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山東中北部地區;中小型漢墓;分期;文化因素分析
【摘要】本文試打破現代行政區劃的界限,選取墓葬文化面貌相同的山東中北部地區的中小型墓葬為研究對象,首先通過對隨葬品中典型器的形態分析確立年代分期,其次分析墓葬各文化因素的構成和地位,并結合歷史文獻,探討不同的文化因素形成的原因。
山東中北部地區大致包括淄博、濟南全境及濰坊、德州、泰安等地所轄部分縣市,即漢初濟北、博陽、臨淄三郡及膠東郡以西(膠萊河以西)部分地區。
該區漢代墓葬資料豐富,發現了上千座兩漢時期墓葬。其中,經過系統整理并發表的材料主要有:大武齊王墓[1]、金嶺鎮漢墓[2]、徐家村西漢墓[3]、臨淄商王墓地[4]、章丘女郎山漢代墓地[5]、章丘普集鎮漢墓[6]、洛莊漢墓陪葬坑[7]、濟南張莊漢代墓地[8]、臘山漢墓[9]、濰坊后埠下墓地[10]、會泉莊漢墓[11]、青州戴家樓墓地[12]、青州鳳凰臺漢墓[13]、壽光三元孫墓地[14]、長清雙乳山漢墓[15]、長清小范莊墓地[16]等,以及一些畫像石墓,如淄博張莊東漢畫像石墓[17]、黃土崖東漢墓[18]、青龍山漢畫像石墓[19]、閔子騫祠堂東漢墓[20]、冢子莊漢畫像石墓[21]。此外,平陰[22]、肥城[23]、寧津[24]、濱州[25]、泰安[26]等地也有零星發現(圖一)。這些墓葬中既有規模宏大、隨葬品豐富的大型墓,也有規模很小、隨葬品簡單的中小型墓。

以往的研究主要是以現代行政區劃為界限,著眼于山東全省,成果主要集中在墓葬形制的探討[27]和隨葬陶器的類型學、年代學及區域特征方面的研究[28]。根據已有的研究成果,山東地區漢代墓葬可以分為魯北(泰沂以北,主要是濰坊、淄博、濱州、濟南、德州、聊城等所轄縣市)、魯南(泰沂以南,主要是臨沂、泰安、棗莊、濟寧、菏澤等所轄縣市)和膠東(濰河以東,主要是青島、煙臺、威海等所轄縣市)三區[29]。本文的研究試打破現代行政區劃的界限,選取墓葬文化面貌相同的山東中北部地區[30](即三個區中的魯北區)的中小型墓葬[31]為研究對象,首先通過對隨葬品中典型器的形態分析確立年代分期,其次分析墓葬各文化因素的構成和地位,并結合歷史文獻,探討不同的文化因素形成的原因。
一、典型器物的序列與分期
山東中北部地區兩漢時期中小型墓的隨葬器物,按質地可以分成陶器、銅器、鐵器。陶器是隨葬品大宗,依據胎質的不同可分成泥質陶和鉛釉陶[32]兩大類。泥質陶數量最多,質地疏松,多為灰色或紅褐色,燒成溫度較低。絕大多數器物的腹部有一到三組戳印紋。部分器物的表面裝飾白色陶衣,白衣之上再用紅、黑、藍、紫等色勾畫圖案。泥質陶器絕大多數組合簡單,僅有2、3件陶壺或陶罐,且壺、罐共出者少見。鉛釉陶胎質疏松,火候較低,器表施醬色或黃綠色釉。釉陶器器類豐富,有鼎、壺、鈁、盤、耳杯、奩、熏爐、樓、井、磨等,這類器物出現時間較晚,數量也較少。
銅、鐵器數量較少。銅器多為銅鏡、錢幣、帶鉤等生活日用器。鐵器多為刀、劍一類的兵器。
由于泥質陶中的壺、罐、尊在隨葬品中占有相當的比例,并且具有階段性的形態變化,故本文選擇泥質陶中的壺、罐、尊作為典型器物,并以這些典型器為切入點,來探討山東中北部地區兩漢中小型墓的分期。

(一)典型陶器的形態演變(圖二)。
1、罐根據口、頸、腹、底部的形態分為4型。
A型敞口、直頸、鼓腹、小平底。上腹部常有刻劃文字或戳印紋,下腹飾繩紋。根據頸、腹部形態可分為三式:
