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思的總體人性觀及其現實意義

摘要：人性是人之為人的本性。在人性發展史上，思想家們往往從人的自然屬性、社會屬性或理智屬性等不同方面來探討人性。而馬克思的人性觀則是總體人性觀或系統人性觀。從一般意義上來說，馬克思認為人性是“本己”的，從人性的具體表現而言，人的本己性在不同的歷史時期有不同的內容和特點。因而人性是一個有多種屬性組成的復雜系統，是隨著社會實踐的發展而發展的。具有具體、歷史的特點。總體性是馬克思人性觀的本質特性。

關鍵詞：馬克思；人性；本己性；總體性

中圖分類號：B03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854X(2008)05-0057-04

一

人性是人之為人的本性。在人性發展史上，思想家們往往從人的自然屬性、社會屬性或理智屬性等不同方面來探討人性。因而得出人是生物人、政治人、理性人等各種不同的結論。在馬克思看來，這些探討人性的方法，雖然在一定歷史條件下有其意義，但實際上都是把活生生的、完整的人分割開來，因而只能得出片面的結論。因此。對馬克思而言。把完整的人或活生生的人割裂開來，即只從人的自然屬性、社會屬性或理智屬性來談論人或人性，這“是一個純粹經院哲學的問題”。所以馬克思強調要從現實的人出發來探討人性，現實的人即是活生生的人，活人的人性必然是自然屬性、社會屬性和理智屬性的統一。因為光有自然屬性的人只能是一個潛在的人，如狼孩；光有社會屬性的人，只能是死人；而光有理智屬性的人，只能是想象中的人，亦即所謂的“上帝”之類。有鑒于此，馬克思認為只能從現實的人出發來談論人性。而現實的人總是從自己出發的。他說：無論在什么情況下，“各個人的出發點總是他們自己”，各個人過去和現在始終是從自己出發的。因此，他認為， “從自己出發”是一切人所具有的最根本的特性，是人的一切行為的最根本的動機，是所有人都具有的普遍本性，即“自我性”是人的本性。這種“自我性”海德格爾稱之為“本己”性。而“從自己出發”，就是從自己的需要出發。因此，馬克思有時把人的需要稱作人的本性。 “他們的需要即他們的本性。”“任何人如果不同時為了自己的某種需要和為了這種需要的器官而做事，他就什么也不能做。”馬克思又說：“他們是什么樣的，這同他們的生產是一致的——既和他們生產什么一致，又和他們怎樣生產一致。因而。個人是什么樣的，這取決于他們進行生產的物質條件。”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他又從理智方面把人性規定為“自由自覺的活動”。然而，馬克思雖然從不同方面來闡述人性，但他認為人性只有在社會中并通過社會實踐才能變成現實。而在社會中，人通過生產勞動不僅選擇而且可以改造現實的社會關系，因而人性的各方面統一于生產實踐之中。可見，在馬克思那里，本己性或需要、勞動是人性的不同表述形式。前者是相對于人性的內容而言。而后者則是指人性的實現方式而言。因為無論人的需要是什么，只有在社會中通過勞動與他人的交往才能獲得實現：通過社會勞動。人類才形成各種不同類型的社會群體，因此，“人就是人的世界，就是國家。社會”。不僅如此。通過勞動，人不僅把自己與動物最終區別開來，也把人與人區別開來。馬克思因而把人的本質歸結為勞動，把勞動的本質說成是“自由自覺的活動”，因為他認為勞動的本質就是人性自由展現、不受任何外部羈絆的活動。因此馬克思認為人性是本己的，即人總是從自己出發的。“人的根本就是人本身”。人的需要、人的勞動多樣性，決定了人性豐富多彩的內容及其無限發展的可能性。任何一種具體的人性，都是自然屬性、社會屬性和理智屬性的統一，單獨的自然屬性、社會屬性或理智屬性是不存在的，人和人性都是多重的、復雜的統一體。因此馬克思的人性觀是總體人性觀或系統人性觀。

