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筆不閑

汪曾祺的小說以“閑美”著稱，讀他的小說如在叢林中徘徊漫步，愜意無比。他善用“閑筆”，自然天成，別有一番情味和意蘊。譬如汪老的《金岳霖先生》，這是一篇十分尋常的回憶性散文，但由于閑筆的運用，使散文旁辟小徑，曲徑通幽，盡顯自然灑脫的“散”文之美。請看課堂上關于“閑筆”探討的四個鏡頭：

【鏡頭一】

師：文章第二段描寫金岳霖的穿著之后，卻寫到聞一多和朱自清的穿著，更進一步聯想到聞一多大罵蔣介石的情景。這不是離題萬里啊？

生1：作家在此運用了襯托的手法，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用聯大其他教授的率真與正氣來襯托金先生的品性。

生2：我認為汪曾祺寫《金岳霖光生》，并不只是為傳主作傳。文章起首就說：“西南聯大有許多很有趣的教授，金岳霖先生是其中的一位。”這句話說得很清楚，“有趣”是西南聯大許多教授的共同特征，金岳霖先生只是西南聯大教授那一特殊群體中的一位。

生3：是的，我也同意此說。文章的結尾再次提及：“聯大的許多教授都應該有人好好地寫一寫”。可見，金先生是群像中的一位代表，金先生身上，折射出作為“精神圣地”的西南聯大諸多知識分子共同的、迷人的精神魅力，因此都應該寫一寫，與開頭遙相呼應。看似隨意之筆，實際上是作者匠心所在。

生4：我感覺汪曾祺通過文字把一個這樣鮮活的真性情的金岳霖先生呈現在我們面前，其中，應當包含著汪曾祺對金岳霖先生率真人格的一種敬重！汪曾祺提倡寫寫金岳霖先生和其他西南聯大的教授，其實就在提倡我們大家要做一個真性情的人。

【鏡頭二】

師：文章由金岳霖的得意門生——王浩，展開聯想，寫到王浩“現在成了洋人”，又進一步詳細交代了與作者的來往。此處由“本事”言及“他事”，與金岳霖不甚相關，這樣的“閑筆”是不是應刪去？

生1：此處仍是襯托，先看看王浩是個怎樣的人。王浩的一個好朋友是我的同事，大家時常一起玩，于是就和我一直聯系，可見王浩是個率真，隨和，善于結友的人。他不僅學術上師承金先生，某些品行上，甚至是性格上都受其影響。

生2：王浩的光頭造型，“我”的創意大作，都是師承金先生。其實汪曾祺本人也是金先生的高徒，他的漫畫多有個性，管中窺豹，可見一斑。

生3：對，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作者不惜筆墨給我們刻畫金岳霖先生的高徒們的形象，也是側面展示了金先生成功的教育，若沒有不凡的人格魅力，怎能影響學生?

【鏡頭三】

師：文章中還有些看似贅余的語言，如“沈先生當面和背后都稱他為老金”。為何分言“當面”和“背后”？

生1：稱其為“老金”，由此可知此人既可親又可敬。當面尊稱可以理解；背后也稱老金，那種尊敬和親密的感情就是發自肺腑的了。

生2：背后不用稱呼全名，大家都知道所講的是誰，可見他的知名度和認可度。若是無名小卒，恐怕說了連名帶姓地介紹，別人也弄不清楚是誰。這也說明金先生為人隨和，人緣又好，同事朋友相處十分融洽。這一點在后文記錄的許多小事中也有所體現。

生3：這讓人想起了魯迅先生在《秋夜》中的名言：“在我的后園，可以看見墻外有兩株樹，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這不是簡單的贅余，我想與這句話有異曲同工之妙吧。在語調上，這是魯迅沉重心態的反映。他出門來到后園，第一眼看到了一株棗樹，接著掃視，又看到了一株棗樹，正和作家煩悶的心情吻合。

【鏡頭四】

師：因為金先生有眼疾，常年戴帽，帽檐壓得比較低，所以“腦袋總是微微地仰著”，后來眼疾好了，但是作者還是強調金先生那種微微仰著腦袋的姿勢一直保留。文章為何不厭其煩強調這一點？

生1：體現了金先生敬業，認真，嚴謹的工作作風。哪怕是有眼疾，哪怕需要如此費力的姿勢，他也不放棄對學生的關注，以至于這個姿勢成了習慣，眼睛好了也改不了。

生2：這樣的一個姿勢，深深映入學生的腦海，這是最動人心扉的細節。多年后，如汪曾祺這樣的學生們，回憶起恩師的姿勢，也許都會心頭一熱。

大家之作，細微處往往獨具匠心。葉圣陶先生主張研讀課文時“字字不宜忽，語語悟其神”，我們貫徹課改精神，師生合作研習課文，也應做到從文本出發，重視細微處對名家名作的深入體味。就如全不起眼的“閑筆”，卻蘊藏著獨特的藝術創造，蘊藏著豐富的課程資源。

（朱前珍 浙江省衢州市第二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