Ⅰ式,女郎山西坡M16∶1→Ⅱ式,商王M29∶1→Ⅲ式,商王M93∶1。
演變趨勢:頸部增長;最大腹徑處的轉折逐漸明顯,口部由卷沿變為方唇。
B型盤口、束頸,鼓腹、平底。腹部裝飾弦紋、戳印紋,下腹部施繩紋。根據口、頸、腹部形態可分為二式:
Ⅰ式,女郎山東坡M8∶1→Ⅱ式,女郎山南坡M44∶2。
演變趨勢:盤口逐漸加深,頸部增長的同時收縮的程度加大;腹部逐漸增高,同時器底直徑減小。
C型無頸,口、腹直接相連,最大腹徑偏上,腹部剖面似三角形。上腹部飾戳印紋,下腹至底拍印繩紋。根據口、腹和底部的變化可分為五式:
Ⅰ式,臘山M1∶9→Ⅱ式,女郎山東坡M6∶1→Ⅲ式,女郎山西坡M3∶1→Ⅳ式,黃土崖M1∶34→Ⅴ式,后埠下M18∶2。
演變趨勢:口部由直口變得外敞;腹部漸扁,即最大腹徑與腹高的比值逐漸增大。從Ⅲ式開始,器物底部直徑明顯增大。
D型敞口、大平底,腹部近似外鼓的長方形,腹部裝飾一到三周戳印紋。根據口、頸、腹部形態可以分成二式:
Ⅰ式,后埠下M43∶1→Ⅱ式,后埠下M67∶1。
演變趨勢:口部外敞的幅度增大;頸增長;腹部外鼓的程度增大,最大腹徑上移。
2、壺根據底部有無圈足可以分成2型。
A型器底有圈足。根據頸、腹部的形態可以分成三個亞型:
Aa型喇叭口、束頸、扁腹、高圈足。器表大多有彩繪,有的在頸、腹部裝飾弦紋。根據頸、腹和圈足的形態可分為六式:
Ⅰ式,商王M49∶1→Ⅱ式,商王M12∶2→Ⅲ式,商王M51∶1→Ⅳ式,閔子騫M1∶6-1→Ⅴ式,青龍山M1∶23→Ⅵ式,女郎山南坡M46∶12 。
演變趨勢:Ⅰ式→Ⅲ式,頸部漸短、粗;腹部漸扁,即最大腹徑與器高的比值逐漸增大,腹底下凸的程度增大;圈足上口徑逐漸縮小。從Ⅳ式開始口部由喇叭口變為盤口;頸部漸細、長;腹底由向下凸逐漸變平;圈足漸高。

Ab型喇叭口,頸部較長,鼓腹,圈足下部常有曲尺狀的轉折。部分器物有蓋。頸部常裝飾弦紋,腹部飾戳印紋,有的器表有彩繪。根據頸、腹部的形態可分為六式:
Ⅰ式,商王M73∶2→Ⅱ式,商王M71∶1→Ⅲ式,商王M89∶1→Ⅳ式,商王M57∶1→Ⅴ式,商王M90∶1→Ⅵ式,商王M85∶21。
演變趨勢:頸部變短;腹部外鼓程度漸大,即最大腹徑與通高的比值逐漸增大。從Ⅳ式開始口部變成盤口,下腹壁變得較斜直,圈足明顯增高。
Ac型口外敞,口頸之間過渡明顯,頸部較短,腹部外鼓。根據口、頸、腹部和圈足的形態可分為三式:
Ⅰ式,女郎山南坡M45∶1→Ⅱ式,女郎山西坡M13∶1→Ⅲ式,女郎山西坡M11∶2。
演變趨勢:盤口加深,頸部縮短,下腹壁逐漸圓緩,圈足變矮,逐漸形成假圈足。
B型敞口,頸部較短,平底,絕大部分有器蓋。腹部飾戳印紋。根據口、頸、腹部形態可分為三式:
Ⅰ式,女郎山西坡M10∶1→Ⅱ式,后埠下M55∶2→Ⅲ式,后埠下M10∶2。
演變趨勢:口部外敞幅度增大,頸部收縮逐漸明顯,腹部漸扁,即最大腹徑與腹高的比值增大。
3、尊[33]器身部分似陶盆,下附三個矮蹄足。常在口沿下部或腹部裝飾弦紋。根據器身和足的形態可分為三式:
Ⅰ式,黃土崖M1∶1→Ⅱ式,青龍山M1∶37→Ⅲ式,大覺寺M1∶13[34]。
演變趨勢:器身漸扁,即最大腹徑與腹高的比值逐漸增大,器底漸平;足漸粗、短,并且逐漸向中心集中。
(二)共存關系與絕對年代推斷
上述典型器物中,C型Ⅳ-Ⅴ式罐,Aa型Ⅳ-Ⅵ、Ab型Ⅳ-Ⅵ式壺以及尊之間多有比較穩定的共存關系,據此可以建立起它們各自縱向序列間的橫向對應關系。而A型、B型、C型Ⅰ-Ⅲ式罐和Aa型Ⅰ-Ⅲ式、Ab型Ⅰ-Ⅲ式、B型壺之間大多缺少共存關系,僅見AⅡ式罐與CⅡ罐共出,即雖已確立了這些器物縱向的形態演變序列,但還未建立起序列間橫向的對應關系。鑒于該區隨葬器物的這種特點,以下將分成兩部分分別討論各典型器物序列間的對應關系,推斷各自的絕對年代。
