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為了避免重罪輕罰、有罪不罰,維護單位犯罪的基本理論以及罪責刑相適應的刑法基本原則,最高人民法院通過了《關于審理單位犯罪案件具體應用法律有關問題的解釋》。這一司法解釋體現了公平、正義的法理念,契合了公司法人人格否認制度。然而,一人公司在我國的合法化卻使該解釋無所適從。我們應以此為契機,將公司法人人格否認制度引入刑法領域,構建單位犯罪主體人格否認制度,以正確區分單位犯罪與自然人犯罪的界限。
關鍵詞:單位犯罪;自然人犯罪;一人公司;人格否認
中圖分類號:D924.11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3-854X(2007)01-0122-05
從單位犯罪作為一般性規定寫入1997年刑法典至今已十年有余。期間,單位犯罪肯定論與否定論之爭漸已平息,單位犯罪主體范圍之界定卻見仁見智。1997年刑法典第30條規定:“公司、企業、事業單位、機關、團體實施的危害社會的行為,法律規定為單位犯罪的,應當負刑事責任。”這是我國現行刑法對單位犯罪主體范圍的一般性規定。鑒于這一規定較為籠統,為了更好地把握單位犯罪主體的本質特征,準確界分單位犯罪與自然人犯罪,1999年6月18日最高人民法院通過了《關于審理單位犯罪案件具體應用法律有關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單位犯罪解釋》)。該解釋第1條規定:“刑法第30條規定的‘公司、企業、事業單位’,既包括國有、集體所有的公司、企業、事業單位,也包括依法設立的合資經營、合作經營企業和具有法人資格的獨資、私營等公司、企業、事業單位。”第2條規定:“個人為進行違法犯罪活動而設立的公司、企業、事業單位實施犯罪的,或者公司、企業、事業單位設立后,以實施犯罪為主要活動的,不以單位犯罪論處。”第3條規定:“盜用單位名義實施犯罪,違法所得由實施犯罪的個人私分的,依照刑法有關自然人犯罪的規定定罪處罰。”從這一司法解釋的內容來看,一方面,最高司法機關對單位犯罪主體資格作出了進一步確認;另一方面,最高司法機關又對單位犯罪主體資格作出了特定情形下的否認,即認為有下列行為之一的,均不得視為單位犯罪,而只能以自然人犯罪論處:其一,個人為進行違法犯罪活動而設立的公司、企業、事業單位實施犯罪的;其二,公司、企業、事業單位設立后,以實施犯罪為主要活動的;其三,盜用單位名義實施犯罪,違法所得由實施犯罪的個人私分的。
可以說,最高司法機關所通過的上述司法解釋實際上對單位犯罪的主體范圍作出了限制。那么,我們應該怎樣看待這一限制性解釋呢?這一限制性解釋是否具有合理性,其根據何在?這一限制性解釋對單位犯罪主體的認定會產生何等影響?本文擬從現行刑法對單位犯罪的處罰規定出發,對這一限制性解釋所蘊涵的價值理念以及所依托的法理基礎作出說明,并以一人公司的合法化為契機,將公司法人人格否認制度引入刑法領域,構建單位犯罪主體人格否認制度,以正確區分單位犯罪與自然人犯罪的界限。
一、《單位犯罪解釋》所蘊涵的價值理念
(一)單位犯罪與自然人犯罪定罪量刑的差異
我國現行刑法在對單位犯罪與自然人犯罪的定罪量刑上存在著差異,具體表現在:
第一,定罪的差異。現行刑法中,單位犯罪的成立范圍要小于自然人犯罪。首先,單位犯罪的存在范圍要窄于自然人犯罪。現行刑法第30條規定:“……法律規定為單位犯罪的,應當負刑事責任。”由此可知,并非一切犯罪都可以由單位構成,只有法律明文規定單位可以成為犯罪主體的犯罪,才存在單位犯罪及單位承擔刑事責任的問題。而絕大多數犯罪都可以由自然人構成①。例如,單位實施貸款詐騙行為的,就不構成貸款詐騙罪,甚至現行刑法都無法對此進行處罰,原因是根據現行刑法的規定,貸款詐騙罪的主體只能是自然人,而不能是單位。其次,單位犯罪追訴標準要高于相應的自然人犯罪。從最高司法機關發布的司法解釋來看,單位犯罪定罪數額起點較高,一般為相應自然人犯罪數額的2至5倍甚至更高。例如,根據2001年4月18日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關于經濟犯罪案件追訴標準的規定》,單位犯高利轉貸罪的追訴標準是10萬元以上,而自然人犯本罪的追訴標準是5萬元以上。
第二,量刑的差異。現行刑法中,對單位犯罪責任人的處罰比相應自然人犯罪責任人的處罰要輕。首先,在非純正單位犯罪,即在自然人和單位都可獨立成為犯罪主體的犯罪中,不少罪名的法定刑設置是:單位犯罪責任人的法定刑輕于相應自然人犯罪責任人的法定刑。例如,現行刑法第175條對高利轉貸罪中單位犯罪責任人設立的法定最高刑檔次為3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而對相應自然人犯罪責任人設立的法定最高刑檔次為3年以上7年以下有期徒刑②。其次,現行刑法對單位犯罪中的責任人不區分主從犯,這意味著對參與單位犯罪的責任人不以共同犯罪論處;而在自然人犯罪中,凡是參與犯罪的人員就是共同犯罪人,承擔共同犯罪的刑事責任。
(二) 《單位犯罪解釋》 體現了公平、正義的法理念
單位犯罪與自然人犯罪在定罪量刑方面存在著較大的差異,比較而言,對單位犯罪責任人的處罰較相應的自然人犯罪責任人的處罰要輕,甚至于在一個相當大的范圍內,自然人與單位實施相同的危害行為,自然人構成犯罪,而單位不構成犯罪。這種差異已不僅僅是刑輕與刑重的量的差異,更是罪與非罪的質的差異。正是這種差異的存在,使得不少行為人把單位作為犯罪工具,肆意實施違法犯罪活動。案發后,便利用單位犯罪較高的入罪標準逃避處罰,或者利用單位犯罪較低的量刑標準逃避重罰。顯然,如果將《單位犯罪解釋》所列三種濫用單位主體獨立人格進行犯罪活動的情況認定為單位犯罪,必將會放縱犯罪,造成“重罪輕罰”或者“有罪不罰”的消極后果。所以,在行為人濫用單位主體獨立人格實施犯罪的情形中,應當適用《單位犯罪解釋》的規定,否認單位主體的獨立人格,直接追究單位背后的犯罪操縱者的刑事責任。這切合了單位犯罪的基本原理,維護了罪責刑相適應的刑法基本原則,體現了公平、正義的法理念。
二、《單位犯罪解釋》所依托的法理基礎
(一)公司法人人格否認制度的內涵
公司法人人格否認,又稱“刺破公司面紗”或“撩去公司面紗”,是指為阻止公司獨立人格的濫用和保護公司債權人利益及社會公共利益,就具體法律關系中的特定事實,否認公司與其背后的股東各自獨立的人格及股東的有限責任,責令公司的股東(包括自然人股東和法人股東)對公司債權人或公共利益直接負責,以實現公平、正義目標之要求而設置的一種法律措施③。
