吐蕃欲奪取的地區大致是在今馬爾康以東的梭磨河流域一帶。因此我們可以得知,唐朝西山軍隊分兩道進擊吐蕃:北道應以翼州為基地,率翼州以西靜、悉、拓、當等州兵,自蓬婆嶺(今羊拱山)路取牙山;南路以茂州為基地,率茂州以西維、保兩州及云山兵自滴博領(今鷓鴣山)入。
4. 安史之亂(755年)到清水會盟(783年)
在吐蕃連寇西川的情況下,唐朝內部于天寶十四年(755年)爆發了長達7年之久的“安史之亂”。據藏文史料載,在唐爆發安史之亂的同年,吐蕃論·綺力卜藏,尚·東贊二人攻陷洮州城堡,收復黃河軍衙。第二年(756年)論·墀桑,尚東贊與閣羅鳳三人以兵陷巂州,孜基以下盡為撫服,收歸屬戶{20}。其中尚東贊均為這兩次戰爭的領導者之一,故其當為自攻陷洮州后又揮師跨白龍江上源過大草地沿大渡河南下達于巂州。數年之間,“鳳翔之西,邠州之北,盡蕃戎之境”{21}乾元(758-760年)之后,劍南西山武德時所開州縣(漢之笮路)亦陷于吐蕃{22}。接著,肅宗上元二年(761年),尚·東贊攻陷松州及桑格爾二城{23}。直到廣德元年(763年),隴右東道州縣盡失,同年吐蕃軍隊攻陷唐都長安。這樣,我們從吐蕃自安史之亂(755年)到廣德元年(763年)所寇陷的地區來看,可以大致得出吐蕃在西川的實際控制線為:白龍江上游扶州及以西地區;松州沿草地南下達于弱水西山地區至白狗羌之笮地及維、保諸州;略沿金川過雅、黎徼外據有巂州。同時我們也注意到此時在維、保等州的東部及北部幾州(茂、當、悉、拓、靜、恭等)仍為唐有,這幾州大體上處于岷江中游、黑水流域及梭磨河上游一帶。而且我們從吐蕃陷笮地、維、保州的時間先后來看,吐蕃在西山的進軍路線可能就是從索磨川越過鷓鴣山進入孟董溝谷(雜谷腦河北面一支流),然后沿雜谷腦河東進攻取維、保等州。
針對廣德元年后吐蕃南北犄角的形勢,自玄宗還京后,唐朝在劍南西川的綿、益州各增設一節度{24}。其中增設綿州(東川)節度意在抵抗吐蕃從扶、文、龍等州南下的進攻,也有策應西川節度為防止吐蕃從維、保等州東入茂、汶的作用。大歷九年(774年),在唐朝加強了隴右道的軍事建置,特別是加強京城近郊的防衛后{25},吐蕃暫時又把進攻重點放到了西川地區。大歷十四年(779年),“吐蕃率南蠻眾十萬來寇,一入茂州,過汶州及灌口;一入扶文,過方維白壩;一自黎、雅過邛崍關,連陷郡邑”{26}。宋人胡元質亦曾云:“唐之季年,吐蕃入寇,必入扶、文;南詔入寇,必入沈黎,吐蕃、南詔合入寇,必出灌口。”{27} 很顯然,吐蕃的這次三道進軍是自廣德元年后吐蕃在西川軍力演進的一個必然結果。自安史之亂后,吐蕃從北邊入寇川西的路線改早期的白蘭道而由扶文入,主要是因為吐蕃東部疆域的擴張。具體地說,西線乃自維、保州沿雜谷腦河入岷江然后沿岷江到灌口;北線是沿白龍江河谷南下入龍州到綿州;南路自蕃詔占領區的巂州渡大渡河北上經黎、雅過邛崍關。從三路軍鋒的指向來看,其意在直取成都平原。
這段時間的唐蕃西川戰爭的結局,我們從建中四年(783年)清水會盟的盟文中可以看出,“今國家所守界:……暨劍南西山大渡水,東為漢界。……又東至成州,抵劍南,西界磨些諸蠻,大渡水西南為蕃界”{28}。亦即,唐朝承認了吐蕃對白龍江上游以西地區,弱水西山地區,雅、黎徼外大渡河以西地區及大渡河西南地區的占領。
