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往城南的夜班車

1

夜班車上載著稀疏的幾個乘客，緩緩地行駛在夜晚的街頭。雨后的街道顯得潮濕而又寂靜。路燈的光影下不時掠過一小片泛著積水的水洼。公交車駛近路燈的一刻，燈光投進車廂，使坐在椅子上的乘客的臉從黑暗中悄悄浮現出來，隨著公交車駛離路燈，那些面孔很快又蟄伏回原來的黑暗之中了。車廂里一片寂靜，那幾個乘客和他們身下的椅子一起保持著緘默，只有老舊的車廂在暗夜里發出單調的哐當哐當聲。

周子民悄悄打開身邊的窗戶，一股清冽的夜氣夾雜著雨霧拂面而來，他禁不住打了個寒噤。

每到周末，他都要乘坐這班夜車橫穿整個城市，去城市的另一端看望那個女人。

一個星期約會一次，對于這樣的頻率，他還是比較滿意的。既不至于擾亂了他固有的生活，也不至于因為分開時間過長而給兩人造成多大的疏離。

坐在這樣的夜班車上，莫名其妙的，他想起了此刻正在外地度假的羅雨時。當然，選擇這樣一種季節外出度假顯然并不是什么明智之舉。但是，對于羅雨時來說，卻是個不容錯過的機會，他正好可以利用這次單位外出學習觀摩的機會，多親近一些劉倩。名義上是單位外派學習，實質上卻等同于他和劉倩兩人私下里度著蜜月呢！

這些天，羅雨時的精神一直處在一種極度亢奮的狀態之中。關于他的愛情進展，他都通過電話及時地反饋給了周子民?，F在的羅雨時簡直就像是個處在熱戀中的大男孩，身上充滿了對現世生活的熱情。這個年屆三十歲的老單身，愛情于他來說確實來得遲了一些。然而，另一個方面，羅雨時心里還是存在著一個不小的隱疾，那就是，劉倩并不是他的女朋友，她已經有了一個相處三年的男友，雖然，拿劉倩的話來說，她“從來都沒有愛過他”。但是，在名義上，她畢竟是別人的女友。因為這層關系，注定羅雨時和劉倩不能以一對愛人的面目公然出現在眾人面前?，F在的羅雨時只能寄希望于劉倩終有一天能下定決心和她那個拍拖了三年的男友分手，轉而投進他的懷抱。所以，他要不遺余力地往她感情的天平上投注砝碼。

白天里，羅雨時還隔著幾千里的距離給他打來了電話，這幾天來，他和劉倩一直避人耳目，秘密而又熱烈地戀愛著。這種狀態讓兩人備受折磨，而又愈發顯得繾綣纏綿。

就在今天中午，趁著眾人上街購物的機會，羅雨時和劉倩溜回賓館，在賓館的床上做了一回。那種在眾人眼皮底下偷情的感覺無疑是美妙而刺激的。以至于說到這些時，電話里的羅雨時還壓抑不住自己內心的興奮。

2

公交車緩慢而滯重地行駛著，像是濕地里爬行著的一只行動遲緩的大甲蟲?？磥?，司機是個憨性子。這條線路他大概跑得太多了，以至于跑得沒了性子。雖然看不清司機的長相，但是，周子民還是猜測司機可能是個中年人，他的臉上應該刻滿了中年人對于生活的疲憊與倦怠。

每到一站，不管有沒有人上下車，公交車都要?？恳幌?。司機的這種拖沓作風并沒有引來車廂里乘客的抱怨。周子民也弄不清楚究竟過了多少站，直到他揉揉酸脹的眼睛(剛才他伏著前排的座位打了一會盹)，瞅瞅四周，才發覺自己已經是車廂里唯一的乘客了。

那位沉默的司機始終一言未發，自顧自地開著車子。即便車上沒有了一個乘客，周子民相信，他一定還會老老實實把車子開到終點站。

窗外又有雨絲飄落進來，路燈下，雨絲像銀線一般糾纏紛擾。

前面出現了停車場黑黢黢的身影。四周顯得有些空曠。馬路邊少了許多密集的建筑，倒增加了三三兩兩的樹木。這兒應該接近郊區了。遠遠的，鬧市里的燈火在地平線那端星星點點地閃爍著。