馬克思的這種人性觀，與歷史上的本質主義的人性觀是完全不同的。以前的人性觀認為，存在著一種一成不變的人性，它是超時空的、適用于一切人的。這種抽象的人性觀實際上是把人性中的某一方面當作人的本性，否認人性的發展和它的豐富內涵。因而出現了理性人、經濟人、文化人、價值人、符號人、欲望人等等人性假設。因而在他們眼中的人也都是片面的、不完整的，甚至得出了人是非人的結論。如亞里士多德從理性方面來規定人，由此而得出了奴隸是會說話的工具的結論。因而按照他們的抽象的、片面的人性觀來理解人、認識人、發展人，必然把活生生的人割裂開來，從而使人變成馬爾庫塞所說的“單向度的人”。馬克思則從現實人的本身來規定人性，指出現實的人為了生存，不得不組成社會，與他人合作以獲取生活資料。由于人們獲取的生活資料及其方式、途徑的不同，使人在社會中結成不同的集團，從而使人性在不同的人身上表現出不同的特點和內容。把人與人區分開來。由此馬克思認為：“可以根據意識、宗教或隨便別的什么來區別人和動物。一當人開始生產自己的生活資料的時候。這一步是由他們的肉體組織所決定的，人本身就開始把自己和動物區別開來。人們生產自己的生活資料，同時間接地生產著自己的物質生活本身。”可見，馬克思從現實人的全部生活中而不是從他們的生活的一個側面或某一方面來把握人性，因而避免了以往人性觀的片面性。從這種總體的人性觀出發，馬克思認為人性的具體表現，是由人類生產生活的實踐的發展水平決定的，因而在不同的社會歷史時期。由于占主導地位的社會生產方式和社會關系的不同，決定了人性中居主導地位方面的變化，從而使具體的人性表現出不同的內容。人的“理性、欲望、情感、利己、利他”等等，都是人性的不同內容。因此，所謂人的解放，就是人“以一種全面的方式，就是說，作為一個總體的人，占有自己的全面的本質”。具體來說，馬克思的總體人性觀具有以下幾個方面的特點：

首先，總體性或全面性，這是馬克思人性觀的本質特征。馬克思的名言：“人的本質不是單個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現實性上，它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馬克思在這里雖是從社會關系的角度來談人性。實際上他提出了兩個十分重要的論點：第一，人性是一個總體性范疇，因而要從人類生活和個人生活的整體中而不是從其某一方面出發去把握人性，具體的人性只有在社會關系的總和中才能得到理解。從單個人身上無法考察出人的本質。第二，現實的人性是社會的產物，人性只有在社會中并通過社會才可能獲得實現。他說需要是人的本性的時候。這個需要是指人類所有個體的需要的總和，而不是每個人共有的需要。當每個人的需要等同于全人類的需要的總和時，這時的人就完全實現了他的本性。他說的勞動也是如此。當每一個個體都能自由地擁有全人類的勞動技能和發展成果，不受外在于他的社會條件和自然條件制約時，人類的勞動才是真正的自由自覺的活動。在這個時候，每一個人的自由發展就成為一切人自由發展的條件。即他說的是人類的總體本性。而個體則由于受自身和外在條件的限制，只能擁有人性中的某一部分，從而具有不同的個性特點。正是從這個意義上，黑格爾從“自我意識”出發，把社會的發展看作是個體向類的提升過程。

其次是層次性。在馬克思看來，人性有兩個層次：一是一般的人類本性，即古今中外的人僅僅作為“人”而具有的特性；二是在不同歷史時期人性的不同表現即具體的人性，即那個時代的現實的人的本性。這是馬克思考察的重點。它包括不同時代的人的共性。也包括這一時代中的個人的個性。因為現實的人總是具體的，是共性與個性的統一。因此考察人，“首先要研究人的一般本性，然后再研究在每個時代歷史地發生了變化的人的本性”。可見，馬克思不反對考察一般的人類本性，但是反對僅僅從人的一般本性來考察人，因為這只能得出抽象的人的觀念。而抽象的人的觀念，由于適用于一切人，所以實際上對所有的人都不適用。而現實的人都是具體的、活著的人，只有考察活人的人性，我們才能真正了解和認識人，因而知道具體的人性比知道一般的人性更為重要。因為知道一個人是人還不夠，還必須知道他是個什么人，如果僅僅知道一般的人性，而不知道具體的人性。這與僅知道人和石頭都是物體一樣，沒有任何實際意義。