二、唐朝多邊戰略的實施及唐蕃西川戰爭的結束
自河、隴州縣盡失于吐蕃以來,吐蕃連年入寇唐朝的氛、涇、靈、鹽、夏諸州,對唐朝京畿構成極大威脅,在貞元三年(787年)甚至因平涼劫盟差點發生德宗“出幸以避吐蕃”之事{29}。唐蕃交涉進入到了十分關鍵的時期。貞元三年,李泌出任唐朝宰相,他提出了“北和回紇,南通云南,西結大食、天竺,如此則吐蕃自困”的戰略主張{30}。其中指出“招云南,則是斷吐蕃之右臂也”。這個主張的提出是李泌對當時各方形勢深刻觀察的結果,它全面調整了唐與西、北、南鄰諸族的關系,并借以分化、孤立吐蕃。
1. 唐詔聯盟的開始形成及巂州戰事
貞元元年(785年),韋皋代張延賞為劍南西川節度使。貞元三年(787年),韋皋上奏云:“今吐蕃棄好,暴亂鹽、夏,宜因云南及八國生羌有歸化之心。招納之,以離吐蕃之黨,分其勢。”{31}巂州戰場既是唐朝“斷吐蕃之右臂”政策的關鍵一環,也是吐蕃北上進軍黎、雅以包抄成都的軍事策源地。唐朝這種政策的實施使得唐蕃在巂州境內的交涉升溫。隨后,貞元四年(788年)韋皋招降了巂州境內的東蠻集團,此時的南詔尚騎墻于唐蕃間。同年,吐蕃軍隊分兵依次進攻嫖旁(兩林以南)、兩林(今西昌西北一帶)、東蠻(邛部,今越西縣一帶)諸部,并渡過大渡河達清溪關(約在越西縣北漢源縣南境),進而至銅山(約在今榮經和漢源交界處之邛崍關附近)。從吐蕃軍隊進攻的路線來看,當時吐蕃應在臺登到北谷一線屯有重兵,這一點我們可以從貞元五年(789年)該地區的戰事上可從得知。當時唐軍分三路(劉朝彩出銅山道;吳鳴鶴出清溪道;鄧英俊出定蕃柵道)進逼臺登城,結果吐蕃軍隊退壁西貢川,據高為營。兩林都大鬼主苴那時戰甚力,分兵大破吐蕃青海、臘城二節度軍于北谷{32}。其中的臺登在安寧河上游,為吐蕃自巂州北上寇黎、雅的跳板。其東北越過小相嶺可達邛部,北沿安寧河谷可達吐蕃青海、臘城二節度軍頻繁活動之北谷。
2. 唐詔聯盟的形成及西山戰事
自貞元三年(787年)起,韋皋比年致書南詔王異牟尋勸其歸唐。“終未獲報”,但是南詔每年參與吐蕃軍事活動越來越少。最終蕃詔雙方在貞元八年(792年)演成了正面沖突。貞元九年(793年),異牟尋遣使成都上表請棄吐蕃歸唐。第二年(794年)正月,“異牟尋使子閣勸及清平官與唐使佐時盟于點蒼山神祠”{33}。唐詔聯盟形成。隨后,在當年的十月,南詔大破吐蕃于鐵橋,取鐵橋等十六城{34}。鐵橋之役后,吐蕃勢力基本上退出了西洱河地區。而且,此時在原神川節度轄區東境的昆明(今鹽源)和巂州境內的臺登北谷一帶的吐蕃兵力均被唐、詔、蠻包圍和分割而成孤立之勢。貞元十一年(795年)南詔攻昆明、十三年(797年)破吐蕃于臺登城下,并復巂州境{35}。十六年(800年)吐蕃酋帥兼監統曩貢、臘城等九節度嬰嬰、籠管馬定德與其大將八十七人舉部落來降{36}。最后,吐蕃苦于唐、詔犄角,終于在戰略上放棄了巂州。
