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耐不耐讀,是不是能夠抓住讀者的心,靠的是它語言密度與張力。什么是密度?我的理解就是詩歌語言的信息量,當然,這信息量不僅僅是客觀的事物,還包含情感的信息和思想的觀念;而張力其實就是詩歌語言的沖擊力和輻射力。詩歌語言的密度和張力決定了詩歌的表層語言結構是否能有效地呈現其深層的情感結構,并最大限度地傳達詩人的內心,使詩歌在讀者心中引發情感的震動。
讀了海男、殷常青和劉春這三位詩人的作品,覺得他們的作品無論是語言的密度還是張力都是非常大的,至少它們給讀者的第一感受是非常好的,語言節制而富有沖擊力,意象繁復而不猥瑣,情感深沉而不輕佻,但他們的作品又是風格分明的。先來欣賞一下海男的詩,她的詩很集中地馭用了“夜”與“冬天”的意象,如《夜色之謎》就是以“夜色”作為主體意象的,同時夜色之中的情景也就構成了詩的意境:“閉上嘴唇,這是期待中獲得的一種安靜/風聲靜下來,呼嘯聲靜了下來,語詞靜下來/離開了一段距離,我盡了努力回過頭去/兩個異性酒徒正沿著荒涼的西部郊野行走”。而《夜宴》里依然以“夜色”作為意象,不過這首詩里,“她”的身影顯然替代了“夜色”而成為主體性意象,因此對“她”的身份的確認就變成了詩的基本美學追求。“她服從了奴役。這是擺開的夜宴下面/她喝了一杯黑啤,站在濃郁的夜色中/她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退步,服從于別人的命令/她不得不俯瞰一座奔騰洶涌的峽谷”,顯然,在詩里,詩人試圖讓主體的“她”逃離現實的場域,但“夜宴”是一個迷惑人的旋渦,“她”不可能抽身而出,只有變成“夜宴”的“奴隸”——這是一種無奈,是一種隱隱約約的焦慮感,也是一種“現代性”反抗,是“后現代”的困境。不過,“夜色”也好,“夜宴”也好,兩個意象無疑泄露了詩人的某種生活場景和生活習慣:在夜色中感受生活,在寂寞中思考生活。這似乎也從側面證明了詩人是一個孤獨的思想者,一個時刻保持著冷峻的優雅而細膩的女人。其實,詩人在生活中的角色本來就像是一位旁觀者,面對世俗的時空,詩人似乎永遠是別處的人。詩人有時候沉湎于自己的內心,但他的內心也不完全是封閉的,他們有時候會喃喃自語,有時候會安靜地面對現實,審視所看到的一切。《夜宴》和《漫長的冬眠期》這樣的詩就是一種冷靜的諦聽與觀望。《母親的權利》和《異性》,前者是詩人對母親與自己角色的思考,昭示的是母親與女兒之間的永恒性關系。后者是對男人與女人關系的思考,昭示的是男人與女人之間永恒的相融、沖突與對立:“她是一頭老獅子,一頭仁慈的母獅/她始終主宰著我未經訓練的意志,即使到了現在/她依然是讓我深入她骨髓的奴隸和孩子”,“我們披著身上的外殼,我們也亮出了各自的靈魂/我們準備好了兩個人的晚餐;我們也會/在夜宴之下永訣,我們是異性,這是永恒的規則”,在這兩首詩里,詩人展現了對立,也強化了角色雙方的緊密聯系性。可以說,《母親的權利》和《異性》也是詩人自我文化身份的指認。生活在現代化的場景里,各種表象的欲望符號光怪陸離,人很容易迷失于各種聲色場所和利益舞臺,而失去對自我的身份認同,因此漂泊感、痛苦感與焦慮感也就隨之產生。
劉春的詩一向語言平靜樸素,但其背后也充滿復雜的信息和豐富的情感,具有著不可小視的人文張力。《卑微的事物》就是對現實的拷問和對小人物的關注:“我寫下的都是卑微的事物/青草,黃花,在黑夜里飛起的紙片,冬天的最后一滴雪……/我寫下它們,表情平靜,心中卻無限感傷——”這首詩也富有戲劇性,把一種底層生命的艱難與絕望及其期待被關注與扶助的心態表觀得令人震撼:“比如今天,一個長得像我父親的老人/沖進我的辦公室/起初他茫然四顧,然后開始哭泣/后來自然而然地跪了下去”。
殷常青的詩也關注小事物,關注小人物。如《散步的老人》這首詩里,詩人用柔和的目光打量著平常的生命,展現日常生活中的人性之美,同時也展現安靜的時光中悠閑生命的韻致:“散步的老人。這么多年了,兩個老人/還相愛著,還幸福地依在同一條道路上,”而《清河》與《西山》這兩首詩看似都市人對自然景觀的側身而望,但詩人對樸素寧靜的生命的內在守護是分明可以感受的。
最近有人老在否定新詩,甚至季羨林都在自己的著作里認為新詩不成功。這其實是他們夸大了詩人的主體焦慮,把詩人的“自反性”思考置換為詩人的自我否定和詩歌的失敗。新詩自誕生之日起就承擔了詩學與美學的重負,而且不同的階層賦予了新詩不同的意識形態和社會角色,因此詩人們一直在否定之否定的道路上苦苦掙扎與求索。從海男、殷常青和劉春的詩來看,他們在詩學與美學上是堅持探索的,他們試圖以具有極大密度與張力的語言建立一個新的詩歌世界,這值得贊許。
責任編輯 趙宏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