第三是實踐性或社會歷史性，即人性是隨著社會實踐的發展而發展的。馬克思研究的是現實的人，因而他所講的人性也是現實的人性。而現實的人總是處于各種社會關系之中并通過它們表現出來的，社會關系的變化必然導致人性的相應改變。因而適用于一切時代的、一成不變的人性是不存在的。“整個歷史也無非是人類本性的不斷改變而已。”有鑒于此，馬克思總是從人的實踐活動來談論人性，認為實踐的發展水平的不同。決定了人性的完善也是不一樣的，因而會有不同的特點和性質。如實踐發展水平不高也不低時，人性中的利己的方面就更占優勢，表現得更突出一些。而在原始社會和未來的共產主義社會，則是人性中的利他性表現得多一些，而人的利己性表現得并不明顯。理性與欲望的關系也是如此。而在現代社會由于人的主體意識的彰顯，主體性成為現代社會關系的主要特征。因此在現代社會，人性的最本質的特征就是主體性。馬克思說：“人始終是主體”，是需要的主體，是勞動的主體。他所說的人的異化和異化的揚棄，都是針對人的主體性而言。從這個意義上說，現代社會的危機即人性的危機，本質上是主體性的危機，是人性中的欲望無限膨脹而導致的主體自身的危機，即人本來是欲望的主人，現在卻被欲望所奴役。因而只有當人從欲望中擺脫出來重新成為自己欲望的主人時，現代性危機才能得到解決。

第四是具體性。人性是具體的且有無限發展的可能性，因此，每一時代、每個個體的人性實際上是什么樣子，即人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只能從他所生活的社會關系中去尋找。雖然古今中外的人都是人，但是由于社會關系的不同，這些人具體的特點和人性的具體表現是不同的。因而馬克思談人性，總是與社會關系聯系在一起的。因為只有在現實的社會關系中人才會是具體的，人的本性才能被確定和展現出來：也只有在社會中，人才成其為人。脫離社會關系的魯賓遜式的人的存在，只能是一種幻想。“整個所謂世界歷史不外是人通過人的勞動而誕生的過程。是自然界對人來說的生成過程，所以關于他通過自身而誕生、關于他的形成過程，他有直觀的、無可辯駁的證明。因為人和自然界的實在性，即人對人來說作為自然界的存在以及自然界對人來說作為人的存在，已經成為實際的、可以通過感覺直觀的，所以關于某種異己的存在物、關于凌駕于自然界和人之上的存在物的問題，即包含著對自然界的和人的非實在性的承認的問題，實際上已經成為不可能的了。”在現實的社會中。抽象的人和抽象的人性都是不可能存在的。

二

從總體人性觀出發，馬克思認為社會主義國家的歷史使命就是把人從異己的社會關系中解放出來，全面發展人的各項潛能，實現人的自由而全面發展，使人作為一個完整的人占有自己的全面本性，實現向社會的人、總體的人的復歸。這一思想對我們當前建設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堅持以人為本、促進^、的全面發展，具有重要的意義：

首先，社會主義社會是優越于資本主義社會的社會形式。按照馬克思的總體人性觀，一個社會，其所包含的社會主體越廣泛，它所服務的人越多，人的本能也因此會越多，發展就會越全面，越接近人性的總體，那么這個社會就越進步、越優越、越符合人性。因此“大多數人的、為大多數人謀利益的運動”要優越于“少數人的、為少數人謀利益的運動”。馬克思由此得出結論，剝削階級社會要優越于原始社會，社會主義社會和共產主義社會要優越于剝削階級社會。從而解決并科學回答了為什么要建設社會主義的問題，為后人回答什么是社會主義和怎樣建設社會主義奠定了基礎。可見。馬克思的全部立論都是從他的總體人性觀出發的，他批判舊社會論證新社會的理論前提和基礎均在于此。同時也說明了，一旦社會主義背離了“大多數人的、為大多數人謀利益的運動”這一根本而蛻變成為“少數人的、為少數人謀利益的運動”，社會主義的優越性就會蕩然無存，必然會遭到失敗，“蘇、東劇變”的悲劇就證明了這一點。因此。馬克思的這一思想對我們反擊各種錯誤思潮、堅持社會主義的正確方向無疑具有重要的理論和實際意義。

其次，保障人民的利益需求是促進人的全面發展的一個重要內容。物質利益是人的全面發展的重要基礎，以往社會主義國家在建設過程中長期的一個重大缺陷是把人對物質生活的需求認為是人的動物性而加以貶抑，在建設中重精神而輕物質激勵。這種傾向忽略了在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由于生產力水平仍然不高，社會物質財富還沒有充分涌現，人們仍然必須為爭奪生活必需品而斗爭這一實際情況。在人們缺乏物質基礎、還必須為生存而拼搏的情況下。人的全面發展是不可能實現的。“當人們還不能使自己的吃喝住穿在質和量方面得到充分保證的時候。人們就根本不能獲得解放。”因此，社會主義國家要促進人的全面發展，就必須始終堅持以經濟建設為中心不動搖，把滿足最廣大人民的物質利益需求作為黨和國家政策的出發點和立足點。