1、組合關系不明確、缺少共存關系的器物
第一,商王墓地M36、M49都出土了形制相同的蟠螭紋鏡,以細密的云雷紋作地紋,主體紋飾為首尾環繞的變形蟠螭紋,鏡緣較窄并略向上翹起。這種銅鏡繼承了戰國銅鏡的風格,廣泛流行于西漢早期,故這兩座墓葬所出的AbⅠ式壺的年代也可確定在西漢早期。另外個別年代明確的墓葬,也為推斷部分器物的年代提供了參考。如:臨淄大武齊王墓,墓主是西漢第二代齊王劉襄,劉襄在位10年,死于漢文帝元年(公元前179年)[35];濟南臘山漢墓的墓主是列侯夫人,下葬年代在西漢早期。大武墓所出的罐與AⅠ式罐形態類似,臘山漢墓的隨葬陶器中包括了AaⅠ式壺和CⅠ式罐[36]。因此AⅠ、CⅠ式罐和AaⅠ式壺的年代也可確定在西漢早期。通過以上類比分析,可以確定AⅠ、CⅠ式罐和AaⅠ、AbⅠ式壺的年代均在西漢早期。

第二,AⅡ式罐與CⅡ式罐共出,以這組陶罐隨葬的女郎山西坡M2還出土了銘文為“見日之光,天下大明”的草葉紋鏡,這種銅鏡主要流行于西漢中期的武帝時期[37],因此可將AⅡ式罐、CⅡ式罐的年代大致確定在西漢中期。此外,以CⅡ式罐隨葬的青州戴家樓M69還伴有星云紋銅鏡,連峰式鈕,圓鈕座,其外是小乳釘與曲線連接而組成的星云紋帶,這種風格的星云鏡是由西漢早期的蟠螭紋鏡發展而來,出現并流行于西漢中期;以AⅡ式罐隨葬的女郎山西坡M15還伴出有五銖錢,其“五”字豎劃均較緩曲,“銖”字金頭為 “△”形,與武帝時期鑄造的三官五銖銘文風格相同[38],由此也印證了與其共出的CⅡ式罐、AⅡ式罐的年代;以AcⅡ式壺隨葬的女郎山西坡M6、西坡M13都伴出有五銖錢,西坡M6出土的五銖錢,“五”字略顯消瘦,兩豎向中間略靠攏,“銖”字金頭三角銳長,與昭帝“元鳳四年造”錢范的文字相似;西坡M13出土的五銖錢,其“五”字兩豎劃間距稍寬,且左右漸平行,“銖”字金頭呈“△”而銳尖,與宣帝“地節二年”錢范的文字相似。由此可推斷,AcⅡ式壺的年代約在西漢中期。另外,商王墓地M12出土的日光鏡,鏡緣較窄,鈕座外也以窄素緣作裝飾,是山東地區西漢中期常見的銅鏡風格,故可以此判斷與其共出的AbⅡ式壺的年代為西漢中期。通過以上分析,可將AbⅡ、AcⅡ式壺以及AⅡ、CⅡ式罐的年代大致確定在西漢中期。
第三,以AcⅢ式壺隨葬的女郎山西坡M11,伴出有銘為“見日月之光象夫光明”的銅鏡,銘文筆畫圓曲,中間常以“の”等符號間隔,這種風格的銅鏡常見于山東地區西漢晚期墓葬。由此可以將AcⅢ式壺的年代大致確定在西漢晚期。以BⅢ式壺隨葬的濰坊后埠下M10伴出的五銖錢,其“五”字上下兩端明顯放寬,兩豎劃較平行,且更曲,形成兩個對頭炮彈形,錢文風格類似元帝“建昭五年”錢范。平陰新屯M2也隨葬有類似風格的五銖錢,故可推斷與其共出的BⅢ式壺、AaⅢ式壺的年代大致也在西漢晚期。通過以上分析,可將AaⅢ、AcⅢ、BⅢ式壺的年代大致確定在西漢晚期。
第四,通過上文典型器物形態特征的分析可以看出,同型器物各式別間存在著緊密的承繼關系,因此通過與同型器物內已判定年代的其它式別的比較,可以確定剩余器物的年代。綜合以上類比分析,可以將部分典型器物分為三組,如下表(表一)。
通過以上對各組共存的銅鏡、錢幣的分析以及與年代明確的同類器物的比較,表一中所示的三組可以看作是連續發展的三期,各期的年代分別相當于西漢的早、中、晚三期。各期特征如下:
第一期墓葬形制均為豎穴土坑墓。隨葬陶器中最常見的是A型罐和Aa、Ab、Ac型壺。其中A型罐的上腹部常有刻劃的文字或圖案。共出的銅器多為銅鏡、帶鉤等生活用品。鐵器數量極少,主要是刀、劍等兵器。
第二期墓葬形制仍為豎穴土坑墓,隨葬陶器的器型更加豐富,新出現了D型罐,同時第一期流行的B型罐數量明顯減少。個別墓葬中出現了鉛釉陶器。共出的金屬器與第一期類似。
第三期墓葬形制與前兩期相同,隨葬陶器中已不見B型罐,其它類型的陶器繼承了第二期的風格并有所發展。共出的金屬器與前兩期類似。
2、組合關系明確的器物
典型器物中的C型Ⅳ-Ⅴ式罐,Aa型Ⅳ-Ⅵ式、Ab型Ⅳ-Ⅵ式壺以及尊之間多有比較穩定的共存關系,可以據此將不同型式的器物分成三組,分組情況如下表(表二)。
據器物形態的演變,表二中所示三組為依次發展的三段,各段間的差異均較明顯。綜合考慮其他共出器物的特點和變化,可以將這三組看作依次發展的三期。有證據顯示,表二的三組器物總體上晚于表一的三組(詳下);同時,器物形態演變的連續性又說明了表二與表一之間存在明顯的承繼關系,故表二的三期應是緊接表一之后的四、五、六期。各期特征及年代推定如下:
第四期隨葬品種類和器形變化很大。前三期流行的A、B、D型陶罐已不見,新出現了尊。壺保留了Aa、Ab型,但形態發生了很大變化,口部變成盤口,圈足明顯增高。此外出現了少量的鉛釉陶器、白陶罐。伴出的五銖錢,五字交叉筆畫弧度較大,類似燒溝漢墓中的Ⅲ型五銖[39]。另外墓葬形制方面,除了前三期一直流行的豎穴土坑墓外,這一期出現了帶橫向墓道的單室或多室磚室墓、磚石混筑墓。由此可推知,第四期大致相當于東漢早期。
第五期帶橫向墓道的磚室墓數量增多。隨葬品中鉛釉陶器的種類和數量明顯增多,有樓、連枝燈、灶、磨等各類模型明器以及盤、奩、耳杯等生活用品。其它器物繼承了第四期的風格又有所發展。共出的銅器中出現了燈、熨斗等日常生活品。伴出的銅鏡鑄造略顯粗糙,常見的柿蒂紋鏡和長宜子孫鏡都是山東地區東漢中期流行的銅鏡。考慮到其與前一期的承繼關系,此期大致相當于東漢中期。
第六期墓葬形制多為帶橫向墓道的磚室墓。隨葬陶器中C型、D型罐消失,其它器物皆承繼了第四期的器型風格。伴出的五銖錢鑄造粗糙,錢文中“朱”字上、下部均較方折,與燒溝漢墓中的Ⅳ型五銖類似[40]。此外還有部分磨郭五銖。商王墓地M85出土的神獸紋鏡與廣州東漢晚期墓葬中出土的ⅪⅩ②式神獸鏡相同[41]。由此推知,第六期大致相當于東漢晚期。
二、文化因素及文化面貌形成的歷史背景分析
綜合前文的分析可以看出,山東中北部地區兩漢中小型墓葬在隨葬品方面階段性特征明顯,這些特征和變化的出現可能與這里文化因素構成的特點和改變有著密切的關系。本節運用文化因素分析方法,從墓葬形制和隨葬品兩個方面探討該區兩漢墓葬的文化因素構成情況,并分析此種文化面貌的形成原因,以了解山東中北部地區兩漢時期文化賴以成長的歷史環境。
(一)墓葬形制分析
山東中北部地區兩漢中小型墓葬,流行無墓道的豎穴土坑墓,盛行在墓底留生土二層臺或開鑿壁龕(圖三,1)。這種形制的墓葬普遍流行于戰國時期,到漢代呈現出一種衰落的趨勢。西漢初期,全國大部分地區都已經完成了豎穴槨墓向橫穴室墓的轉變[42]。這里作為戰國齊國的中心,文化上留下了齊文化深深的烙印,兩漢時期流行這種墓葬形制應是本地區戰國時期齊文化豎穴墓的沿用。如章丘女郎山東坡戰國時期墓M7、M16、M17均為豎穴土坑墓,并在墓葬一角的墓壁上開鑿壁龕放置隨葬品(圖三,4)[43]。故可將其視為“本地戰國文化因素”,稱為甲組。
