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關于“人民性”的探討最近又出現在文學批評界。把“人民性”定義為民族文化精神、勞動階級的利益和愿望或者公民性,都不符合“人民性”一詞的本意。從漢語詞源的層面看,復合詞“人民性”表明了人的先驗類屬性和歷史規定性之間的一種結構性關聯。具有人民性的文學,即是那種表現了人的“人性”和“民性”之間復雜關系的文學。
關鍵詞:人民性;先驗類屬性;歷史規定性
中圖分類號:I206.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3-854X(2007)01-0113-04
大概是出于對當前文學界流行的精英主義和消費主義的不滿,批評界出現了關于“人民文學重新出發”①的呼吁。重提文學的人民性問題,涉及到市場經濟時代中文學的合法性問題,因此,文學的人民性是一個值得討論的問題。
一、人民性,還是勞動人民性
誕生于19世紀俄羅斯民主主義者手中的“人民性”概念,一開始就與那個時代的歷史語境有著深刻的聯系。這一聯系使人民性概念既是一個民粹主義的概念又是一個社會革命論的概念。作為民粹主義的概念,它要求文學表現俄羅斯的民族文化精神;而作為社會革命論的概念,它要求文學站在下層勞動階級的立場上反對貴族階級的統治。人民性概念內在的二重性涵義導致后來對之作出解釋的時候出現了種種分歧。作為民族文化精神之體現的人民性指向民族存在的社會整體性,而作為勞動人民利益和愿望之體現的人民性則指向這個社會結構中的某些社群。
對于別林斯基來說,人民性是民族文化精神的整體性顯現。他說:“對于一個想要在自己的作品中描寫人民的精神面貌的詩人來說,只有當他的天性、他的心靈是與他所描寫的那個民族的民族性有活生生的血肉聯系時,他才能從那個民族的歷史中得到益處。”②別林斯基是黑格爾主義者,所以他特別強調精神的整一性,他寧愿把社群的存在視作整體性民族精神的外化。但是后來莫·謝米沃洛斯總結人民性概念在19世紀俄羅斯文學中的發展時,則站在社會革命論的立場上將其當成被統治階級反抗統治階級的思想武器③,即人民性只是社會整體存在中的某些社群的政治訴求的體現。
人民性究竟是民族精神的體現還是勞動階級的社群意識形態的體現?在前蘇聯沒有得到清楚的回答。當人民性概念帶著內在的歧義來到中國后,毛澤東拋開了其中留存的學理探究的話題,直接從政治上對人民性作出了階級性的釋義。在“延座講話”中,毛澤東說:“什么是人民大眾呢?最廣大的人民,占全人口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民,是工人、農民、兵士和城市小資產階級。”④就像別林斯基在解釋人民性時也曾把“下層人民”當作其內涵一樣,毛澤東用階級性解釋人民性之余,也不時地提到“中國作風”、“中國氣派”等訴諸民族文化精神的術語。但補充性的術語不足以動搖理論的內核。毛終究是以階級斗爭為歷史的中心內容,所以他明確地規定,文學要“為這四種人服務”。到后來,四種人當中的城市小資產階級不知不覺地消失了,只剩下工農兵三種人,于是有了文學的“工農兵方向”一說。
城市小資產階級被排除在“人民大眾”之外意味著“人民”這一概念的外延被限定在體力勞動者范圍內。嚴格意義上說,工農兵只是三種職業的名稱,這三種職業的共同特征就是從事體力勞動。把“人民”的階級性內涵轉移為職業性內涵,人民性就轉型為“勞動人民性”了。上世紀五六十年代,不僅種種政治運動在“勞動人民”的旗幟下得以展開,而且文學也在“工農兵方向”的口號下匯集為一個共同的主題:歌頌勞動人民,反映勞動人民的生活,表現勞動人民的利益和愿望。“人民”甚至于發展成為一個意識形態概念,為政治運動提供思想依據。至于民族文化精神,也須由那一共同主題加以審視。符合這一主題的傳統文學作品為具有人民性,反之則為封建糟粕,即使它表現了中華文化的審美氣質。
當前呼吁重建文學人民性的學者,大都對文壇泛濫成災的精英主義、貴族主義、消費主義感到憂心忡忡。五六十年代的那種建立在“勞動人民性”基礎之上的文學,其質樸的風格和歷史主義的內涵,令身處當前文壇之中的學者們產生思古幽情。于是便有人登高呼吁重建文學的人民性,而且把這人民性仍然解釋為“勞動人民性”。
