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詩韻改革

當前在世界范圍內詩詞界的每位朋友，有一個問題需要回答：詩韻要不要改革?贊同詩韻改革的每位朋友還要回答第二個問題：到底怎樣改?筆者的回答是：我主張詩韻改革；對于新韻的分部，仍然堅持《中華詩詞》2002年第1期拙文《今韻說略》中的主張。

要不要改?猶如反向火車，背道而馳。往北京方向開的叫上行，背北京方向開的叫下行。無論上行還是下行。都是為了鐵路運輸，都是為社會主義建設服務。詩詞亦同此理，無論舊韻新韻。都是為了寫詩。雙方是“詩詞內部矛盾”!到底怎樣改?猶如同向火車，到底應該走哪一股道。通過的列車一般走直股，停下的列車一般進側線。無論通過還是停車，都是運輸的需要。詩詞亦同此理，無論將新韻分成幾部或是怎樣分，都是為了詩韻改革。各方是“韻改內部矛盾”!火車在起動的時候，要有個方向，在運行過程中，要有個運行計劃；猶如咱們在討論問題的時候，首先要定一個標準和依據。筆者認為，前一個問題標準和依據是普通話，后一個問題的標準和依據是《漢語拼音方案·韻母表》。火車運行和詩韻改革討論都要有“道”。只要我們通過心平氣和的討論。問題總能得到解決；還不至于“道”不同。不相為謀!

先說第一個問題：要不要改?其實，這個問題早有結論。2001年2月28日中華詩詞學會會長擴大會議討論通過的《21世紀初期中華詩詞發展綱要》指出：“聲韻改革，勢在必行”，同時又指出：“鑒于目前聲韻使用的實際情況，我們尊重詩人采用新韻或運用舊韻的創作自由(新舊韻不得混用)；另一方面又要倡導詩詞的聲韻改革，執行‘倡今知古’、‘雙軌并行’的方針。即大力提倡以普通話語音聲調為審音用韻的標準的新聲新韻，同時力求懂得、熟悉、乃至掌握舊聲舊韻。”這是我們當前用韻和詩韻改革的“大政方針”!

作詩押韻是為了什么?我們可以找出很多的理由，但最重要的只有兩個字：好聽!有韻的不一定是詩，但詩必須有韻，有韻必須好聽。當然這只是對于傳統詩詞來說的，有些新詩故意不要韻，人家也照樣發表，也照樣有它的讀者群。詩詞界的朋友不可能說出不要韻的話，但有些朋友會說出“即便是用平水韻押韻，用普通話讀來不好聽也沒關系”這樣的話來。我想，只要你寫的是“詩”，用韻有據可依，又有“雙軌并行”的“上諭”，當然在創作上“詩遵平水，詞依正韻”悉聽尊便。

從語言學的角度看，韻是否和諧，只能就一時一地討論，時間空間的變化，必然彰顯舊的“和諧”的不和諧。有些用舊韻作詩的詩友。他們的有些作品今天用全國通用的普通話讀起來就不和諧，不好聽!那就失去了押韻的意義。就時問而論，也許有人會說：“平水韻在古代是好聽的!”但問題是，今天不是“古代”!再說，你也不知道某個字古代到底讀什么音。今天有人在讀詩時。為了和諧，改變某個字的讀音，謂之“葉韻”。如將杜牧《山行》中的“遠上寒山石徑斜”，將“斜”字讀成“xia”，這種做法是不可取的。今人讀古音，只是根據音變的規律的一個擬音而已。即便是這個字讀成了“xia”，這首七絕的另外27個字仍讀今音，那就不倫不類了；倘使28個字都讀成了所謂的古音，那今天的人誰能聽得懂呢?就空間而論，也許還有人會說：“我們家鄉就讀這個音。”或者說：“華僑用某某方言讀普通話不和諧的字卻是和諧的。”問題是，讀你詩的人，不一定都是你的家鄉人；華僑在自己的聽眾范圍內用方言讀詩，那自然無可非議；但如果在聽不懂華僑講的某某方言的人群中朗誦詩，那還有什么意義呢?必須明白，現代漢民族的共同語就是“以北京語音為標準音，以北方話為基礎方言。以典范現代白話文著作為語法規范的普通話”，而《漢語拼音方案》的用途之一就是作為推廣普通話的工具。

原國務院總理周恩來早在1958年1月10日政協全國委員會舉行的報告會上，在題為《當前文字改革的任務》中說：“現在公布的漢語拼音方案草案”，“政府對于這個問題是采取了負責和慎重態度的。”中國文字改革委員會主任吳玉章在1958年2月3日第一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五次會議上的題為《關于當前文字改革工作和漢語拼音方案的報告》中說：“事實證明，這個草案是經過專家長期研究、各方面反復討論和多次修訂的，它確實反映了參加討論的大多數人的意見。應該說，政府對待這項工作的態度是認真負責的，所采取的步驟是慎重的。”在討論過程中，當時的語言學家羅常培、黎錦熙、王力、呂淑湘等人都有專文發表。《漢語拼音方案》在1958年2月1日第一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五次會議通過公布。因此，《漢語拼音方案》的權威性是不容置疑的，全國人民代表大會通過的文件，那就是“欽定”的。