東漢早期,該區出現了帶橫向墓道的磚室墓或石室墓(圖四,1),這種墓葬形制在西漢中晚期就在河南、長安周邊、華北地區廣泛流行。進入東漢以后,它成為各地普遍流行的墓葬形制[44]。故可將其視為“漢代墓葬共性因素”,稱為乙組。
(二)隨葬品分析
該區絕大多數中小型墓葬隨葬陶器數量較少,組合簡單,僅隨葬二三件罐或壺,且罐、壺很少共存(圖三,2、3)。同時期其它地區最常見的隨葬陶器組合為鼎、盒、壺、罐,如與其相鄰的臨沂地區[45]。此外,在關中、洛陽、湖北、嶺南地區的西漢墓葬中也能見到這種陶器組合,如西漢龍首原漢墓[46]、洛陽邙山西漢墓[47]、荊州高臺秦漢墓[48]。該區戰國墓葬的隨葬品也較簡單,僅二三件,或壺或罐或豆,只是壺、罐的形態和漢代墓葬所出有較大差異,如長清小范莊M15、章丘女郎山東坡M7(圖三,5)。故可將這種以簡單的壺或罐隨葬的現象視為是對本地區戰國傳統因素的繼承,歸入甲組。

用尊、壺、耳杯、盤、奩、燈、熏爐、罐等日用器和井、灶等模型明器隨葬是東漢中期之后較常見的一種現象(圖四,2~9)。東漢時期,各地墓葬反映出的文化面貌漸趨一致,這種生活日用器與模型明器的組合在洛陽、陜縣、廣州地區的東漢墓葬中均能見到,并且同類器物形態類似,如洛陽燒溝漢墓[49]、陜縣漢墓[50]、廣州漢墓[51]。故可將其歸入乙組,視為“漢代墓葬共性因素”。
鉛釉陶是西漢中期之后非常流行的一類隨葬器物,在西北、華北、以及秦淮以南的漢墓中均能見到以這類器物隨葬的現象[52]。山東中北部地區西漢晚期以后出現的釉陶壺,其胎質、釉色及器形都與同時期其他地區墓葬所出同類器近似,如平陰新屯M2東∶3與西安陜西交通學院M79出土的釉陶壺(圖四,10、11)。故也可將其視為“漢代墓葬共性因素”,歸為乙組。
(三)甲乙兩組的關系及地位
通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山東中北部地區兩漢中小型墓主要包含了兩種文化因素:本地區戰國傳統因素以及漢代墓葬共性因素。甲乙兩組文化因素都包括了墓葬形制和隨葬品兩方面,其流行時間呈現出明顯的階段性特點。
甲組因素貫穿兩漢歷史發展的各個時期,尤其在西漢時期,一直處于主導地位。乙組因素至西漢晚期才初露端倪,并且僅是極個別的現象,如平陰新屯M2隨葬了鉛釉陶壺,但采用的仍是豎穴土坑的墓葬形制。乙組因素的廣泛流行是在東漢中期以后,與此同時甲組因素仍占一定比例,特別是在規模小、葬具僅為一棺的小型墓葬中,甲組因素所占的比例仍大于乙組因素。
凡此種種都說明,山東中北部地區兩漢中小型墓葬所反映的文化面貌表現出了濃厚的本地傳統色彩和保守性,東漢中期以后其地域特征才逐漸淡化。
(四)文化面貌形成的歷史背景分析
通過以上分析,可將山東中北部地區兩漢中小型墓葬的文化特征和階段性變化概括為:第一,總體上,文化面貌統一,傳統色彩濃厚;第二,東漢中期之后,漢代墓葬共性因素不斷增多。而以上這些特征的形成與這里的歷史沿革、文化傳統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
