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哲學的視野中,公平與效率是目的和手段、價值與方法的關系。前者是首要的決定性的方面,后者是次要的被支配性的方面。“效率優先,兼顧公平”并不是將兩者的關系倒置,而是針對當時根深蒂固的平均主義色彩的公平觀所采取的一種策略方式。隨著其所針對的具體狀況的消失,兩者的關系應該還原為應當的關系。公平并非是物質條件達到某種程度后突然生成,故不可在現階段放松對公平的價值追求。處理好公平與效率的關系,事關改革開放的大局。
關鍵詞:公平;效率;目的;價值;手段;哲學觀
中圖分類號:D621.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1502(2008)03-0044-04
公平與效率問題的討論時日已久,許多學者對此都有論及。由于這一問題的重大社會意義,因而討論得甚為熱烈。隨著中國共產黨十七大政治報告明確提出“初次分配和再分配都要處理好效率和公平的關系,再分配更加注重公平”的論述,關于公平與效率的討論應該塵埃落定了。但實則不然,筆者認為,繼續在理論上探討仍有十分重要的理論意義和實踐意義。本文擬從哲學維度,對公平與效率關系中的若干問題進行某些新的思考。
一、目的與手段
建設社會主義的目的在于解放和發展生產力,使人民共同富裕。用最樸素的語言來表述,就是建立一個公平正義富足和諧的社會。公平是社會主義的內在屬性,對于社會主義的價值追求,也就內在地包含了對公平的追求。要達到公平,離不開一定的或相應的社會物質條件做基礎。提高效率,加快社會經濟的發展,有利于社會公平的實現。顯而易見,效率與公平的關系就是手段與目的的關系。一般來說,作為目的和手段這對矛盾統一體,目的的性質決定著手段,而手段又影響著制約著目的,兩者之間的關系中目的是第一位、手段是第二位的,手段為目的服務,目的要求著手段。在特殊情況下,手段可以上升到與目的同等重要的程度,但手段歸根到底為目的服務,不可將手段置于目的之上,否則,則是從根本上顛倒了目的和手段之間的關系。
在明確了我國社會仍處于社會主義初級階段之后,1993年黨的十四屆三中全會文件正式提出了“效率優先,兼顧公平”的分配原則,主要是為了打破當時盛行的平均主義觀念。在長期的計劃經濟體制下,當時人們頭腦中已經形成了根深蒂固的平均主義思維定勢,并將之視為“公平”。不打破平均主義,就難以邁開改革開放的步伐,就難以大力發展我國的經濟,也就無法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宏偉目標。因此,在當時的情況下,采取了將“公平”放置“效率”之后的策略方法,以利于擺脫平均主義的束縛。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以及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建立和發展,將平均主義視為公平的觀點已經被大多數人所摒棄,人們對公平的理解發生了質的變化,賦予了公平以機會均等的應有含義。由于“效率優先,兼顧公平”所針對的具體狀況不存在了,更因為在經濟社會發展中,貧富差距問題日益突出,這一提法也就隨之淡出。由此可見,從改革開放之初到如今人們對公平理解的過程,正是“效率優先、兼顧公平”這一原則從提出的合理性到其合理性逐步消失的過程,這也正是我國在上世紀80年代中期有的學者提出“效率優先,兼顧公平”主張,90年代初被黨的政策文件肯定,進入21世紀后人們開始對之重新審視,以至黨的十七大明確提出新的分配原則后,使“效率優先,兼顧公平”淡出的歷史發展過程,也正是人們對公平的理解的變化過程,即由對公平帶有平均主義色彩的理解到今天正確科學的理解。這一歷史發展過程和思維發展過程從本質上說明,“效率優先,兼顧公平”這一分配原則并未將手段置于目的之先,而是在對公平的原含義不變的情況下采取了一種變通的辦法以利于社會的穩定發展。“公平”這一目的始終決定著支配著“效率”這一手段,從兩者的本質關系上看,手段(效率)只能是處于第二位的,盡管并不否認它對目的的反作用。