“勞動人民”這一概念,在分析傳統等級社會時是具有普遍適用性的。傳統等級社會依照血緣關系、社會權力等將人區分為“勞心者”和“勞力者”,分別規定以“治人”和“治于人”的存在價值。于是便有了貴族與大眾、統治者與勞動者、上流社會與民間、廟堂與江湖的二元等級秩序。這一等級秩序表現在文化上,體現為精英文化與大眾文化的區分。因社會的等級化而出現的文化的等級化,在近代社會的民主革命浪潮中遭到了普遍的質疑,因此就產生了站在“人民”立場上要求文學表現勞動大眾的利益和愿望的呼聲。這就是以“勞動人民性”為出發點的文學人民性訴求得以產生的歷史語境。
但是,代替傳統二元等級社會的卻并不是所謂勞動人民當家作主的社會,而是公民社會。在這一意義上,傳統的二元等級秩序失去了合法性。因此,依賴于二元等級秩序而存在的、對應于統治階級的勞動人民性的敘事話語,也失去了合法性。所以,王曉華先生便提出要以“公民性”敘事來構建新時代的文學人民性⑤。公民敘事取代勞動人民敘事,應該說是理解文學人民性的一大進步;這一論說適應了當代公民社會發展的現實和歷史趨勢。公民敘事之“公民”概念,指稱的是作為社會存在的人在歷史中后天習得的階級性、族群性、職業性和文化身份,它排斥了作為高級生命體的人先天秉承的人性內涵,如自由意志、自覺意識、肉身欲望等,因此它未能涵蓋“人民”的全部內容。即便如此,“公民敘事”也比“勞動人民敘事”更具現代視野。
以“勞動人民性”構造人民性概念內涵還面臨一個問題,那就是當代技術化社會中“勞動”的外延的擴展。當“勞動”由體力活動擴展到專業技能活動,繼而擴展到知識活動,擴展到信息處理,擴展到管理……全社會的人幾乎都進入到職業性的“勞動”狀態。這時,對應于統治階級或貴族階級的勞動人民,何以存在呢?
二、“人”、“民”二重奏
“人民性”中的“人民”一詞,是一個由“人”和“民”組成的復合詞。這種復合性使“人民”一詞的所指具有雙重的涵義。
在甲骨文中,“人”字就是一個人站立的抽象形態。上端是頭,左下方延伸出手臂,中段線條為身子,下端線條為腿。金文和小篆中的“人”,基本沿襲了甲骨文的字形。這種字形上的構造特征告訴我們,漢語中的“人”指的是作為高級生命體存在的現實形態,即一種能夠在時空中自由行動的、個別具體的血肉之軀。而“民”字的本義是奴隸。金文中的“民”,畫的是一只眼睛,一只錐子刺入了這只眼睛。這表明,“民”指的是某些具有特定社會身份的人,他承擔著特定的職責并承受著特定的規訓⑥。
從字源層面上看,“人”和“民”的含義是有著明顯的差異的。“人”強調的是人的現實性存在,即個別具體的高級生命體。用現代術語來表示,即一個充滿肉身欲望、自由意志、自覺意識的生命。而“民”強調的是人的歷史規定性存在,即高級生命體的社會身份。用現代術語來表示,即一個承擔并履行著分工、倫理、法制、文化所規定的職責和戒律的高級生命體。因而“人”和“民”兩個字之間,存在著肉身欲望與倫理規訓、自由意志與法制戒律、自覺意識與社會習俗等方面的語義差別。在漢語的表述系統中,我們常用“人”來言說那種個別性、具體性、感覺性的生命活動狀態,而用“民”來言說那種集體性、規約性、教化性的生命活動狀態。前者如“人性”、“人道”等等,后者如“公民”、“選民”等等。這類似于英語中的“human being”和“people”之間的差異。文藝復興時代出現的“humanism”,中文譯作“人道主義”或“人本主義”,倘若譯作“民道主義”或“民本主義”,則完全不能表示出“humanism”強調以個人的肉身欲望、自由意志、自覺意識反抗宗教對人的教化和規訓的涵義。
《谷梁傳·成公元年》說:“古者有四民:有士民,有商民,有農民,有工民。”這里的“民”重在職業身份。《尚書·五子之歌》中的“民惟邦本”和《孟子·盡心下》中的“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其中的“民”都指與統治階級對應的“普羅大眾”。《史記》說:“荒侯市人病,不能為人。”張守節《正義》解釋道:“言不能行人道。”即不能make love。因而這里的“人”指的是肉身欲望。《孟子·萬章下》中的“頌其詩,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其中“人”的外延就大于“民”的社會身份,它包括人的學識、氣質、性格、身份等構成的全部生命內涵。從古代文獻中“人”、“民”二字的用法來看,感性生命主體和社會身份承擔者之間的語義差異還是非常明顯的。