山東中北部地區自西周以來就是齊文化的中心。這里商周時期的考古學文化,雖然有地方性差異,但共性是主要的[53]。漢高祖六年封劉肥為齊王,都臨淄,此處又成為漢初齊國的中心。齊國是漢初分封的最大諸侯國,土地肥沃,物產富饒,經濟發達,在西漢初中期社會發展中占有重要地位。可能正是因其在文化、政治、經濟等方面的優勢,使這里在相當長的時期內保持著自己地區的傳統。與此同時,漢帝國經歷了200余年的統一,政治體制不斷完善,經 “光武明章之治”,大一統的中央集權得以強化,中央王朝對地方的影響力不斷加強。東漢中期之后墓葬形制和隨葬品組合、形態等方面出現的眾多超越地域的共同因素,可能即是這種強大的政治影響力在文化方面的體現。
三、結語
通過對山東中北部地區兩漢墓葬的討論,本文主要得到以下認識:
(一)與同時期其他地區相比,山東中北部地區兩漢時期中小型墓葬的隨葬器物相對簡單,以壺或罐為主要隨葬陶器,而極少見到同時期其他地區常見的鼎、盒、壺、罐的組合。
(二)根據典型器物的組合及形態變化,該區兩漢墓葬可分為六期,分別相當于西漢的早、中、晚期和東漢的早、中、晚期。
(三)依據墓葬形制、隨葬品的特點,可將該區兩漢時期中小型墓葬所包含的文化因素大致分為兩組:甲組,本地戰國傳統因素;乙組,漢代墓葬共性因素。甲組因素從西漢早期一直延續至東漢晚期,占有絕對優勢。乙組因素的流行主要出現在東漢中期之后。
(四)該區文化面貌呈現出的特征和階段性變化與其成長的歷史環境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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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山東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山東長清小范莊墓地發掘簡報》,載同[8],第287~29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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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濟南市文化局文物處:《山東濟南青龍山漢畫像石壁畫墓》,《考古》1989年11期。下文青龍山漢墓所出器物均出自此簡報。
[20]濟南市考古研究所:《濟南市閔子騫祠堂東漢墓》,《考古》2004年8期。下文閔子騫東漢墓所出器物均出自此簡報。
[21]姜建成等:《山東青州市冢子莊漢畫像石墓》,《考古》1993年8期。
[22]a. 濟南市文化局文物處等:《山東平陰孟莊東漢畫像石墓》,《文物》2002年2期;b. 濟南市文化局文物處等:《山東平陰新屯漢畫像石墓》,《考古》1988年11期。
[23]泰安地區文物局:《肥城縣發現一座東漢畫像石墓》,《文物》1986年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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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29]鄭同修等:《山東漢代墓葬出土陶器的初步研究》,《考古學報》2003年3期。
[30]之所以采用“山東中北部地區”這一名稱,而未采用“魯北區”,主要是基于以下考慮:首先,“魯北”指泰沂以北的山東北部地區,膠東半島也包括在這個地理區域內,但其不在本文的討論范圍內。為了明確本文的研究區域,故采用了“山東中北部地區”這個地理概念。其次,本文討論的這一區域是東周至西漢齊國的統治疆域,其南部是當時的另一大國——魯國,為明確起見,本文盡量采用現代區劃的名稱表示地理概念,避免歷史疆域與地理區域的混淆。
