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晉熙鎮(zhèn)有條青石街,街名很奇怪,叫上天墩。上天墩是條小街,很短,還沒婦人的裙帶長,卻什么店鋪都有,打鐵的,箍桶的,磨豆腐的,熬芝麻糖的,鑿墓碑的,閹豬割狗的,扎紙人紙馬的,開大煙館的……當然,最有名的要算汪記棺材鋪。
晉熙鎮(zhèn)的人稱棺材為萬年床,意思是說,人辛苦一輩子,只有躺進棺材里,才算享了萬年清福。汪記棺材鋪里的棺材,選用百年杉木,做工精細,尤其是描繪在棺材橫頭的青天紅日頭,永不褪色,堪稱江南一絕。青天紅日頭的畫法十分奇特,據(jù)說是汪記棺材鋪的祖?zhèn)鹘^活。大戶人家死了老人,若沒睡上汪記棺材鋪的棺材,子孫便覺得沒臉見人。
棺材鋪老板身高不足四尺,一臉黑麻子,人稱汪石榴。
汪石榴每天早上都要捧著只紫砂茶壺,趿著木屐,呱嗒呱嗒地在青石街上走一圈,一邊滋溜溜地喝茶,一邊跟街人打招呼,然后晃進早點鋪子,喝一碗豆腐腦,吃兩根油條,有時還會吃上一籠灌湯包子,小日子過得悠閑自在。
聽見木屐聲,街人紛紛關(guān)門,怕討晦氣。
汪石榴一身鬼氣,敢在死人堆里打滾,卻最怕兩樣?xùn)|西,一是女人,二是橫著膀子走路的周巡警。汪石榴早先有過女人,女人名叫棄兒,是他娘從街頭拾回來的,打算養(yǎng)熟后給汪石榴做老婆。養(yǎng)了十多年,果真就熟了,皮面白凈,長得像年畫上的何仙姑。后來,棄兒不知怎么睡到周巡警床上去了,也許是害怕汪石榴的一身鬼氣,再也沒回來。周巡警在警察局當差,手下有十多號人,腰間都掛著盒子炮,汪石榴看見就發(fā)怵。不過,汪石榴大小是個掌柜,街坊里好賴算得個角兒。讓田讓地不讓妻,他丟得起女人,卻丟不起那張麻臉皮,于是灌了半壺老酒,壯起膽子上門去要人。
“舍不得棄兒呀?”周巡警笑瞇瞇地問。
“在一口鍋里吃過多年茶飯……”
“掏心窩子說話,你想沒想過棄兒?”
“一夜夫妻百日恩,能不想么?”
“棄兒在我這兒,也沒日沒夜地想你呢。”
“那,我就把人領(lǐng)回去了。”
“棄兒是頭俏貨,由得你狗日的想要就要?”
“你好賴讓我看棄兒一眼……”汪石榴先自軟了。
“好你個狗日的,要看就去看看吧。”周巡警笑得更響,拎起汪石榴的衣領(lǐng),輕輕一扔,就將他扔在了青石街上。“看清楚沒有?這回看過了,你狗日的總該長點記性了吧?”
汪石榴好半天才從青石街上爬起身來,眼里蓄著兩泡苦淚,他沒讓那淚流下來,揩揩鼻血,揉揉屁股,回了上天墩。他怕街人笑話他,緊閉大門,連營生也不想討了。
近些日子,人們沒有聽到呱嗒呱嗒的木屐聲,心里空了許多。有人擔心地問,那矮人莫非被周巡警扔死了?我們上天墩,可死不起汪石榴。萬一那矮人死了,大伙在百年之后,能睡上那么體面的萬年床么?正說著,棺材鋪的大門打開了,汪石榴將那張青灰色的臉從門縫里伸了出來。
“沒扔傷哪兒吧?”有人問。
“那天我在親戚家喝酒,喝過頭了,一覺睡了好幾天。”汪石榴的口氣淡淡的,故意打了個呵欠,好像剛從醉夢里醒來。見人們面露驚疑之色,他又補了一句,“有錢人家的酒,是不能亂喝的,在地窖里藏了上百年,把你醉死了,還以為自己做了神仙。”
“周巡警當真沒扔你?”