通過上述分析,我們厘清了這一問題復雜關系的脈絡,但由于公平與效率兩個概念以及二者關系的復雜性,人們,不同利益傾向的人們,乃至反映不同利益傾向的不同學者,各自根據自身的理解解讀公平與效率的內涵,以至造成眾說紛紜,各執一詞。尤其不能忽略的是,不同學科由于其所研究的對象不同形成了不同的學科特點,影響著對公平與效率問題的思考角度。如經濟學更多地是看到了效率,倫理學更多地關注公平,社會學更多地注意到現實狀況,科學社會主義更加注重經典論述,而哲學更多地注意概念的嚴謹及兩者關系的邏輯分析,不同的利益傾向、眾多的學科特點,交織在一起,增加了問題的復雜性。
二、價值與方法
社會公平正義是社會主義的根本屬性,也是社會主義的價值追求。黨的十七大報告明確指出:“實現社會公平正義是中國共產黨人的一貫主張,是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重大任務。”馬克思主義認為,社會主義代替資本主義的必然性和合理性,不僅表現在解放被資本主義生產關系束縛的生產力并發展生產力上,而且表現在實現比資本主義更為公平的社會。生活富足與社會公平,是廣大人民對社會主義社會的一種樸素的概括,因此為人們所向往。
社會公平的理想轉化為公平的現實需要相應的物質基礎,脫離開充分的物質條件的公平,并非充分的成熟的公平。從本質上說,生產力的提高過程,就是為公平充分的實現創造條件的過程。公平的實現并非在某一時間突然生成,而是一個持續不斷的實現過程。物質條件越充分,公平的實現的條件也就越成熟。任何歷史時代的公平都是相對于當時的社會歷史條件而言。人類社會的早期,公平是簡單的低級的形態。即便在生產力十分低下,物質產品極為匱乏的原始社會,也存在著相對的公平狀態。人類社會的發展并沒有終點,生產力的發展也沒有終點。事物的發展永遠是個過程,物質條件的充分程度在任何時候都是相對的。任何時代的人面對既定的生產力,都會進一步發揮人的能動性,創造更高的生產力,這是社會歷史發展的規律。因此,公平不能設定在生產力發展過程中的某一量度上實現,不能認為在人類歷史發展過程中隨著物質基礎的充分甚至高度發展,公平會突然生成。應該說,公平雖然在人類社會的早期就以粗陋的形式存在,但隨著生產力的發展,隨著物質條件的日趨充分,公平也隨之逐漸地呈現出日益相對成熟的狀態。當然,生產力的發展只是為公平的實現創造了物質條件,能否實現還要靠合理的社會制度使其由可能性轉化為現實性。而社會主義公有制的建立以及社會主義經濟物質條件的豐厚,為真正意義上公平的實現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條件。
由于公平的成熟程度是以社會物質的充分程度為基礎的,因此力求創造充分的物質條件為公平的實現提供必要的前提,就表現在人類發展經濟的效率上。效率構成了人類對公平這一價值追求的方法和途徑,如果說價值追求是人類的理性,那么方法就是實現這種理性的工具。人類的理性在本質上要求自己不要脫離開所追求的價值而陷入工具層面的盲目追求。價值決定著支配著方法,方法服務于價值的追求。價值居于首要的地位,方法是手段和工具,處于被支配的次要的地位。