車門打開，周子民下了車。公交車在停車場里兜了個圈子，又沿著原路返回了。

出門的時候，周子民并沒有帶雨傘，好在空中飄著的只是一些細密的雨霧，不妨大礙。周子民將衣服的領子豎立起來，沿著燈光流瀉的柏油路面朝前走去。

四周看不到一個人的身影，周子民只聽見自己的腳步踏著積水的路面發出啪嗒啪嗒聲。有一陣子，一陣孤寂悄悄地襲上了他的心頭，隱隱地，他忽然有些后悔在這樣的雨夜出門了。

3

那個門衛老頭對他已經很熟悉了，聽到響動，拎著一串鑰匙出來替他打開邊上的小門。一邊遞給他一個牛皮紙信封，說，這是陸老師的郵件。周子民掃了眼信封上的落款，是某個學院寄來的，里面裝著的大概是些學習資料。

陸敏是個安靜的女人，周子民想像不出來她情緒激動時會是什么樣子，因為，和他在一起，她從來就沒有過激動的表現，即使是他們一同做愛的時候。當陸敏過來把門打開時，同樣，周子民并沒有從她臉上看出一絲激動或欣喜的表情。

房間里被收拾了一番，地面上留下了濕拖把拖過的痕跡，在這樣的雨天，房間里因此顯得愈發潮濕。

小林已經搬出去住了。陸敏對周子民說。

果然，房間里少了許多雜物，也就是說，今后，他來這里應該更方便了。雖然，以前小林也不是常住在這兒，但是，有她的床鋪和行李在，周子民總感覺有些別扭。仿佛有人時刻在邊上窺伺著他們似的。

燈光下，周子民看出陸敏有了一些變化。她把自己稍稍修飾了一番，雖然，看上去并不太起眼。不過，這對于周子民來說，似乎并沒有什么多大的區別。在心里他早已給她定位了，不會因為某些局部的變化而改變什么。

看樣子，打掃房間和修飾自己一定占據了她今天的大部分時間，這對于她來說，頗為難得。為此，她肯定浪費了許多學習的時間。這段日子，她正加緊復習，以備迎接即將來臨的考研。在這所郊區中學，她已經待膩了，她希望不久以后就可以去城里工作，這樣，離他也近一些，不至于婚后兩地奔波。

房間里充滿了一種霉濕的氣味，幽暗的燈光使得房里顯得格外清冷。周子民感覺到周身都很寒冷，也許是因為淋了雨的緣故。在房間里待了一小會之后，周子民便上了床。

陸敏將周子民換下來的外套抖開覆在取暖器上烘著，一邊又點燃液化氣灶，燒起了開水。外面的雨聲大了起來，淅淅瀝瀝地打在窗外的楊樹葉上。整棟樓里，聽不見一絲人聲。躺在被窩里，周子民的思緒仿佛一只夜鳥般悄悄地滑出窗口，在細雨中飄渺地滑翔著，穿過那些油碧濕漉的楊樹葉子，飛出了樓道，飛上了校園里的大操場。他看見雨落在那里，落在那些光滑的鐵欄桿上；落在寬闊的跑道上；落在操場上細密的雜草叢中。

不知過了多久，身邊發出的輕微響動讓周子民醒轉了過來，陸敏挨著他的身邊靜靜地躺了下來。周子民略略遲疑了一會，有些猶疑地將手伸了過去。

他解著她的內衣，觸手的冰涼使他微微地吃了一驚。

乳罩解開了，小小的似乎沒有發育完全的乳房像兩只冷饅頭袒露出來。周子民俯下身去，輕輕地吮吸著它們，感受著自己的欲望在溫熱中一點點地融化開。

陸敏的嘴里發出了輕微的呻吟，她伸出手捧住周子民的臉，將它悄悄往上托舉，一邊湊上自己的嘴唇。她似乎不滿足于周子民只是像個孩子似的吸吮著她的乳頭。她要求她的嘴唇擁有同等的待遇。