“民道不礙官道,井水不犯河水,他憑啥扔我?”
“那,你床上的棄兒到哪去了?”
“這種天崩地裂的話,是亂說得的么?棄兒到哪去了,回娘家了,行不?”汪石榴簡直有點憤怒了,瞪圓了雙眼。“大家做了幾十年的老街老鄰,都是臺面上的人,又都在生意場上混著,可不敢壞了口德!”
大伙便笑著散去,這矮人給惹毛了。
棄兒終歸沒回棺材鋪來,汪石榴便斷了指望。
街人都知道汪石榴最顧惜面皮,見了面少不得拿話撩撥他:汪掌柜,棄兒怎么還住在娘家?再住下去,一塊好田就要荒掉了。臉皮護不住了,汪石榴便噴噴鼻孔說,有娘家還叫棄兒么?被周巡警壓在身子底下呢。人家周巡警是只刁嘴的貓,除了棄兒,天下沒有合他口味的魚。又說,他本來身高四尺半,可那次被周巡警一扔,足足縮短了半尺。
一次就縮了半尺水,汪石榴哪里還敢上門要人?
再后來,周巡警經(jīng)常帶著香噴噴的棄兒從上天墩走過,有時還將頭伸進棺材鋪,瞅一眼正在畫青天紅日頭的汪石榴,故意拉下臉問,汪石榴,你狗日的偷工減料,沒往顏料里摻朱砂吧?剛才還神氣活現(xiàn)的汪石榴,一聽見周巡警的聲音,頓時兩腿間一熱,很快就有一股異味從他身上飄出來,從此就落下個苦病根。
汪石榴是條人精,做生意特摳門,吃不得半點虧,街人對他恨不得也惱不得,苦于世上沒個鎮(zhèn)得住他的東西。后來,大伙發(fā)現(xiàn)汪石榴的病是周巡警嚇出來的,跟汪石榴做生意時就說,不信天下沒個講理的地方,走,找周巡警評評理去!汪石榴又是兩腿一熱,價殺下來了不說,還得賠上笑臉。
汪記棺材鋪的生意盡管不錯,但自從棄兒上了周巡警的床,買棺材的人都拿周巡警來嚇唬汪石榴,把價往死里壓,因此汪石榴并沒賺下什么錢,過年過節(jié)才能灌上半壺老酒、割上兩片豬耳皮。汪石榴還跟早先一樣,清早起床后就捧著茶壺,趿著木屐,呱嗒呱嗒地順著青石街逛一圈,但看人時再也抬不起眼皮了,整個人蔫得像根秋茄子。
只因落下個苦毛病,汪石榴至今還是光棍一條。
哪個女人愿意嫁給一個尿褲襠的男人呢?
何況那男人扔一回,就縮短半尺。
鋪子里沒有女人,但日子還得要過,于是汪石榴收了個徒弟,既給他打下手,也給他做伴。徒弟名叫毛狗,瘦得像根刺,不過汪石榴喜歡,因為他一看見周巡警那樣的大塊頭,又要多洗一回褲子。只有在瘦小的毛狗面前,他才覺得自己像個掌柜。
近兩日,汪石榴心神不寧,兩眼老是驚恐地瞅著門外。
毛狗說:“師傅,周巡警去安慶府了,你不用怕。”
“一個破巡警,師傅怎會怕他呢?”
“看你嚇成那樣,斧頭差點砍了手。”
“要出大事了。”汪石榴的神情十分詭秘。
“又要死人?”毛狗有些緊張。
“不死人師傅吃什么呢?比死人的事大。”
“難道天要裂個口子?”
“比這還大!”汪石榴用手比劃著。
“還大?莫非師傅要死?”毛狗弄不懂了。
“你娘那腳,師傅是千年的爛樹樁,死得了么?”汪石榴笑罵了一句,“毛狗,實話跟你說吧,后院里的那七八口新棺材,夜夜都有響動。師傅看見它們慌慌張張地湊在一起,像在議事呢,看樣子都想往外跑。”
“肯定有個很兇很惡的東西要到鋪子里來。”
“什么東西有那么大的殺氣呢?”
“莫不是周巡警又要來?”