在唐詔結盟形成的同時,西山一帶亦發生了一系列的戰事。該時段的西山戰事以唐朝的節節勝利和西山八國的集體內附為主要特征。早在貞元八年(792年),山南西道節度使嚴震便分別攻破了吐蕃芳州(上元二年陷于吐蕃,在今白龍江上游,迭部東南)及黑水堡(在今白龍江支流白水江上游)兩處據點{37}。貞元九年(793年),唐朝在重新修筑以前被吐蕃所攻陷的鹽州城時(鹽州地當要沖,遠介朔陲。唐筑鹽州城,以扼吐蕃自此城東邊和北邊對唐京畿道的侵擾),為了防止吐蕃掩襲,于是就命韋皋“出兵牽維之”。韋皋命大將董勉、張芬分別出兵西山、靈關,并相繼攻破峨和、通鶴、定廉諸城,在翻越滴博嶺后,“遂圍維州”。維州城的被圍迫使吐蕃南道元帥論莽熱前來增援,唐軍與之戰,“破其軍”{38}。我們從上文唐軍所破吐蕃城池的地望來看,唐軍的進兵路線為:西山方面軍一路系循岷江北上達于今茂縣北部;一路系由茂州西進、沿汶川達于雜谷腦河地區。戰爭的結果表明,此時唐朝已經控制了松翼茂大道西側——黑水下游、雜谷腦河流域一帶。此外,唐朝這次軍事行動還導致了西山八國的內附。八國主體處于滴博嶺、蓬婆嶺一線以西地區。內附后,唐處之于維、保、霸諸州。八國的內附使得吐蕃喪失了在西山的戰略盟友,同時也表明了唐朝實際上已經重新控制了維州以東地區。
自貞元十年(794)南詔附唐后,此時吐蕃在西川戰場已是江河日下,加上北邊與回紇爭奪安西、北庭更是消耗了大量的兵力。這段時間里,許多重要的軍事要塞一一被唐收復,吐蕃的作戰方式也由此前的大規模入侵轉為對局部地區的散寇,但是唐蕃戰爭的主要戰場還是沒變,仍是傳統的河西隴右地區。貞元十七年(801年)吐蕃因巂州慘敗,遂北寇靈、朔,陷麟州。為了聲援北邊,韋皋分九道全線出兵西川地區。其中維州為唐軍重點進攻的對象。吐蕃在維州被圍的情況下,釋靈、朔兵,派遣論莽熱以內大相兼東境五節度大使,率雜虜十萬來救,結果韋皋計擒莽熱,吐蕃大潰{39}。在這次戰役中明確記載唐軍進攻路線為:鎮靜軍出三奇路,則為自今灌縣沿岷江北上茂州;威戎軍出龍溪石門路南,當由汶川出發,略沿雜谷腦河西北行,經龍溪、石門(通化)至維州{40}。再者,從各路唐軍進攻蕃軍的目標城池來看,此時唐蕃在川西的實際分界線是:今松潘(故松州)——黑水縣東南(棲雞、老翁)——雜谷腦河中段(維州)——小金縣東部(逋租)——康定以西立啟河流域(偏松)——貢噶山、石棉縣西(黎州過大渡河吐蕃諸城)——安寧河以西(諾濟)——鹽源(昆明)。
自元和元年(806年)以后,唐蕃在西川一帶的戰爭明顯減少,蓋吐蕃國內佛教傳布日深,為一要因。太和五年(831年),吐蕃維州守將悉恒謀挈城以降{41},但因唐朝國內牛、李黨爭,維州歸而復棄。開成三年(838年),彝泰贊普(墀祖德贊)卒,弟達磨立{42}。達磨荒淫殘虐,摧滅佛法,最終于會昌二年(842年)被刺身亡,吐蕃王朝崩潰。大中三年(849年),西川節度使杜總降吐蕃維州,此時距吐蕃王朝崩潰已有7年之久。
三、結語
縱觀唐蕃之間在劍南西川一帶進行的長達200多年的戰爭,總體上可以概括為以下兩個特點:
第一,由于唐蕃間交戰的重點首先在河隴地區,而且到了唐朝實施多邊結盟戰略后南詔地位的凸顯,這樣劍南西川地區由于其自身地理環境的獨特性——介于隴右、南詔間且呈南北走廊走向——成為了連接河隴地區與南詔的戰略通道。因此,劍南西川地區戰爭利益的取向往往被區外的河隴或南詔西洱河地區的形勢所左右和驅動,這一點對唐蕃雙方來說均有明顯表現。所以此區內的諸多戰爭往往具有“過境”、“策應”、甚至是“被卷入”的特點。