公司法人人格獨立和股東的有限責任是支撐現代公司法人制度的基本原則之一,但其對經濟秩序的實際作用卻似一柄雙刃之劍,既為奮發進取者提供了保護傘,也充當了欺詐、舞弊者的護身符④。一方面,股東有限責任原則對股東利益給予了充分的保護。在這一原則之下,公司股東無需承擔超過其出資的經濟損失,這在很大程度上降低了投資的風險,刺激了人們投資創業的積極性,促進了資本的聚集與生產的擴大,推動了社會經濟的快速發展。另一方面,股東有限責任原則又在很大程度上誘使公司股東濫用公司法人獨立人格。在這一原則之下,債權人只同公司存在法律關系而與股東沒有直接的法律關系,債權人在其利益受到侵害時,就無法越過公司獨立人格這層面紗直接向股東請求賠償。由此,當股東在法律約束不足時,為了實現利益的最大化,就會千方百計濫用公司獨立人格,致使債權人利益和社會公共利益受到極大的損害。
公司法人人格獨立和股東有限責任原則的存在,使得股東和債權人之間本應平衡的公司法人制度中的利益體系向股東一方傾斜⑤。為了衡平股東利益、債權人利益和社會公共利益,就要對這一原則進行必要的規制,公司法人人格否認制度也就應運而生。公司法人人格否認制度在特定情形下否認了股東有限責任原則,迫使濫用公司獨立人格的股東承擔無限責任,使得公司法人制度在保護股東利益、債權人利益和社會公共利益的天平上取得了平衡,促進了公司法人制度的完善與公司的良性運轉,體現了公平、正義的法理念。
(二) 《單位犯罪解釋》 契合了公司法人人格否認制度
商法領域中,公司法人制度的確立,是以承認公司法人人格獨立為前提的,公司法人人格否認制度是為了保護公司債權人利益和社會公共利益,而于特定的情形中否認公司的獨立人格,迫使濫用公司獨立人格的股東承擔法律責任,其體現了公平、正義的法理念。而在刑法領域中,單位犯罪制度的確立,也是以承認單位主體人格獨立為前提的,最高司法機關發布的《單位犯罪解釋》是為了避免“重罪輕罰”、“有罪不罰”,維護單位犯罪的基本理論以及罪責刑相適應的刑法基本原則,而于特定的情形中否認單位主體的獨立人格,直接追究單位背后的濫用單位主體獨立人格的行為人的刑事責任,其也體現了公平、正義的法理念。由此我們可以看出,《單位犯罪解釋》契合了公司法人人格否認制度:二者都是在單位人格獨立的前提下,于特定的情形中否認單位的獨立人格,從而使法律責任的承擔者發生了變更,最大限度地體現了公平、正義的法理念。
三、《單位犯罪解釋》所面臨的現實挑戰
(一)一人公司的內涵
一人公司,是指公司的股份或出資全部歸屬于單一股東的公司⑥。2006年1月1日起施行的新《公司法》增加了一人公司的規定,該法第58條第2款規定:“一人有限責任公司,是指只有一個自然人股東或者一個法人股東的有限責任公司。”作為一種特殊類型的公司,一人公司主要具有以下特征:第一,股東的唯一性。無論是由一個自然人還是由一個法人發起設立的一人公司,在其成立或存續期間,公司股東僅為一人。第二,人格的獨立性。作為公司的一種,一人公司具有獨立的法人人格,其唯一的股東以其出資額為限對公司承擔有限責任。
一人公司的合法存在迎合了單一投資者對公司有限責任的追求,克服了私營獨資企業無限責任的經營風險,極大地刺激了私人投資的增長;一人公司的經營形式省略了股東會等繁瑣的公司治理機構,具有簡單高效、決策靈活的優點,大大降低了企業經營成本。然而,一人公司通常都是股東直接經營公司,公司內部機構的相互制約機制大都形同虛設,唯一股東也就更容易濫用公司的獨立人格,損害債權人利益和社會公共利益。鑒于此,在承認一人公司的國家中,無一例外地在公司法中加強了對一人公司的法律規制。我國新《公司法》在承認一人公司的同時,又引入了公司法人人格否認制度,以有效地規制唯一股東濫用公司獨立人格的行為,確保債權人利益和社會公共利益⑦。
(二) 《單位犯罪解釋》 受到了一人公司的挑戰