[31]所謂中小型墓葬,指除諸侯王墓之外的各級官吏及中小地主、平民的墓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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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這種釉陶器因釉藥內含氧化鉛而得名,大約在700℃即開始熔融,因此屬于低溫釉。以銅、鐵為著色劑,在氧化氣氛中燒制而成,器物表面多呈現出翠綠、黃褐、棕紅等色,顏色鮮艷。據中國硅酸鹽學會:《中國陶瓷史》,文物出版社,1982年,第114頁。
[33]簡報中多將這類器物稱為“鼎”,但其與鼎的用途差別很大,據孫機先生考證,它是漢代最主要的盛酒器。見孫機:《漢代物質文化資料圖說》,文物出版社,1991年,第313頁。
[34]濟南市考古研究所等:《濟南市長清區大覺寺村一、二號漢墓清理簡報》,《考古》2004年8期。
[37]李曰訓:《試論山東出土的漢代銅鏡》,載《漢代考古與漢文化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齊魯書社,2006年,第361~382頁。本文對于銅鏡年代的判定主要依據此文,以下若無注明皆出自此文。
[38]參見蔣若是:《西漢五銖錢斷代》,載《秦漢錢幣研究》,中華書局,1997年,第104~106、111頁。本文對于西漢時期五銖錢的判定主要依據此文,以下若無注明皆出自此文。
[39][40][49]洛陽考古發掘隊:《洛陽燒溝漢墓》,科學出版社,1959年。燒溝漢墓Ⅰ型五銖的絕對年代大致相當于武帝到昭帝時期,Ⅱ型五銖的絕對年代大致相當于宣帝到平帝時期。
[41][51]廣州市文物管理委員會等:《廣州漢墓》,文物出版社,1981年,第446頁。
[42][44]黃曉芬:《漢墓的考古學研究》,岳麓書社,2003年,第70頁。
[45]臨沂金雀山漢墓發掘組:《山東臨沂金雀山九號漢墓發掘簡報》,《文物》1977年11期。
[46]西安市文物保護考古所:《西安龍首原漢墓》,西北大學出版社,1999年,第218、18、116、29頁。
[47]洛陽市第二文物工作隊:《洛陽邙山戰國西漢墓葬發掘報告》,《中原文物》1999年1期。
[48]湖北省荊州博物館:《荊州高臺秦漢墓》,科學出版社,2000年,第65頁。
[50]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陜縣東周秦漢墓》,科學出版社,1994年。
[52]楊哲峰:《漢墓結構和隨葬釉陶器的類型及其變遷》,北京大學博士研究生學位論文,2005年。
[53]據邵望平:《從海岱區先秦歷史沿革看秦置郡縣的依據》,載《中國考古學與歷史學之整合研究》(上),(臺灣)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出版品編輯委員會,1997年,第373~39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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