“你師傅做出的棺材,叫萬年床。人死了,就與天地齊壽,連鬼神都不怕,還怕周巡警么?”究竟要出什么事,汪石榴也說不清,他不屑地撇撇嘴,“周巡警身上的那點兒殺氣,也只能嚇嚇師傅,哪里攪得動那七八口棺材?”
不久,果然出了一件怪事。
那天是驚蟄,風雨大作,一條火龍在龍山頂上盤旋翻騰,長嘯如雷,仿佛要撕碎什么東西。折騰了足足兩個時辰,隨著一聲天崩地裂的巨響,火龍才離開龍山,逶迤而去。火龍一走,人們立馬奔向龍山。龍山上的那棵千年古柏,被雷電攔腰劈斷,一條海碗粗的巨蟒僵臥在古柏旁邊。巨蟒身上的鱗片比酒杯還大,泛出淡淡的金黃色,眼睛半睜半閉,嘴里還有微微的熱氣噴出來,腥臭無比。
汪石榴搬起石頭朝巨蟒砸去,巨蟒終于死了。
龍山是周家的祖墳山。當周巡警趕到龍山時,人們已經(jīng)散去。周巡警看著被砸成肉泥的巨蟒,氣得連連跺腳。好好的一條金龍給大伙砸死了。不然,周家遲早是要出大人物的!他派人將巨蟒埋掉,葬禮比鎮(zhèn)上死個人還要隆重。
第二天,一陣粗壯的號子聲躥進了上天墩。周巡警指揮幾十號腳夫,抬著被火龍劈斷的千年古柏,艱難地擠進青石街,朝棺材鋪走來。由于鋪門過于狹窄,腳夫們忙了半晌,古柏還是進不了鋪子。周巡警沒好氣地吼道:“門是死的,你們也是死的么?”
鋪門被卸掉了,墻上給扒開個大口子。
汪石榴縮在街檐下,好像腳夫們在扒別家的鋪面。
周巡警走過去,將汪石榴拎了起來:
“你狗日的,盡快將這棵壽柏打成萬年床。”
“是、是巡警老爺自己睡么?”
“我有那福氣嗎?這是我家老爺子的萬年床。”
“要把活做好,恐怕要多費些時日。”
“不急,老爺子紅顏活色的,還有得活呢。”周巡警拍拍汪石榴的腦殼,忽然掏出一根紙煙塞進汪石榴嘴里,見汪石榴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不覺笑出聲來,“老爺子早就想用壽柏打張萬年床。你狗日的若能討得老爺子的歡心,就去把棄兒領(lǐng)回來。”
“巡警老爺答應(yīng)把棄兒還給我?”
“物歸原主,還給你。”
“當真?”汪石榴有些激動。
“其實我平時也不大用,忙不過來。”
那段古柏像沉睡的美女一般,眠倒在棺材鋪的大堂里。濃濃的柏木香,彌漫在潮濕的空氣中。刨去樹皮,就見古柏油紅油紅的,迎著日光看去,仿佛有縷縷血絲在里面游動。大堂里眠了古柏,人就不好轉(zhuǎn)身了。汪石榴踩著椅子爬上古柏,癡迷地在上面趴了一會,喃喃自語:“周家老爺子有福,有福啊……”
“狗屁的福!”毛狗忙著用磚頭堵墻窟窿,堵了好半天,累出一身臭汗,沒好氣地回過頭來,“師傅,被火龍劈斷的東西,誰睡了,誰來世變豬變狗。”
“變你的腦殼!”汪石榴跳下古柏,在毛狗后腦勺上拍了一掌,“這棵古柏,早就修煉成了龍山之王。任何一個王者都是有身份的,火龍不去請它,它會自己到塵世來嗎?如今到塵世來了,可它還是王者,是棺材王!怪不得那些日子,后院那七八口新棺材,嚇得想往外跑呢,竟是它們的王者要來了。”
“棺材也像師傅一樣,怕當官的?”
“王者自有王氣,誰不怕?”
“我就不怕這狗屁的棺材王!”毛狗掏出家伙就要朝古柏撒尿。
汪石榴喝道:“你狗日的敢糟踐圣物!”