“效率優先,兼顧公平”這一分配原則的提出并非否認公平的價值層次的意義,絕非將方法置于價值之上。正如前文所分析的,是為了否定當時根深蒂固的平均主義公平觀而采取的一種策略而已。隨著人們平均主義思維方式的轉變,這一分配原則也已淡出,將公平與效率仍舊還原為正常的價值和方法的關系,實現了認識與實踐、邏輯與歷史的高度一致性。
三、公平的確定性與非確定性
什么是公平,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甚至截然相反的理解,有必要對公平的概念本身作一個分析。要搞清公平與公平觀的區別,同樣一件事物,人們會有不同的甚至相反的評價。有人因此而否認公平的真實存在。實際上,公平是一種與生產力相聯系的客觀的社會存在,在社會物質存在中可以找到其客觀標準的依據。如果否認公平的客觀標準,就會導致甲有甲的公平,乙有乙的公平,其結果抽掉了公平存在的認識價值和實際意義。不同的人基于不同的利益關系、價值取向,會對公平表現出不同的評價,這只能說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公平觀,絲毫不會影響公平存在的客觀性。在不同的公平觀中只有與公平客觀標準相符合的公平觀才是正確的公平觀。人們反映公平的主觀性程度,表現了在多大程度上偏離或接近公平的客觀內容,并以此反映公平評價的真理性程度。如果不承認公平的客觀內容并將公平與公平觀區分開來,必然會導致公平主觀論。
公平概念所反映的公平是確定性與非確定性的統一。公平隨著社會歷史發展表現出不同的內容和形式,反映丁公平的非確定性。馬克思、恩格斯將公平與歷史的精神融為一體,認為公平的內容是歷史的、相對的,不是永恒的,任何公平的內容都需要一定的歷史依據。恩格斯說:“希臘人和羅馬人的公平觀認為奴隸制是公平的;1789年資產階級的公平觀則要求廢除被宣布為不公平的封建制度。”原始社會由于生產力水平極為低下,采用平均分配,這被古代人視為一種公平,正是這種簡陋形態的公平保證了早期人類的存在和繁衍;現代社會的分配有現代社會的公平,離開社會歷史的發展抽象地談論公平,就容易陷入唯心主義和空想社會主義。這反映了公平的非確定性。同時,人類始終不渝地追求著公平,公平的內涵在不同的歷史條件下仍含有相容的含義,說明公平有著相對穩定的內涵,成為自古至今人們不懈追求的價值內容。任何時代,公平始終與正義、同一尺度、正當聯系在一起,始終是理想性的道德內容,這又表明了公平的確定性。
公平的確定性和非確定性是辯證的統一關系,不可用公平的非確定性、相對性否認公平的確定性、絕對性,以此否定公平的客觀性和存在的合理性。這不僅在理論上是荒謬的,而且在實踐中會漠視公平的價值追求,導致非理性行為、功利行為、短期行為、反文明行為;也不可用公平的確定性、客觀性、絕對性否認公平的非確定性、相對性,以致將公平空想化、絕對化,走向永恒公平原則論和烏托邦空想論。
基于公平的確定性和非確定性的關系,所以人類在實現公平問題上既有漸進性的一面,實現公平需要一個過程,公平始終是人類不懈追求的目標,是社會發展與進步的標志。人類社會歷史發展無窮盡,人們對公平的追求也應當無窮盡。隨著生產力的發展以及社會物質條件的變化,人類對公平的理解和要求也會不斷地變化和發展;同時,人類在實現公平問題上又有間斷性的質的飛躍的一面。公平與生產力發展相聯系,公平不同程度地存在于歷史的每一階段,公平的狀態和水平隨著人類社會的發展而顯現出不斷的質變。正因為如此,每一歷史階段的人追求公平的活動才有了現實性和合理性。當然,說公平存在于歷史的每一階段,并不意味著公平是以自發狀態自然地存在,而需要具有歷史創造性的人類通過實踐活動自覺地實現它。