她的嘴唇也是冰涼的，散發出一種淡淡的薄荷味。

女人果真是冷血的嗎？她給他的感覺，就是一個冷字。常年累月，她的身上都是冷冰冰的，沒有多少熱度。沒有他所企求的溫暖。

他集中著自己的注意力，小心地引導著欲望的方向。他不明白如今自己的欲望會變得如此脆弱，仿佛一根在風中搖擺的草莖，一不注意就會被吹折。但是至少，他希望她能獲得滿足。

然而，他并沒有堅持一小會兒，終于還是委頓了下來，像疲憊的海浪從沙灘上無力地退縮了。

她似乎并沒有介意他的不堪。

她開始在他身邊聊起了一些家常，關于學校里的人事啦；她所焦慮的前途啦；對于他們之間未來的規劃啦。她的絮叨仿佛窗外的雨聲一般連綿不絕，在她絮絮叨叨的講述中，周子民漸漸沉入了夢鄉。

4

第二天醒來，雨已經住了。周子民抬頭看了看窗外，天空還是一片陰霾。房間里充滿著潮濕的氣味。他發現自己的外套已經被掛在窗外的雨棚下晾著了。陸敏不在房間，大概是出去背誦英文單詞了。桌上放著牛奶和早餐。

周子民靠在床頭，有一陣子，他努力在心中體味著一些什么，關于家庭，關于一些樸素的幸福。但是，一些感覺只像飄渺的云霧一般，在腦海中稍稍盤桓了一陣之后就四處流散了。

打開手機，上面是昨晚羅雨時發來的一條短信，說他現在正鬧肚子，都是吃了不衛生的海鮮鬧的，劉倩正在照料著他。生一場小病對于愛情來說似乎很有必要。這是羅雨時最新總結出的戀愛經驗。

周子民微微地笑了笑。他有點想念這個行事魯莽而又熱情沖動的家伙了。

他想起了多年以前，羅雨時一念之下，要去南方闖蕩。那種念頭來得太過突然，以至于他自己還沒做好準備，甚至和單位連招呼也沒打，就像模像樣地分別和一撥又一撥的朋友喝上了他們為他準備的餞行酒。酒宴上，朋友們也分別送給他許多離別贈言和祝福。但是，在那幫朋友中，羅雨時唯一落下了他，也不知是什么緣故，那段時間，兩人一直都得不到見面的機會。

在臨行的前夕，羅雨時最后還是改變了主意，決定留下來。當然，這些都是羅雨時后來告訴他的。周子民笑著說，你當然是走不成的了！你怎么會不和我告別就悄悄地走了呢？即使你走了，也應該是我最后一個將你送上站臺嘛。

這事真有些喜劇效果。后來，羅雨時過意不去，只好又一一回請了那些為他餞行的朋友們了事。

羅雨時就是這樣一個人，干起事情來心血來潮，如果他想到了什么，便會投注所有的熱情和沖動，而完全不顧及后果。也許，這樣單純地追求事物的過程也不錯。比如，他和劉倩的關系，周子民幾乎就能料到它的結果。他清楚劉倩的為人，她是一個很講究實際的女孩，她會把婚姻和愛情分得很清楚，不像羅雨時這樣沒腦子。但是，你能否認羅雨時此時不是快樂的嗎？對于羅雨時來說，無論是快樂還是痛苦，他需要的都是那種酣暢淋漓的真切感受。不像他，總是溫吞吞的，像個已經過早喪失了激情的老人。

5

傍晚時分，周子民乘車回了城里。

街道上閃爍著綢緞似的光亮，來往的行人都顯得行色匆匆，馬路兩旁的路燈開始亮了起來，在薄暮中發出淡黃的光。

前面一家商廈已經停止了營業，從門口處涌出一大批人群。公交站臺旁聚集著一群等車的人，當公交車哼哧哼哧從滿是積水的街上駛過，人群先是紛紛閃避著車輪濺起的積水，不等公交車停穩，又蜂擁著朝車門處擠去。