毛狗一愣:“這東西當真是圣物?”
“師傅做了一輩子手藝,能碰上這么一件圣物,是蒼天開眼啊!”
“師傅,棺材王做好了,就拿去換師娘。”
“俏頭俏腳的好女人,是爹娘生養(yǎng)的,哪兒沒有?多費幾盞燈油,多熬幾個夜,就生養(yǎng)出來了。”汪石榴伸出巴掌,輕輕撫摸著古柏,那份癡情,像是在撫摸棄兒細如綢緞的肌膚。摸著摸著,他眼睛紅了,鼻孔發(fā)酸。“你師娘雖然長得白嫩,終歸是俗物。圣物畢竟是上蒼生養(yǎng)的,難得啊!”
“周巡警不放師娘回來,就找他加工錢。”
“師傅想要你師娘,也想多要工錢。”汪石榴嘆了口氣,忽又搖搖頭。“在圣物面前,你師娘算個卵!工錢算個卵!師傅什么也不想要,只想讓兒孫后人記住,汪記棺材鋪的汪掌柜,那個一臉黑麻子的矮人汪石榴,打造出了一張真正的萬年床!”
自后,師徒倆緊閉大門,沒日沒夜地打造起棺材王來。
街人再也聽不到呱嗒呱嗒的木屐聲了,再也看不到汪石榴那矮矬的身影了。這矮人蓬頭垢面,食量比一只老鼠大不了多少。他幾乎沒出過門,也很少回房間睡覺。他在古柏棺材旁鋪了張席子,累了,就歪在席子上打個瞌睡。氣節(jié)一過白露,天就冷了,寒風在大堂里穿來穿去。他索性將鋪蓋搬進棺材里,天一黑,就用椅子墊住腳,爬到里面去睡。半夜口渴,就從棺材里伸出手來,讓毛狗把暖壺遞進去……
周巡警隔三差五地來看上一眼。
奇怪的是,如今汪石榴見了周巡警,再也不尿褲子了。他覺得周巡警并沒什么可怕,除了塊頭大些之外,跟街上賣豬頭肉的丁婆娘差不多。他甚至當著眾人的面,很威嚴地對周巡警大聲喝斥,不許他站在旁邊礙手礙腳。
“好好,看在老爺子的情面上,我讓開就是了。”周巡警往后退了兒步。
周巡警走后,汪石榴頗有幾分得意:“毛狗,看見沒有?師傅也是個敢惹事的主!”
一天,周巡警突然闖進棺材鋪,喊了好幾聲,汪石榴才從棺材里爬出來。周巡警著急地說:“老爺子前日半夜突然起了病,恐怕拖不過今年冬天了。我已經(jīng)請地仙在龍山上選了一塊美穴地。汪石榴,你狗日的要抓緊時間,早日完工。”
“這是圣物,催不得的!”汪石榴翻翻眼皮說。
“說白了,不就是一張萬年床嗎?”
“圣物出世,一定要驚天動地。”
“你狗日的到底什么時候才能做好?”
“我如何知道?”
“你還想不想騎到棄兒身上去?”