《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2000年10月31日由全國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十八次會議通過，自2001年1月1日起施行。其中赫然寫著：“國家推廣普通話”，“國家通用語言文字以《漢語拼音方案》作為拼寫和注音的工具。”《漢語拼音方案》使每個漢字都有了標準讀音，這個標準讀音就是我們今天押韻的依據。明代陳第就說過：“時有古今，地有南北，字有變革，音有轉移。亦勢所必至。”(《毛詩古音考》)文字語音的統一，是國家統一的重要組成部分。在我們這個大一統的國家里，推廣普通話，使用《漢語拼音方案》，就是對“時有古今，地有南北，字有變革，音有轉移”的劃一和規范。自《漢語拼音方案》公布以來，我國的大中小學的漢語教學始終與其保持一致，現在我們應當把這個問題提到遵守《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的高度來認識。

再說第二個問題：應當怎樣劃分韻部?每個韻部包含哪些韻母?筆者仍然堅持《中華詩詞》2002年第1期筆者發表的以《漢語拼-音方案-韻母表》為依據的《中華今韻簡表》分部和韻母歸類。在現代漢語里，一共有39個韻母，但是《漢語拼音方案·韻母表》在表格上反映出來的卻只有35個，有4個或合并或未載。反映出來的35個韻母，分成15個韻部，即：一衣、二烏、三迂、四啊、五喔、六鵝、七哀、八疑、九熬、十歐、十一安、十二恩、十三昂、十四英、十五雍。合并者有“自私”的韻母，出現在z、c、s的后面，用“-i'’來表示；“時事”的韻母，出現在zhi、chi、shi、r的后面。也用“-i”來表示，以其發音相近，它們都加入到“i”的行列；還有一個“e”，發這個音的。只有一個漢字“誒”，以其發音與“e”相近，在《漢語拼音方案·韻母表》表格的形式上也就成了“e”的齊齒呼和撮口呼。

再就是“er”這個和兩個“-i”有一樣地位的特殊韻母，它在《漢語拼音方案·韻母表》的表格上卻沒有反映出來，而只是在表格后的說明中提到了它。發er音的字，《漢語大詞典》收57個；《現代漢語詞典》收23個，其中平聲字8個，平聲字中常用字只有“兒”“而”兩個；如果硬是用這些平聲字作為韻腳寫一首七言律詩，不是說不行，畢竟太費勁。應當說發er音的字，有獨立列一個韻部的資格，但是字數太少。只好給它找個“掛靠單位”。如果“掛靠”，到底那個韻部最合適?例如以上舉出的兩個平聲字：兒，今讀6r時，《廣韻》為汝移切，支韻；又今讀nf時，《廣韻》為五稽切，齊韻。而，今讀ér，《廣韻》為如之切，之韻。《廣韻》中的“支”“之”二韻在平水韻中都是“四支”，“稽”在平水韻中歸入“八齊”。我們根據古今音變的規律，應該說“掛靠”到“衣韻”是相對合理的地方。上海古籍出版社《詩韻新編·凡例》的“通押情況”里將“六兒”“通支通齊”，估計也是從這個角度考慮的。順便說一句，《詩韻新編》將入聲字另外開列是不合適的。因為普通話里沒有入聲字!

無論何種韻書，在空間上和時間上，都是對音韻在全國范圍內的強制性的劃一。平水韻如此，新興的各種韻書也是如此，只不過韻目在刪繁就筒的情況下，哪個更趨于合理罷了。鑒于以上的理由。筆者仍然認為，將“er”韻特殊處理后，分15個韻部較為合理，至于韻部的代表字，仍可以商量。從音韻學的角度講，按《漢語拼音方案·韻母表》劃分韻部不是盡善盡美的，但它至少有12個字的好處：便于教學，便于記憶，便于操作。畢竟我們今天的小孩子都從這里學起。為詩詞大業的發展計，也應該如此!