新《公司法》對一人公司的承認給我國刑法中的單位犯罪理論帶來了新的挑戰。作為一種特殊類型的公司,一人公司具有獨立的法人人格,那么,依據現行刑法第30條和《單位犯罪解釋》第1條的規定,一人公司具有單位犯罪的主體資格,可以構成單位犯罪。但是,問題在于:對于一人公司的唯一股東濫用公司獨立人格構成犯罪的應如何處理,是追究公司還是股東的刑事責任?由于單位犯罪與自然人犯罪定罪量刑差異的存在,當公司的唯一股東是自然人時,對這一問題的回答就顯得尤為必要。
從現有的單位犯罪理論與相關的刑事法律規范來看,要回答上述問題惟有借助于《單位犯罪解釋》。但是,該解釋卻無法對上述問題作出圓滿的回答:第一,該解釋只規定了“個人”濫用單位獨立人格實施犯罪的,不以單位犯罪論處,但其并沒有規定“單位”實施同種行為的應如何處理。那么,就一人公司而言,如果濫用公司獨立人格實施犯罪者是法人股東時,該解釋顯然無法適用。第二,根據該解釋的規定,個人以單位名義實施犯罪,其犯罪所得的歸屬將直接影響到對犯罪性質的認定:犯罪所得歸單位所有時即是單位犯罪,犯罪所得由個人私分時則是自然人犯罪。但就一人公司而言,股東利益和公司利益高度重合,股東是公司全部資產的唯一所有者。此時,我們應如何判斷犯罪所得的歸屬?在無法判斷犯罪所得的歸屬時應如何處理?該解釋在一人公司的適用上似乎陷入了困境。
既然現有的刑法體系無法給出令人信服的答案,那么,我們完全可以以此為契機,試著將公司法人人格否認制度引入刑法領域,以圓滿地解決上述問題,全面打擊濫用單位獨立人格實施的犯罪。
四、單位犯罪主體人格否認制度的構建
我國1997年刑法確立的是單位犯罪,而非法人犯罪。因此,將公司法人人格否認引入刑法領域存在著諸多的不便⑧。但是,為了完善我國的單位犯罪理論,以解決一人公司帶來的困惑,參照新《公司法》規定的公司法人人格否認制度與《單位犯罪解釋》,構建單位犯罪主體人格否認制度既是必要的,也是可行的⑨。
(一)單位犯罪主體人格否認制度的內涵
單位犯罪主體人格否認,是指為阻止單位犯罪主體獨立人格的濫用,維護單位犯罪的基本理論與罪責刑相適應的刑法基本原則,就具體刑事法律關系中的特定事實,否認單位犯罪主體的獨立人格,而直接追究單位背后的犯罪操縱者(包括自然人與單位)的刑事責任,以實現刑法公平、正義之價值目標的一種法律制度。這一制度主要具有以下特征:
第一,單位犯罪主體人格的否認以單位具備獨立人格為前提。依單位犯罪的基本理論,只有取得獨立人格的單位,才能獲得單位犯罪的的主體資格。而單位只有具備犯罪主體資格,行為人才會利用其實施犯罪,以逃避應受的刑事處罰。所以,單位犯罪主體人格的否認,只能發生于單位取得獨立人格的場合。單位尚未取得獨立人格,或者單位的獨立人格被剝奪或被取締,都不會發生單位犯罪主體人格否認的情形。
第二,單位犯罪主體人格否認是在具體的刑事法律關系中否認單位的獨立人格。單位犯罪主體人格否認只是一種例外,只有當行為人濫用單位獨立人格實施犯罪時,才可以否認單位的獨立人格。單位犯罪主體人格否認的效力僅及于刑事法律關系,單位在刑事法律關系中被否認獨立人格,并不妨礙其在其它法律關系中獨立人格的存在。
第三,單位犯罪主體人格否認的后果是由單位背后的犯罪操縱者承擔刑事責任。單位獨立人格在刑事法律關系中受到否認,自然也就不再具備犯罪主體資格,不能成為犯罪主體,這不同于公司法人人格否認。后者在否認公司獨立人格的同時并不排斥公司的存在,而是將公司與股東視為同一體,由二者承擔連帶責任;而前者在否認單位獨立人格的同時就無視單位的存在,而由單位背后的犯罪操縱者直接承擔刑事責任。
(二)單位犯罪主體人格否認制度的適用