古漢語中“人”、“民”二字的語義差異還表現為:“人”最早是指統治者,而“民”指奴隸。當“人”被用來表述統治者的時候,它的真正含義是本真的人,即正常的、合理的人。在奴隸制時代,奴隸不被視為正常的人,他們只是承擔某種社會職能的工具。所以后來“人”由統治者擴大為一切本真狀態的高級生命體,而“民”則由奴隸演變為被規訓的社會職責承擔者。
由“人”和“民”二字合成的“人民”一詞,在古代文獻中早已有見。但現代意義上的“人民”一詞始于何時則難以考據。從理論上來說,文明的進步使古典的二元等級秩序社會日益走向公民社會。公民社會中的人,其個體感性生命狀態與社會身份呈現為兼容性結構。隨著社會族群的擴大,以“人民”來稱呼由眾多個體感性生命構成的、相對應于政治權力執掌者而存在的社會共同體,自然成了一種普遍的表述方式。盡管如此,人類進化的有限性仍然可見之于其生物特性和社會特性的二項對立之中。“人民”一詞在含義上的雙重性就表明了這一二項對立。
“人民”的含義的雙重性使我又聯想到了有關人性問題的討論。人的類本質是作為社會性生物的歷史規定性所賦予,還是作為高級生命體的先驗生命特性所賦予?基于前者的認識把人的存在理解為階級、族群、職業、文化身份等歷史規定性的顯現;而基于后者的認識則把人的存在理解為感性生命、意向性、自由意志、自覺意識等先驗的類屬性的顯現。這種認識上的差異若從“人”、“民”二字的原始含義來看,也就是“人性”和“民性”的差異。怎樣確定人的生命特性和歷史特性之間的關系進而確定人的存在的整一性,乃是思想家們反復探討的一個重要的問題。康德思考道德的先驗性,意在為“民”的內涵找到屬“人”的依據;馬克思以“勞動”為“人”的本性,而將這種本性放在財產所有制社會的歷史語境中觀察其不同的形態和功能,這是在尋找“人”和“民”在歷史中的結合點;弗洛伊德的“自我”,實際上就是本我的“人”與超我的“民”之間斗爭、替代、轉移、契合的一個場所;對于現象學來說,意向性主體怎樣在生活世界中得以實現其存在,同樣是一個核心的課題。這個問題也就是存在的先驗性(“人”)如何在民眾世界中獲得存在的現實性。海德格爾用“理解”的歷史性來解決這個問題,而薩特則用“選擇”、“介入”來解決這一問題。
由漢語的語義考古我們領悟了“人民性”一詞中所包涵的一個深刻的問題:人的先驗屬性與人的歷史規定性之間究竟有著怎樣的關系?“人民性”作為一個復義性的集合名詞,恰恰體現了思想家們的一種持續性的訴求,即尋找先驗屬性和歷史規定性的整合機制,從而維持人的存在的整一性。但是,理解方式和價值觀念的差異總是造成在這一問題上不斷出現分歧性的意見。把人的類屬性理解為先驗的生命特性(“人”)和把人的類屬性理解為歷史規定下的社會特性(“民”),兩種意見的爭執從未間斷過。比如上世紀80年代關于人性異化問題的討論,爭論的焦點正在于此。而在文學領域,這一爭論則表現為“人”的文學與“民”的文學的對立。
三、“人”、“民”的文學
漢語詞匯“人民性”微妙地揭示了文學藝術關于人的存在的意義闡釋基點,即,真正具有“人民性”的文學,就是那種表現出人的“人性”(肉身欲望、自由意志、自覺意識等)和“民性”(道德規訓、法制觀念、社群意識、職業規范、歷史教化等)之間復雜關系的文學。這一特點恰恰是偉大文學作品所包涵的最重要的內容。當我們說那些居于統治階級群體之中的文學家具有人民性時,并不是說他們擺脫階級局限而回到了勞動階級,而是說他們表現了“人性”和“民性”之間沖突、對抗、爭執、呼應、滲透、契合、互通等等復雜的關系。把肉身欲望、自由意志、自覺意識等先驗類屬性置于歷史語境(“民性”的世界)中展示其特定的存在形式,或者將社群意識、道德規訓等歷史規定性置于“本我”的沖動(“人性”的形式)下展示其社會存在的合理性或不合理性,這些正是偉大文學家觀察和剖析社會人生的共同方式。司湯達塑造于連、托爾斯泰塑造安娜·卡列尼娜、肖洛霍夫塑造葛里高利、曹雪芹塑造賈寶玉、魯迅塑造阿Q,等等,莫不如此。
