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東南飛》是一首愛情悲歌,它通過焦仲卿、劉蘭芝的愛情婚姻悲劇,深刻地揭露了封建禮教和家長包辦制的罪惡,表現了封建時代青年男女為爭取愛情婚姻幸福美滿、追求自由與個性解放而進行殊死抗爭這一重大主題。焦、劉愛情悲劇的直接制造者,無疑是焦母。她是在綱常名教受到沖擊,自我、個性即將得到解脫時,依然維護封建禮教的化身。盡管蘭芝美麗、聰敏、能干,知書明禮,但焦母卻不喜歡她,惡語相加,執意要趕她出門,拆散一對恩愛夫妻,那么焦母為何對蘭芝恩斷義絕呢?我認為原因有四:
《孔子家語》卷六《奔命解》云:“婦有七出、三不去。七出者:不順父母者、無子者、淫僻者、嫉妒者、惡疾者、多口言者、竊盜者。”就本詩而言,有兩條,即“不順父母者”和“無子者”,這是構成“出婦”的原因。
其一:“不順父母”
在封建社會,侍奉公婆是媳婦的本分,如果被認為做不到,此女子就是無德,就可以“出婦”,遇到挑剔的婆婆或苛刻的丈夫更是如此。《后漢書·鮑永傳》卷五十九載,鮑永“事后母至孝,妻嘗與母前叱狗,而永即去之。”《后漢書·姜詩妻傳》卷一百十四載:“詩事母至孝,妻奉順尤篤。母好飲江水,水去舍六七里,妻嘗泝流而汲,后值風,不時得還,母渴,詩責而遣之。”
本詩作者雖然采用了藝術夸張的手法,描寫了蘭芝的知書答禮、聰明能干、溫順善良,但是那種掩蓋不住的,或者說骨子里就有的反抗性——被壓迫者的自我意識的覺醒卻自然地迸發出來。她的自遣,從容坦然地盛裝告別,太守、阿兄逼婚時的仰頭怒答,都表現了她凜然不可侵犯的人格。
其二:“無子”
孟子說過“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在宗法社會,能不能傳宗接代被看作是“出婦”的一條重要理由。如西漢后期,揚雄在《答劉歆書》中寫道:“婦,蜀郡掌氏子,無子而去。”《后漢書·桓榮傳》載:“何湯字仲方……榮門徒常四百余人,湯為高第,以才明知名,榮年四十無子,湯乃去榮妻為更娶,榮甚重之。”可見無子棄妻是天經地義的。焦母早年喪夫,官宦世家的權勢蕩然無存。焦母膝下一子一女,焦母為仲卿娶來貌美的蘭芝,指望蘭芝能為焦家傳宗接代,但蘭芝嫁到焦家多年,“新婦初來時,小姑始扶床,今日被驅遣,小姑如我長,”雖有夸張的成分,但多年無子是無疑的,這對于只有一個男丁的焦母來說,盼孫心情之迫切是正常的。孩子是感情的紐帶和橋梁,沒有了孩子的溝通,焦母與蘭芝的隔閡是顯而易見的。
那么,仲卿何以不納妾傳宗接代呢?秦漢時期,雖然一夫一妻制已占主導地位,但媵妾制廣為流行,對于權貴、富豪而言,實際是一夫多妻制,公侯之宮美女數百,卿士之家侍妾數十。依焦家身份地位,仲卿完全可以納妾,但仲卿對蘭芝的深愛,對愛情的專一,使他不能也不會做出這樣的選擇,這是令焦母不能容忍的。
其三:母子情與夫妻情的情感沖突
漢代董仲舒提出:“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儒家思想成為統治者的主流思想。儒家思想崇尚情感倫理,這種情感倫理不同于康德式的理性倫理,而是一種仁愛情感,但儒家的“仁者愛人”的仁愛情感是以血緣關系為基礎的、為前提的親子情感。人的社會情感,都是親屬血緣關系情感的放大。焦家曾是官宦世家,至仲卿時已沒落了,只能做個郡府小吏,但焦母仍念念不忘“汝是大家子,仕宦于臺閣”的輝煌過去,加之焦母過早經受孀居生活的寂寞與凄涼,她把一切的母愛,一切的希望或者說她生命的全部意義都寄托在仲卿身上。她愛兒子仲卿,為仲卿娶來貌美能干有知識的蘭芝,但焦母的愛是自私的,是一種異乎尋常的強烈排她的愛,她希望這種愛能永遠占據兒子心靈的全部空間,以此來彌補心靈上巨大的情感空間,因此,焦母的愛,是一種畸形的母愛,一旦這種愛受到傷害,就會走向反面,她用這份不健康的愛殺死了兒子也最終毀滅了自己。