街道上懸浮著的廣告條幅被雨水浸泡得發白，上面的字跡也顯得有些模糊不清?？Х任堇镩W著一片溫馨的燈火，從窗口處呈現出一對情侶的身影——但是，又有誰去探究他們之間究竟是否是情侶關系呢？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在華燈初上的雨夜里，坐在咖啡屋的一角細品著咖啡，他們之間或許正在發生著一段故事：關于往事，關于愛情、婚姻，各自漂泊無著的生活，每個人身上都演繹著一段故事，每個人心中都醞釀著一場小小的風暴。

菜市場那兒還擺著些沒有收拾的攤位，幾個寥落的顧客在挑揀著貨物，從濕潤的空氣中傳來一陣清新、微甜的瓜果氣息。周子民想起過去路過這里時，他都會捎上兩斤水果回去。她愛吃水果，因此，她的身上總是彌漫著一股水果的清香。他總是喜歡把頭埋在她胸前，用鼻子使勁嗅她身上的味道，弄得她咯咯咯地笑個不停，而她汗津津的小手里，還攥著一只剛咬了一半的蘋果。她的神態簡直就像是一個孩子。

有時候他想，她就是他的孩子。白天天不亮他就早早地出門了，一直到傍晚才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家，一進家門，還顧不上換掉笨重的鞋子，她便像個孩子似的撲進他的懷里。而此刻，他心里想的只是一頓熱騰騰的飯菜。很顯然，他的期望落空了，可是，她的熱情足以彌補他的失望。他笑著搖了搖頭，挽起袖子，開始在廚房里忙活起來，身上洋溢著一種對日常瑣碎生活的熱情。因為她，他才改變了對生活的態度，那些理想主義、浪漫的愛情與傳奇紛紛離他遠去了，他只陶醉于每天鍋碗瓢盆的交響樂中，樂此不疲。雖然，有時他的心中也會萌生一股莫名的悵惘；一股理想落空的惆悵，然而，一想到她的溫存、她的嬌憨，他的心自然也就得到了撫慰，畢竟，生活用某種方式補償了他，他沒有理由索取更多。

但是，他沒有想到，他的“孩子”有一天會背叛他。

他像一個寬容的父親原諒了她的背叛。他平靜地和她辦理了手續，他這樣做，甚至是出于對她未來幸福生活的考慮。

他并不恨她，她把自己青春最美好的一段時光留給了他，他其實是感激她的。

6

街對面有一家小酒店，周子民走了進去。

事實上，他并沒有多少喝酒的欲望，但是，他還是給自己叫了瓶酒，也許，酒可以驅散身上的一些寒氣。

酒店里顯得非常嘈雜，對面桌上坐了一男三女。那個男人臉上明顯地流露出一種優越感，其中有個女人長得頗有幾分姿色。周子民注意到，那個男人對她的態度相應比對另外兩個女人親昵一些。

當然，對面男人表現出的優越感對于另外一些人來說，也許根本不算什么。因為，在周子民的左邊，就是一個幸福的三口之家。不知怎么回事，周子民竟然覺得這兩桌的男人似乎在暗中悄悄地較上了勁，幸福之家的男主人顯然想以他擁有的天倫之樂來對抗鄰桌男人放縱墮落而擁有的快樂。

那家的男主人，周子民認識。周子民還是單身的時候，常常在舞場中見到他，那時他總是一個人來，身邊并沒有女伴，想來，那還是他的求偶階段。當年，周子民在舞場中看到他總是一副焦灼難耐的樣子，見到女人就委委瑣瑣地往前湊。周子民甚至親眼見過他被一個漂亮女人當眾嘲弄譏諷的情形。如今他幸福了！這只焦躁的雄孔雀終于找著它的雌孔雀了，并且順利地讓那只雌孔雀為它產下了一只傻乎乎的小孔雀。酒店里有個認識他的熟人，他們剛進來時，那人還和他打過招呼。這家的男主人大聲地沖那人笑著說，他老婆今天發了外快，要請他吃酸菜魚呢。呵呵，多么浪漫的家庭啊！他當年遭受女人奚落的創傷現在應該是撫平了吧。你瞧，就連他的笑聲也變得爽朗起來。估計他在任何場合都不會輕易放過表現他們夫妻恩愛和睦的一幕。哦，但愿這對孔雀夫妻能永遠相親相愛下去！但愿他們永遠能在那些渙散的家庭面前保持著那份獨一無二的優越感！