再次，堅持和保障人民群眾在國家和社會中的主體地位。按照馬克思的總體人性觀，具體的人性和人在社會中的地位是由社會關系決定的。由于社會主義國家都是在落后的經濟基礎上建立起來的，生產力水平仍然較低，各種剝削階級的思想影響仍然存在，勞動仍然是人們的謀生手段，還沒有成為自由自覺的活動。這就決定了社會關系對人而言仍然是一種異己的力量，人們還不能支配自己的社會關系。因此，社會主義國家的人民雖然已經從資產者的剝削中解放了出來，但由于國際剝削的存在，人民并沒有完全從資本中解放出來，仍然有受外在于人的資本的壓迫的危險。當社會主義國家的物質財富不能為人民所控制時，控制國家財富的少數人就會腐化變質，人們就有重新陷入少數資產者的剝削的危險。社會主義運動的歷史已清楚地證明了這一點。因此社會主義國家在社會關系還沒有得到根本改造的情況下，既不用拿利己主義來反對自我犧牲，也不用拿自我犧牲來反對利己主義。因為“無論利己主義還是自我犧牲，都是一定條件下個人自我實現的一種必要形式”。而應該努力創造一個好的制度環境，保障人民的社會主體地位，并逐步改造束縛人們的社會關系，盡可能消除因出身、經濟、社會地位等不同而造成的對人的發展的束縛。這既是促進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的重要前提，也是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強調社會主義國家由人民自己當家作主的原因之所在。

最后，堅持改革開放，促進社會的普遍交往的實現。按照馬克思的總體人性觀，人的全面發展就是人的自然屬性、社會屬性和理智屬性都得到充分的實現，即總體人性的實現。換句話說，對每一個體來說，要實現馬克思所言的“自由自覺的活動”的類本質。個人就必須集中體現整個人類所取得的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的成果，也就是要具有全人類的優點，人的本性才能得到充分的實現，個人才能達到類本質的狀態，成為“總體的人”、全面的人。“個人必須占有現有的生產力總和”， “對生產工具一定總和的占有，也就是個人本身的才能的一定總和的發揮。”因此，所謂“總體的人”、全面的人，就是在完全社會化的條件下。個人與集體之間的矛盾已完全消失，個人的任一發展都會立即奉獻給社會并迅速為其他人所掌握而成為全社會的共同財富。這只有在人類交往具有普遍性質的條件下才能實現。所以馬克思的“總體人”是對人的發展目標的定義。在社會主義條件下仍然只能是一種“應然”，是一個遠景目標。這便意味著社會中的個體如果沒有提升到類的高度，就不會具有馬克思所說的這種本質。對現代社會中的每個個體來說，即使道德品質再完善的人，學術修養再高的人，他占有的人類優秀文明成果即類本質也是有限的。因而這種類本質，不是社會主義階段上的每個個體所具有的，即馬克思所說的社會主義社會中的現實的人。都不是馬克思所說的“總體的人”。只有在個人完全成為社會人的社會發展階段，即每一個個體都是社會化的人的時候，個體才可能具有類的這種本質。只有到那時，真正的人類史才開始，每一個人的自由發展才會成為一切人自由發展的條件：而在此之前的人類社會的歷史，都只不過是自然史。可見，馬克思所說的總體人性只有在社會發展到個人完全成為社會意義上的人、完全成為社會化的人的情況下才能實現。而這種條件，只有在人類的普遍交往得以實現，交往完全擺脫地域性的限制的共產主義社會才能具備。因此只有在共產主義社會， “自主活動才同物質生活一致起來。而這又是同各個人向完全的個人的發展以及一切自發性的消除相適應的。同樣，勞動向自主活動的轉化，同過去受制約的交往向個人本身的交往的轉化，也是相互適應的”。在這個意義上馬克思說，人類社會的歷史，是人性的發展史，是個體發展成為社會的人、占有類的本質的歷史。因此，社會主義國家要堅定不移地堅持改革開放的政策，擴大對外交往，充分吸收一切人類文明的優秀成果，為人的自由而全面發展創造條件。

(責任編輯 陳金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