單位犯罪主體人格否認制度的構建應以公司法人人格否認為法理支撐。那么,能進行公司法人人格否認的情形,在刑法中均可以考慮予以否認⑩。本文認為,單位犯罪主體人格否認主要適用于如下場合:
第一,為實施犯罪而設立單位或單位設立后以實施犯罪為主要活動的場合。單位成立的目的本在于從事合法的經營活動,單位只有運用于合法目的,才能被法律所確認和保護。如果行為人設立單位僅僅是為了利用單位的獨立人格實施犯罪,或者單位在合法成立后以實施犯罪為主要活動,那么,就應否認單位獨立人格的存在,而直接追究單位背后的行為人的刑事責任。這是因為,在這一場合,單位背離了其存在的宗旨,事實上已淪為行為人實施犯罪的工具,無論從犯罪的主觀方面還是客觀方面界定,均應追究行為人而不是單位的刑事責任。以一人公司為例,如果股東設立公司僅僅是為了利用公司獨立人格實施犯罪,或者在公司成立后以實施犯罪為主要活動,那么,就應否認公司獨立人格的存在,而直接追究股東的刑事責任,因為,此時的公司僅是股東手中的犯罪工具而已。
第二,單位成員為謀取私利而盜用單位名義實施犯罪的場合。單位成員的行為兼具個體行為與單位行為的雙重屬性,因此,并非單位成員所實施的任何行為都是單位行為。與之相應,單位成員所實施的犯罪行為也不能都歸責于單位而成立單位犯罪。只有單位成員實施的能夠代表單位并為單位謀取利益的行為才能被認定為單位行為,該行為構成犯罪的才能被認定為單位犯罪。所以,如果單位成員盜用單位名義實施犯罪,且犯罪所得歸自己所有的,就應否認單位的獨立人格,直接追究單位成員的刑事責任。就一人公司而言,股東利益和公司利益高度重合,實踐中對犯罪所得歸屬的判斷較為困難。但是,我們可以通過對公司財務會計報告的審查,來判斷犯罪所得的歸屬。如果股東以公司名義實施犯罪,犯罪所得已入公司賬,則應認定為公司犯罪;如果犯罪所得直接劃歸股東名下的,就應否認公司的獨立人格,直接追究股東的刑事責任。
第三,單位資本顯著不足的場合。在公司的場合下,單位資本顯著不足的情況較為嚴重。我國公司法實行的是法定資本制,即公司在設立時,股東應當按期足額繳納公司章程中規定的公司注冊資本。然而,由于我國目前的公司制度還不健全,許多股東通過虛報注冊資本或虛假出資取得了公司登記,或者在公司成立后即抽逃出資而形成空殼公司。那么,在空殼公司構成犯罪的情況下,就應否認其獨立人格的存在,而直接追究股東的刑事責任。這是因為,現行刑法對犯罪單位規定的刑罰只有一種,即罰金刑。單位資本充足與否,直接關系到單位承擔刑事責任的能力。就空殼公司而言,其資本顯著不足,根本不具備承擔刑事責任的能力,對其適用刑罰毫無意義。再者,公司資本顯著不足,表明公司股東缺乏合法經營的誠意,而具有逃避責任的故意。無論從主觀方面還是客觀方面看,均應追究股東而不是公司的刑事責任。隨著新《公司法》對一人公司的承認,唯一股東擁有絕對的權力,更容易抽逃出資而形成空殼公司。對此,我們仍應在刑事法律關系中否認公司獨立人格的存在。
第四,單位人格形骸化的場合。單位人格形骸化主要體現為公司法人人格形骸化。所謂公司法人人格形骸化實質上是指公司與股東完全混同,使公司成為股東的另一個自我,或成為其代理機構和工具,以至于形成股東即公司、公司即股東的情形{11}。公司人格形骸化主要表現為:一是財產混同,即公司的財產不能與該公司股東的財產作清楚的區分;二是業務混同,即公司與股東從事相同的業務活動,且業務的進行不加區分;三是組織機構混同,即公司與股東在組織機構上存在嚴重的交叉、重疊。在公司人格形骸化的場合下,如果公司構成犯罪的,應否認公司獨立人格的存在,而直接追究股東的刑事責任。這是因為,在公司與股東混同的情形下,公司僅是股東的另一個自我或犯罪工具而已。就一人公司而言,股東利益與公司利益、股東意志與公司意志高度重合,公司法人人格形骸化的情形更容易發生。從新《公司法》的規定來看,只要唯一股東不能證明公司財產獨立于自己財產的,就應認為公司與股東完全混同{12}。此時,如果公司構成犯罪的,應否認公司獨立人格的存在,而直接追究唯一股東的刑事責任。