焦劉二人成婚后,蘭芝聰明美麗、知書明禮,以及漢末建安時期在父子關系、夫妻關系中表現出的超越名教束縛,打破尊卑等次而體現自然親切的平等關系思潮的影響。他們夫妻情愛的琴瑟和諧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母子情愛,使焦母感受到心理上的巨大失落,這時,焦母由愛轉化為強烈的嫉妒,更重要的是蘭芝剛烈性格,骨子里的反抗精神在潛移默化中影響著仲卿,“小子無所畏,何敢助婦語。”仲卿懦弱的性格發生了轉化,這是焦母不愿看到和不愿接受的。這時,那種庇護兒女心靈圣殿的母愛轉化為自私與殘忍,成為一種強烈的恨。弗羅姆在論及母愛時說:“在母親的愛中,也許能發現母親這個人處在母愛的自戀中。由于她感到嬰兒仍是她自己身體的一部分,所以她的愛和迷戀也許是一種自戀的滿足。在母親的權勢欲和占有欲中,可能會發現另一個動機,孩子無能為力,完全從屬于母親的意志。對于一個盛氣凌人、占有欲強的母親來說,孩子無非是一個滿足的對象。”焦母可以說把一切的怨恨都遷怒到了蘭芝身上,盡管蘭芝具有良好的素養和品德,早起晚睡:“雞鳴入機織,夜夜不得息,三日斷五匹”,但辛勤勞動換來的卻是焦母的故意挑剔和刁難:“大人故嫌遲。”并以“此婦無禮節,舉動自專由”等惡語相加,不顧兒子的哀求,遣歸蘭芝,拆散一對恩愛夫妻。可悲的是,她的休婦非但沒有斬斷蘭芝與仲卿的愛情,將兒子從夫妻恩愛中奪回來,反而將兒子推向黑暗的深淵,以仲卿“自掛東南枝”殉情而告終。焦母可以說是由愛生妒,由妒到恨,演繹著一種心理的畸變。這種畸變的根源是封建禮教和封建制度對人性的壓抑,扭曲和摧殘。在封建社會,婦女的命運是悲慘的,她們要遵從“三從”、“四德”封建教條的束縛,沒有人格尊嚴。她們在做女兒和成為媳婦時,飽受精神的壓抑,肉體的折磨,只有成為母親的時候,才能找到做人的尊嚴,找回失去的自我,“千年的媳婦熬成婆”,她終于可以揚眉吐氣了,但封建禮教對人性的壓抑、封建制度的摧殘已使她們的靈魂扭曲,這時,她把自己經受的痛苦磨難轉嫁到兒媳身上繼續演繹著,讓別人重復著自己的故事。焦母無疑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焦母對蘭芝恩斷義絕,母子情與夫妻情的情感沖突是重要的原因。
其四:封建門閥觀念的影響
《孔雀東南飛》的主題之所以如此鮮明、深刻,還在于通過焦、劉夫婦的婚姻問題,進一步啟示了由門閥制度而體現出來的當時社會更為廣泛的,更為深刻的矛盾。
漢末,社會動蕩,政權更迭,士族興起,人們逐漸重視門第觀念。詩篇中,焦母極力張揚焦家的地位,盡管仲卿只是郡府小吏,雖然職階卑微,但在嚴格的門閥社會里,已經具有被“品”的資格,她越來越看不慣“從小生野里”的蘭芝。
那么,蘭芝是否如焦母所說“從小生野里”呢?作品采用了民間文學慣用的夸張手法,描寫了蘭芝的文化教養:“十三能織素,十四學裁衣,十五彈箜篌,十六誦詩書.”蘭芝母也以近乎相同的口吻講述了她的修養。她的勇于自遣,拜別婆母時顯出的言談舉止,以及在焦、劉分別時對未來前途的瞻望等都顯出良好的文化教養,這在一般的“生野里”的農家女是根本做不到的,由此可以推知蘭芝是一個從小康人家生長起來的具有良好的文化教養,有主見的女子。盡管如此,由于門閥制度的影響,焦母還是認為門不當戶不對。
參考文獻:
①[美]弗羅姆著.愛的藝術[M].北京:華夏出版社,1987.
(牟維和 李惠 山東淄博桓臺縣世紀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