有的人在討論公平與效率問題時,存在著割裂公平的確定性和非確定性的關系的傾向,否認公平實現的漸進性一面。這種觀點容易導致把公平想象為在未來的瞬間生成的形而上學的思維方式,從而抹殺了當下追求公平存在的現實性、合理性和必要性。人類對公平的追求貫穿在人類社會發展的始終(但公平的內容、形式、水平、狀態不同),因此設想在當代社會待效率使經濟發展到一定程度再實現公平的觀點在邏輯上是講不通的。
四、分配原則與哲學觀
按照馬克思主義觀點,社會物質方面的存在決定著人的意識。分配原則屬于生產關系中分配形式的內容。作為社會中占統治地位的生產關系即經濟基礎,決定思想上層建筑的內容,因此,分配原則實際上已不僅僅單純是經濟領域中的問題,其必然要反映到思想領域,成為社會上的一種思想觀念、思維方式。因而,某種分配原則的內容,會在思想觀念上成為一種主流的思想意識,成為一種哲學觀。因此,實行什么樣的分配原則決不僅僅是經濟問題,而且還是哲學觀問題。
“效率優先,兼顧公平”的分配原則的提出,是對當時社會存在的平均主義思想起到了有力的否定作用,使人們在心理上接受了收入分配差距合理拉大的結果,為市場經濟的建立提供了思想準備和理論支撐,為我國經濟快速發展提供了強大的精神動力。但是,也應該看到,由于這一分配原則在經濟上的基礎性作用,影響著甚至決定著人們的思想觀念,會產生一定的負面效應,容易形成一種片面追求效率,忽視公平的思想。具體表現為:
第一,適用范圍擴大化。本來“效率優先,兼顧公平”是經濟領域的事情,但事實上擴大到了全社會的各個領域,成為一種占主導地位的哲學觀,支配和影響著人們的思想方式乃至人們的行為方式。在這種思想的影響下,許多非經濟領域部門,包括教育、衛生、公共管理等部門也以此為指導,忽略了社會效益的取向,以經濟效益為第一目標。導致一些行業程度不同的無序狀態,背離了本行業的宗旨和追求目標。
第二,唯效率論。如前所述,效率歸根到底是一種手段和方法,但這一提法被一些人極端化為唯效率論,忽略了公平的追求,甚至以效率代替公平。社會的發展應是全面的綜合性的發展過程。社會公平作為社會主義的根本屬性和主要特征,同時又是社會主義的根本目標。唯效率論忽略和淡化了公平的價值和意義,不僅在理論上難以與社會主義相容,而且在實踐上會影響著和諧社會的構建。
第三,為不公平行為提供了理論上和心理上的支撐。在“效率優先,兼顧公平”這一分配原則上升到一種哲學觀的層次后,許多不公平現象堂而皇之地獲得了存在的合理性,無法得到道德層面的否定。一些單位決策者在制定具體的政策和規定時,有意無意地忽略公平的要求,使不公平的現象和行為獲得了理論上支持。而公平權利被侵害的人群往往也以這種哲學觀作為無奈接受的根據。不公平行為的施行者與接受者在這種哲學觀的指導下共同認同了某些非公平存在的合理性。
這對一個民族一個社會的文明建設的負面影響是不可忽視的,它沖擊著社會主義的道德價值觀。
黨的十七大報告不再繼續使用“效率優先,兼顧公平”這一分配原則,而是改用“初次分配和再分配都要處理好效率和公平的關系,再分配更加注重公平”這一表述。一方面說明了平均主義的弱化使“效率優先,兼顧公平”這一原則當時所針對的具體對象已不復存在,再繼續使用這一提法已無實際意義,這一提法完成了自己的歷史使命而應該淡出;另一方面反映了我們黨在改革開放方面的理論與時俱進,求真務實,隨著實踐的發展而不斷調整指導性的理論。這一定會在人們思想上引起明顯的變化,使人們重新審視和定位公平的價值和意義。由于“效率優先,兼顧公平”的提法已有很長時間,早已有了廣泛的思想影響,所以對黨的十七大關于效率與公平的新表述,應加大宣傳力度,使之成為人們普遍認同的新的哲學理念。這一新的哲學觀一定會有利于和諧社會的構建,有利于以人為本為核心的科學發展觀的貫徹落實,有利于我國經濟社會更好更快地發展。
責任編輯:王之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