注釋:
① 根據筆者統計,我國現行刑法(包括六個修正案)共有435個罪名。其中,可以由單位構成的罪名有134個(只能由單位構成的有18個),可以由自然人構成的罪名有417個(只能由自然人構成的有301個),既可以由單位也可以由自然人構成的罪名有116個。
② 類似的條文還有第153條、第180條、第181條、第182條、第191條、第192條、第194條、第195條、第198條、第205條、第206條等。
③⑤{11} 朱慈蘊:《公司法人人格否認法理研究》,法律出版社1998年版,第75、69、150頁。
④ 石少俠:《公司人格否認制度的司法適用》,《當代法學》2006年第5期。
⑥ 王天鴻:《一人公司制度比較研究》,法律出版社2003年版,第1頁。
⑦ 新《公司法》第20條第3款對公司法人人格否認制度作了原則性規定:“公司股東濫用公司法人獨立地位和股東有限責任,逃避債務,嚴重損害公司債權人利益的,應當對公司債務承擔連帶責任”;第64條還對一人有限責任公司的人格否認作了更為嚴格的規定:“一人有限責任公司的股東不能證明公司財產獨立于股東自己的財產的,應當對公司債務承擔連帶責任。”
⑧ 由于英美法國家承認的是法人犯罪,因此在這些國家中,公司法人人格否認制度不但被廣泛運用于商事領域,而且也適用于刑事領域。1905年,美國法官桑伯恩(Sanborn)在“美國訴密爾沃基冷藏運輸公司案”中,創立了公司法人人格否認制度。其在判決中指出:“就一般規則而言,公司應該被看作法人而具有獨立的人格,除非有足夠的相反的理由出現;然而公司的法人特性如被作為損害公共利益、使非法行為合法化、保護欺詐或為犯罪抗辯的工具,那么,法律上則應將公司視為無權利能力的數人組合體。”這一經典表述不但為各國學者所重視,也為后來法官所遵從。由此可見,在英美法系國家中,公司法人人格否認制度從創立始就適用于刑事領域。參見朱慈蘊《公司法人人格否認法理研究》,法律出版社1998年版,第78頁。
⑨ 根據我國現行刑法第30條的規定,單位犯罪主體范圍限于:公司、企業、事業單位、機關、團體,即單位犯罪主體包括法人組織與非法人組織。但本文認為,我國刑法中的“單位”已無限接近于“法人”,理由是:首先,從現行民事法律規范來看,公司、事業單位、機關、團體都是法人組織。其次,最高人民法院的《單位犯罪解釋》已將不具有法人資格的獨資、私營企業排除在單位犯罪的主體之外。再次,不具有法人資格的國有、集體企業在我國已幾近消亡。由此,本文認為,將公司法人人格否認制度引入單位犯罪領域是可行的。
⑩ 各國在司法實踐中,適用公司法人人格否認的場合較為繁雜;而學者在對其適用場合進行歸納時也是眾說紛紜,但基本上都包括公司資本顯著不足、利用公司法人人格規避法律或合同義務以及公司法人人格完全混同等場合。參見孫曉潔《公司法基本原理》,中國檢察出版社2006年版,第156-159頁。
{12} 新《公司法》第64條規定:“一人有限責任公司的股東不能證明公司財產獨立于股東自己的財產的,應當對公司債務承擔連帶責任。”
(責任編輯 劉龍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