7

出了酒店，周子民往家的方向走去。

經過巷子口時，周子民看到一個穿著白色羽絨服的女人撐著把小花傘站在昏暗的路燈下。

即使是穿著蓬松的羽絨服，還是掩飾不住女人凸凹有致的曲線。

她那副神態仿佛是在等候她晚歸的戀人！

周子民被酒精迷醉的意識變得有些空蒙起來。他知道，要想成為這個女人今夜的戀人其實很簡單。

8

昏暗的燈光下，他看見她的臉頰洇上了兩團紅暈，看上去平添了幾許嫵媚，剛才一番劇烈的運動一定讓她覺得熱了。女人說自己是江西人，雖然她的年齡比他還小三歲，但是已經有了一個四歲的孩子。一開始他問了一句挺蠢的話，他問，你是和丈夫一道出來的嗎？

跟他一道出來干什么？傻瓜！她微微笑了笑。

那你就不想兒子？

想啊。

忽然，他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了，也許，他根本就不應該問這些。

他起身從床頭堆得亂七八糟的衣服口袋里搜尋出香煙，你要不要來一支？她搖了搖頭。他自己點燃一支，深深地吸了一口。感覺自己的腦袋稍稍清醒了一些，今晚的酒確實有些喝多了。

外面傳來淅淅瀝瀝的雨聲。

看來，今晚你同屋大概是不會回來的了。他一邊說，一邊返身看她，正遇上她看他的目光。他沒想到她居然是一直盯著他看的。她的目光中似乎含著某種詢問，似乎想弄明白，他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你老是看著我干什么？他有些不自然地笑笑。

呵呵，我想我下次一定會記得你。她說，不過，我會假裝不認識你。

她就那樣躺在他的身邊，裸露著白皙、飽滿的乳房，他能感覺到從她身上散發出的溫熱氣息。突然，他心里又涌出了欲望，他將煙頭掐滅在床頭的煙灰缸里，將整個身子貼在了這具溫熱、顫栗著的肉體上。她伸出雙臂，緊緊地抱著他，她的喉頭發出了一聲仿佛嘆息似的呻吟。

他的嘴唇貼著她發燙的面頰，他猶豫著要不要吻她，他知道這對于他來說是個障礙，雖然，他很愿意吻她。后來，他還是輕輕地用嘴唇觸了觸她的耳垂。他聞到了她頸窩處散發出的洗發水的清香。

