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光芒,1966年生,山東臨沂人。2000年畢業于蘇州大學文學院,獲博士學位。2003年南京大學中文系博士后流動站出站。現為南京大學中國現代文學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生導師。近年出版著作《啟蒙論》、《五四文學現代化轉型新論》、《中國近現代啟蒙文學思潮論》、《中國當代啟蒙文學思潮論》等5部,在《文學評論》、《中國社會科學》等發表論文120余篇。獲國家級優秀教學成果獎、省級社科優秀成果獎、首屆“唐弢青年文學研究獎”等獎項。入選教育部“新世紀優秀人才支持計劃”、江蘇省“333高層次人才培養工程”首批中青年科學技術帶頭人等。
批評家就是審美上的批評者和文化上的批判者,他永遠與時代息息相通,但又似乎始終游離于時代。
批評家職志所在,必須體現對現實深層需求的回應而不是對文化泡沫的追隨。在筆者看來,當下文化表象背后的真實面目有二,即愚昧和偏見。一方面是大范圍內的“多元主義”的傲慢,精英話語與大眾話語完全向兩極而動,格格不入,彼此拒絕,互相嘲諷。主流話語與民間話語、政治話語與私人話語之間完全處于二律背反的怪圈,其間的裂隙愈來愈大。向相反方向疾馳的物質上的強大與精神上的渺小,自由空間的瘋長與精神的自我萎縮,日趨劇烈,這則表明自由手段的多樣化、便利化與自由的異化在同步增張,個體精神的內在分裂日甚一日。另一方面,“文人相輕”在今天尤甚,作家之間互相攻訐,批評家之間彼此指責,有的大腕作家更是聲稱從來不看批評家的東西。更甚者可以無知者無畏地指點江山,唯我獨尊。愚蠢的傲慢和傲慢的愚蠢,正在成為一種習以為常的存在方式,它意味著所謂“后啟蒙”時代其實也就是“新型愚昧”的時代。
如果說在這樣一個“新型愚昧”橫行的時代,作家憑借經驗而寫作自然有其合理性,那么批評家就不能僅僅依靠經驗,還必須有充分的理性高度;如果說作家可以從私生活出發進入文學敘述,那么批評家就不能僅僅局限于個體領域,還有義務營造“公共空間”;如果說作家的寫作可以是多向的,多元的,那么批評家的批評則必須有一個基準的方向和價值。當我們說文學批評也應該多元化時,應該指的是不同的批評家可以從不同的方向、不同的立場從事批評,而絕不意味著每一個批評家都可以無標準、無原則、無方向的多元。本雅明之所以探求“救贖的批判”,其意圖即在于使一種已經孤立而又神秘莫測的經驗歸于一種公共的與普遍的經驗。
批評家應該有自己統一的思想觀點、審美標準與批判立場,他必須面對大眾、文壇與自我,進行多層面的人性啟蒙和審美啟蒙。具體說來,第一,他必須面對整個大眾階層或者市民階層,包括廣大的讀者和潛在的受眾而發言。第二,批評家還必須有啟蒙作家的高度,在理性美學的品味上他必須高于作家。第三,批評家還必須有強烈的“自我批評”與“自我啟蒙”的意識。
我理解的批評家與時代的關系應該是這樣的:當時代處于思想解放的上升期的時候,他當然要順應時代;當現代與愚昧充斥于時代主流時,就必須要做超前的、孤獨的吶喊者和預言家。而當時代的主潮被西化和全球化的泡沫所鼓蕩時,批評家則不妨保守一些,矜持一些,堅定一些。這也正是批評家與文壇的關系。常有批評家譴責繼“上帝死了”之后接著是“作家死了”,豈不知,對“作家之死”來說,“批評家死了”尤其難辭其咎。因此,后啟蒙時代的批評家何為?那就是回到啟蒙立場,做一個與文壇對立的啟蒙家。梅耶說:“正如中世紀社會通過上帝和魔鬼來建立平衡一樣,我們的社會是通過消費及對其揭示來建立平衡的。”也就是說,批評家必須作為消費時尚的對立面對其進行揭示和批判,在文學觀念與審美判斷上保持自身價值的堅挺,從而使一股股堅挺的個體力量像阿多諾所倡導的那樣,匯聚成為“人類面對飛揚跋扈的制度、宗教和其他方面的壓力的一種抗議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