“鮮活的女人,誰不想?”汪石榴嘆道。
棺材王總算成形了。整具棺材用古柏囫圇剜成,對著日光望去,就像一塊巨大的瑪瑙那樣通體透明。盡管沒上山漆,卻光亮如鏡,能清晰地照出汪石榴臉上那些細碎的皺紋。才短短幾個月,汪石榴就須發(fā)皆白,人比早先枯瘦了許多,也矮矬了許多。那張長滿了黑麻子的臉,枯皺如一枚干硬的核桃。他想,為了打造一張真正的萬年床,自己又縮短了幾寸,就算棄兒真的能回來,也許連她的奶子都夠不著了。想到這,汪石榴心里浮出幾許悲愴。他清楚,自己的魂魄,早就融進了這具棺材里,是棺材王吸干了他生命的汁水。
汪石榴開始在棺材的邊框上描繪風景。
他將晉熙四景——龍山夜雨、驛道西風、法華方竹、玄廟古松畫了上去。街人守候在棺材鋪里,想看看汪石榴怎樣畫青天紅日頭。按照祖宗留下的規(guī)矩,青天紅日頭沒畫好,這棺材就沒徹底完工,睡在里面的人將永世不得超生。
這時候,汪石榴卻偷偷離開了棺材鋪。
沒人知道汪石榴去了何處,連毛狗也不知道。
汪石榴獨自上了龍山,來到周家老爺子的美穴地旁。二天三夜,他不吃不喝,像只受傷的野獸那樣,一動不動地跪在龍山頂上,臉向著東方,靜靜觀看著紅日從淡淡的晨霧里浮出來,儀態(tài)萬方地升向空中。太陽永遠是年輕的、鮮活的,而世間萬物都會死去,就連號稱龍山之王的千年古柏也不例外……
汪石榴哭了,他流著淚走下了龍山。
回到棺材鋪,汪石榴仍沒動手畫青天紅日頭。
“你怎么還沒動手啊?”周巡警又來催了。
“不是我不畫,是棺材王出世的日子還沒到。”
“畫吧,我這就把棄兒給你送來。”
“我斷斷不敢委屈了圣物。”
“你是嫌棄兒被老子用舊了吧?老子多給些錢,你去買個新鮮女人,行不?”
“我不要棄兒,也不要錢。”
“汪掌柜,我家老爺子恐怕等不及了。”
“等不及你就扔我吧,大不了再縮短五寸。”
“狗日的,惹急了,老子就把棄兒賣到煙花院去!”
“圣物跟人一樣,也是有情有性的……”
出人意料的是,周家老爺子并沒在寒冷的冬天離開人世。老爺子睜大雙眼,眼珠早就不會動了,可嘴里還有細如游絲的熱氣。周巡警向來以孝子自詡,沒事時就在床前陪伴老爺子。他清楚老爺子不肯離去,是在等棺材王。對爛樹樁一般的汪石榴,他毫無辦法。老爺子一直拖到第二年的驚蟄,喉嚨里的一口氣還不肯落下。
驚蟄那天,天象極為怪異。
一聲驚雷將天劈裂了,天地間昏黑一團。
汪石榴閉緊大門,在大堂里點起數(shù)十支蠟燭。
“師傅,你要畫青天紅日頭么?”
汪石榴粗聲吼道:“快去搬家什來!”
當毛狗將顏料和畫筆搬到大堂來時,汪石榴已經(jīng)脫光了衣服,干癟的軀體顯得蒼老而又丑陋。他像條鬼魂那樣,圍著古柏棺材又蹦又跳,嘴里不時發(fā)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漸漸地,他安靜下來了,神情肅穆,跪在棺材王的橫頭。他操起刀子,“滋”地一聲,割開了自己的舌頭,滾燙的血從嘴里噴濺出來,直往棺材頭射去。他用毛筆沾著活血,開始描繪紅日頭。在粉紅的燭光里,那紅日頭慢慢滲潤開來,顯得年輕而又鮮活。
“師傅,你會死的……”毛狗嚇哭了。
青天紅日頭終于畫好了。
汪石榴站起身,爬進了棺材。
“師傅……”毛狗伸手去拽汪石榴。
“毛狗,今天是棺材王出世的好日子,你不能哭啊。現(xiàn)在你該知道,永不褪色的青天紅日頭,是怎樣畫出來的吧?”汪石榴從棺材里伸出那張慘白的臉,對毛狗笑了笑。“你不用害怕,師傅只是想再試試,看哪兒不光滑。毛狗,你把棺蓋往前推一點點。”
毛狗將棺蓋一分分地往前推。他知道,師傅給棺材王做的是死榫,只要合上了,再也無人能夠打開,除非用利斧去劈。但劈碎了還算什么棺材王呢?毛狗剛把棺蓋往前推了一兩寸,忽見一條火龍乘著閃電,從窗欞里躥進大堂,圍著古柏棺材騰躍了幾圈,隨即龍尾一甩,只聽得叭地一響,棺蓋與棺身絲毫無縫地合上了。在驚愕之中,毛狗仿佛聽見,汪石榴從古柏棺材里發(fā)出了一聲得意的大笑。
就在這時,周家老爺子咽氣了,眼睛仍沒閉上。
責任編輯 小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