這也就是說,“人民性”概念揭示了人的存在的一個普遍性質,即人是先驗的類屬性與歷史的規定性之間協作的產物。事實上,我們作為自我的存在,先驗地不同于其它生物;而在經驗世界中,這種先驗的類屬性通過進入歷史語境獲得了存在的現實性。倘若僅有先驗的類屬性,我們就成了魯迅批判的那種人,拔著自己的頭發想跳出地球;倘若僅有歷史的規定性,我們就成了托爾斯泰筆下的卡列寧,一個沒人味的好官員。所以偉大的文學家既是普遍人性的探索者又是社會歷史的觀察者。僅僅從“民性”這一歷史規定性出發界定“人民性”的內涵,就無法理解那些具有人民性的文學家何以能夠超越階級意識的局限;而僅僅從“人性”這一先驗類屬性出發界定“人民性”的內涵,則無法理解具有人民性的文學何以表現出那般強烈的歷史意識。從這個意義上說,“人民性”是偉大文學的標志。
從文學的“人民性”的角度來看,有兩種文學觀念至少是不符合“人民性”的。其一是所謂“欲望寫作”;其二是所謂“工農兵方向”。
“欲望寫作”(包括與之相關的“下半身寫作”之類)以人的肉身欲望為人的存在的唯一內涵,把文學活動視作肉身欲望宣泄的過程。這也許是市場經濟時代作家們出于商業利益而玩出的炒作手法。但從理論上看,欲望寫作的偏激之處并非僅僅是一個倫理學的問題,更重要的在于,它把人的存在的豐富性“脫魅”成了“單面人”。在欲望寫作者眼中,人沒有社群觀念、職業習性、公民意識等歷史性內涵,而僅僅只有性沖動和自由意志。這種把人的存在簡化為先驗屬性的寫作觀念并非當今中國作家的發明。早在19世紀法國作家薩德、20世紀的喬治·巴塔耶,還有超現實主義者的筆下,人就只靠著“下半身”存在過。只是在今天的中國作家中,標舉欲望寫作者更關注商業利益而已。
不可否認的是,往往是在社會規訓長期壓抑人的肉身欲望和自由意志的時代里,倡導“人性化”的文學寫作有其進步意義。五四時代,周作人呼吁“人的文學”,他寫道:“我們承認人是一種生物。人的生活現象,與別的動物并無不同。所以我們相信人的一切生活本能,都是美的善的,應得完全滿足。”⑦正是封建禮教用“民性”層面的規定性排斥了國人的肉身欲望、自由意志和自覺意識,所以五四作家們激進地用人的先驗生命屬性來反抗一切非人性的“超我”。這種情景在文革結束后的幾年里也曾經發生過。那時文學界關于“人性異化”問題的討論,也體現出一種“民”向“人”復歸的沖動。極左時代的文學中,人的先驗生命屬性的內涵徹底讓位于人的階級屬性,人被單面化為“民”,所以人們借“異化”的話題探討恢復人的存在的完整性。
與把人民性理解為“公民性”、“勞動人民性”或“民族性”等觀點一樣,“工農兵方向”一說也是從人的歷史規定性即“民性”出發來界定“人民性”的內涵,它同樣排斥了人民性中的先驗類屬性即“人性”的內涵,會導致人的單面化。“工農兵”只是三種職業的名稱,用職業規定性來界定文學表現人的存在狀態的意義范圍,勢必造成“單面化”的文學。不僅“工農兵”三種職業的規定性不能涵括人的存在多樣性,而且,即使在工農兵身上,也顯現出許多超職業的“人性”內涵。真正具有人民性的文學,應當表現出肉身欲望、自由意志和自覺意識在工農兵的職業活動中怎樣以一種特定的歷史形態得以展示,而不是單一地表現這種職業活動的現象。
因為在理解人的存在時的單面化,在“工農兵方向”的規訓下,從1949年到文革時代的文學日益走向單一化。人類生活的社群多元性被簡化到只剩下工農兵三種職業人群,工農兵們的生存狀態也被簡化到只剩下階級意識。這樣的文學,有“民性”而無“人性”。所以文革結束后,文學界熱切地渴望讓“人性”回到文學中來。而時至今日,中國文學界又出現了一種排斥“民性”的傾向,這主要表現在所謂的“欲望寫作”中。當“欲望寫作”把人單面化為先驗的類屬性時,從“民性”這一歷史規定性出發重新倡導文學的人民性,應該說是有其合理之處的。
注釋:
① 歐陽友權:《人民文學重新出發》,《文藝報》2004年1月31日。
② 《別林斯基論文學》,新文藝出版社1958年版,第87頁。
③ 莫·謝米沃洛斯:《反對錯誤地解釋文學的人民性問題》,《蘇聯文學藝術論文集》,學習出版社1954年版,第259頁。
④《毛澤東文藝論集》,中央文獻出版社2002年版,第58頁。
⑤ 王曉華:《我們應該怎樣構建文學的人民性》,《文藝爭鳴》2005年第2期。
⑥ 參見左民安《細說漢字——1000個漢字的起源與演變》,九州出版社2005年版,第243頁。
⑦ 周作人:《人的文學》,《新青年》第5卷第6號(1918年12月)。
(責任編輯 劉保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