第二,作為北起白龍江上游南抵金沙江北岸的漫長戰線,根據交涉的實際情況,西川地區內部又可分幾個單元:松茂地區主要是和隴右戰場形成互動;巂州地區則主要是依托南詔而存在。上述兩個地區在南北向構架成“走廊型”作戰通道外還形成若干東西向的路徑。黎雅地區因在地理上處于西川中段而有其特殊性。從上文分析可知,自吐蕃勢力達于西洱河地區以后,其大多是自南邊北上寇黎、雅,而少有專門自松茂地區南下以寇黎、雅為目標的。蓋一方面是因為自松茂地區的維州入于灌口為一便道,不必取道黎、雅;另一方面也因為此時尚不存在自黎、雅徼外直達吐蕃本部的作戰路線,吐蕃在西川地區的作戰基本上以南北向為主線。而且自從唐詔聯盟形成后吐蕃就鮮有寇黎、雅的記錄,也說明了吐蕃主要是取道巂州北上寇黎、雅的事實。
注釋:
①《舊唐書》卷196《吐蕃傳》上。
②《舊唐書》卷198《西戎·黨項傳》。
③《舊唐書》卷196《吐蕃傳》上。
④《新唐書》卷221《蘇毗傳》云:“多彌亦西羌族,役屬吐蕃,號難磨,濱髦牛河,土多黃金。貞觀六年,遣使者朝貢,賜遣之。”當彌即多彌,吐蕃呼之為難磨。
⑤《舊唐書》卷196《吐蕃傳》上。
⑥《舊唐書》卷196《吐蕃傳》上。
⑦《資治通鑒》卷203,永淳元年九月條。
⑧ 王堯、陳踐譯注:《敦煌本吐蕃歷史文書(增訂本)》,第147頁。
⑨《資治通鑒》卷204,垂拱四年十二月條。
⑩《舊唐書》卷196《吐蕃傳》上。
{11}《舊唐書》卷196《吐蕃傳》上。
{12} 王堯、陳踐譯注:《敦煌本吐蕃歷史文書(增訂本)》,第149頁。
{13} 王堯、陳踐譯注:《敦煌本吐蕃歷史文書(增訂本)》,第149頁。
{14}《冊府元龜》卷992《外臣部·備御五》。
{15}《舊唐書》卷196《吐蕃傳》上。
{16}《冊府元龜》卷170《帝王部·來遠》。
{17} 顏真卿:《鮮于(仲通)公神道碑》。
{18}《全唐文》卷377《楊潭兵部奏劍南節度破西山賊露布》。
{19} 郭聲波:《唐弱水西山羈縻州及保寧都護府考》,《中國史研究》1999年第4期。
{20} 王堯、陳踐譯注:《敦煌本吐蕃歷史文書(增訂本)》,第155頁。
{21}《舊唐書》卷196《吐蕃傳》上。
{22}《舊唐書》卷196《吐蕃傳》上。
{23} 王堯、陳踐譯注:《敦煌本吐蕃歷史文書(增訂本)》,第156頁。
{24}《冊府元龜》卷533《諫諍部·規諫十》。
{25}《舊唐書》卷196《吐蕃傳》上。
{26}《舊唐書》卷196《吐蕃傳》上。
{27}《輿地紀勝》卷149,茂州風俗形勝目。
{28}《舊唐書》卷196《吐蕃傳》上。
{29}《資治通鑒卷》卷232,貞元三年五月條。
{30}《舊唐書》卷196《吐蕃傳》上。
{31}《資治通鑒卷》卷232,貞元三年正月條。
{32}《新唐書》卷222《南蠻下·兩爨蠻》。
{33}《舊唐書》卷197《南蠻西南蠻·南詔蠻》。
{34}《舊唐書》卷197《南蠻西南蠻·南詔蠻》。
{35}《舊唐書》卷196《吐蕃傳》下。
{36}《舊唐書》卷196《吐蕃傳》下。
{37}《資治通鑒》卷234,貞元八年十一月條。
{38}《新唐書》卷158《韋皋傳》。
{39}《舊唐書》卷196《吐蕃傳》下。
{40} 嚴耕望:《唐代交通圖考》。
{41}《資治通鑒》卷244,太和五年九月條。
{42}《資治通鑒》卷245,開成三年條。
(責任編輯陳金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