她一面輕輕呻吟著，一面卻微微地皺了皺眉頭。他放緩了動作，怎么？弄疼你了？

嗯，有點。她說，你動作太猛了，不過，還是很舒服的。

他不由笑了笑。

他能感覺到她并沒有欺騙他，她那種眼神，那將他突然緊緊摟住的動作，一切都不像在演戲。

你一定好長時間沒有做過了吧？她問他。

不，不是，但是……沒有感覺。

是因為你不愛她？

也許吧，他說。一面在她身邊躺下，把手臂從她脖子后伸過去將她摟著。

我喜歡跟你做愛，她輕輕地說了一句。

是嗎？

是的，如果是別人，也許我就會讓他走了。

我今天酒喝多了，不然，我是不敢來的。

呵呵，酒喝多了才來？

是的，就是現在我心里還有點擔心呢！

沒關系的，這兒很安全。她說，我給你倒杯水吧。

說著，她爬起身子。他躺在被子里，看著她光著身子在房間里走動著。他的心里有一種異樣的感受。甚至有一絲小小的溫暖悄悄爬進了心窩。

給他倒好水后，她又用茶炊接了些水，坐在煤氣灶的火焰上，然后返身上了床。由于他的欲望一直沒有宣泄出來，因此，她光滑的身體一挨著他，他立刻又起了反應。她俯上了他的身子，這回，她完全采取了主動，她的動作溫存而又熱切。他的欲望終于被她一點點勾引起來，他一翻身將她壓在了身下。這回，他終于達到了理想中的高潮。他試圖起身，卻被她的雙臂圈住。她仿佛還沉浸在某種狀態中，他只好靜靜地俯在她身上一會。當他第二次準備起身的時候，她依然用手臂摟著他。別急，她說。然后，她從床邊抽出一卷手紙。你瞧，你出了一身汗呢！說著，她輕輕地替他擦拭起身上的汗來。

現在我們睡吧？他說。

好吧，睡吧。說著，她輕輕地閉合了眼睛。

然而，他卻睡不著。他注視著她的面龐，她臉部有著很好的輪廓，她睡覺的表情也很恬靜，看不出有絲毫下作的痕跡，她更像一個跟他已經生活了多年的女人。

窗外的雨聲一下一下地敲擊著他的心坎，他希望雨下得再大一些，雨點再密集一些。大雨會隔絕與外界的聯系，使人們都龜縮在一方小小的天地里。雖然，他知道她并不屬于他，但至少，他希望今夜她是屬于他一個人的。

他一直無法睡沉，一會兒醒來，一會兒又迷糊過去。他看出她其實也一直沒有睡著，不過這也許是她的工作性質決定的。

屋子里沒有鐘，他弄不清確切的時間，只好一次次地伸手撩起窗簾，看看外面的天色。

天亮你還要上班嗎？她問。

不。

那你睡就是了。她說。

可是，他睡不著，在一張陌生的床上，他總是無法安心地入眠。

你是怕回去遲了，老婆要盤問你？她微微地一笑。

也不是。

外面終于傳來了一些人聲，那是早晨人們慣常的忙亂。其實，他心里倒是希望就這樣在她身邊躺著，他有點不愿意這么早就離開她，但他知道她終究是不屬于他的。她僅僅只能屬于他一夜。他想在離別她時，再要她一次。

呵，你身體能吃得消嗎？她一邊笑著一邊說。

她很順從地配合著他，讓他又一次如愿以償。

外面安靜了下來，那些早晨上班的人大概都已經出門了，這是他最好的離開時間。

我要走了，他說。

她看了看他說，隨便你，你在這睡也行。

不，我得回去了。說著，他便起身穿起衣服來。

收拾停當之后，他看了看她，雖然經過一夜的溫存，他覺得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他還是開口問她道，這個……多少錢？

她似乎也覺得有些羞赧了，目光也在躲閃著他。隨便你。最后，她終于故作輕松地說道。她自己也知道，他們之間是沒有資格談論感情的。

從昨夜到現在，也許這一刻，才是他們最尷尬的時刻，仿佛這一刻，現實才呈現出它冷酷的面目，而昨夜更像是一場迷亂的夢。他們都短暫地在那個夢里迷失了一會。

那么，我走了。他說。

她將他給的一百元錢小心地折疊起來——他喜歡她對待它的方式。他知道自己給得不多，他更相信，他只是在完成一種儀式。

嗯，好吧，你走了后我就繼續睡覺。她從嘴角展開一絲微笑說。

她走過去替他將門打開，他迅速地穿過院子，來到外面，他深深地呼了口氣。天氣已經放晴了，陽光從樓層后面射下萬道金光。巷子的外面就是人頭熙攘的大街。

9

剛剛打開手機，短信的訊號就迫不及待地響了起來?！敖裉焱砩系幕疖嚕烙嬅魈煜挛缇涂梢缘郊?，晚上我們就可以在一起聚了。羅雨時?！?/p>

周子民抬起頭來，一輛公交車剛剛駛過。車屁股上標著醒目的13。這正是從城南開來的13路公交車。

而下一個周末，他還將一如既往地坐上這條線的夜班車，橫穿整個城市，到城市的另一端去看望那個女人。

責任編輯 苗秀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