筆者見到的新韻韻書、韻表可謂夥矣，這是太好事，足見詩韻改革是人心所向。以普通話為依據的“大同”是必然的，問題在于“小異”。其“異”有二：一是詩韻分部多寡不一，二是韻部內所含韻母不一。公婆說理，各持一端。當然，筆者也是“公婆”之一。2005年第8期《中華詩詞》卷首語中有這樣的話：“要以新聲韻取代平水韻，是詩史發展的必然趨勢，也是詩韻改革的唯一出路，因為詩韻發展應當不斷完善，絕無倒退之理；而且，詩詞用韻意在求得音韻和諧上口，強使舊韻，在學用普通話的讀者讀來，則只有佶屈聱牙之病。毫無音韻鏗鏘之美，豈不是適得其反、“韻”與愿違!”“可惜的是，多數作者言行不一、言而不行——不是反對新聲新韻，只是因為舊韻駕輕就熟。使用方便，不肯為韻多付辛勞。不然，何以那么多新聲新韻倡導者所寫的作品照舊使用平水韻?”這應該是《中華詩詞》編輯部的看法。這些話全對。個中“言行不一、言而不行”者，星漢自認有我！2006年第l期《中華詩詞》刊登尹賢先生《致星漢》的公開信。其中說：“我相信您不會懷疑詩韻改革的正確性和必要性，您早就說過‘我主張詩韻改革’，可是您的實際行動呢?這些年，您寫的詩不少。出的詩集不止一本，但請問其中有幾首是新韻詩詞?您坦白的說自己是“兩面派”，盡管還提出過《中華今韻簡表》，可實際上寫詩仍用平水韻和《詞林正韻》，一直保留入聲。”“我認為詩韻改革之所以收效甚微，問題的癥結就在這里：這樣的‘兩面派’不止一個，這樣的‘兩面派’出自高層，影響非同小可。”這些話全對。我真心接受!本期的《回音壁》又轉發《深圳詩詞》筆者一首《用新聲步原韻奉和莊嚴先生一律》七律：

六合逐鹿莫歇聲。革斥積習克逆風。

血熱潑潑接日赤。骨直肅肅續竹青。

鮚集拂拭灼灼目，落筆激發烈烈情。

復荻墨跡得物力，獨酌一宿玉爵傾。

這是編輯給我的一點兒面子。莊嚴先生的原韻，是平水韻中一東、八庚、九青混合的押韻，今天用普通話讀來仍然和諧，當然是新韻；以其符合在現代漢語中，“韻母在韻頭以后、韻腹相同或相近、韻尾相同就算同韻”的要求。這首詩除韻腳外，全部用平水韻的入聲而今天讀為平聲的字擺平仄，當然也是新聲。但在某種意義上說，這只是文字游戲，算不上真正的詩詞作品。筆者另一首《周僻生先生大著將付梓，以今韻一律為賀》載《沈祖菜詩詞研究會會刊》第4期：

今韻今聲脫穎出，草原無懼小牛犢。

神州久旱來新雨，山徑難行斬惡竹。

機器人能登月殿，古裝客請住茅屋。

與時俱進非空話，何不心服更口服。

這首七律當然是新聲新韻，但韻腳全用今讀平聲的平水韻中的入聲字，多少還有些使氣的味道。

音韻是有繼承性的，盡管每個字古今的讀音不盡相同，但以平仄論，大部分還是相同的。所以，有些不經意在舊韻新韻下功夫的作品，倒是新舊皆合。作者雖然沒有標出“新聲新韻”，但它完全在“新聲新韻”范圍內。如2006年第3期《中華詩詞》孫軼青先生的《參觀陽江大明奇石館》就是這樣：

琳瑯險峻見千山，責在珍藏咫尺間。

莫笑老夫年已邁，石奇韻美利休閑。

韻用平水韻的十五刪，于古于今，平仄全合。筆者也有這樣的例子，如《訪北庭故城》：

四望蒼涼晚日晴，殘垣想見舊威靈。

鐘聲無奈沉西寺。雄氣依然起北庭。

曠宇風來云漸淡，遠村雨洗草猶腥。

天山不記前朝事，融雪年年大漠青。

韻用平水韻的九青，首句用鄰韻，于古于今，平仄全合。筆者檢點舊作。此類詩作也有相當的數量；如果只說韻腳，不管平仄，我可以負責任地說：幾乎每首都是如此，以其新舊皆合之故也。因此，筆者發表的詩詞作品，在韻腳上雖然有“強使舊韻”之責，但尚無“佶屆聱牙之病”。我在拙著《天山韻語·后記》中對于用韻“自覺地”總結了這個妥協的辦法：“作詩填詞時，為使音韻和諧，盡量把平水韻中的有些韻目，用普通話讀來兩個以上韻母的分開使用”，“這當然就加大了作詩填詞的難度，為的是讓詩詞界不喜歡新韻的行家里手也看著順眼。”尹賢先生批評的也就是這種妥協的辦法。尹賢先生《新韻詩詞曲選評》中，收入筆者的兩首歪詩《額敏路上口占》和《夜降吉隆坡》，其實也是用這種妥協的辦法出籠的。

“言行不一、言而不行”“這樣的‘兩面派’不止一個”，究竟是為什么?筆者以為，除了“不肯為韻多付辛勞”，習慣成自然的惰性外，就是這么多的新韻韻書、韻表得不到全國詩友的公認，沒有足夠的權威性，讓詩詞作者們無所“措手足”。現在詩詞界在用韻上處于“亂世”，新韻大軍的“各路諸侯”，互不統轄，我行我素，各行其是。如果再這樣“多元化”地走下去，必然會影響詩韻的改革進程，甚至會帶來負面影響。如筆者使普通話和平水韻兩者兼顧，讀起來尚和諧、悅耳，雖不失為一種辦法，但這畢竟不是長久之計。

怎么辦?筆者獻“下中上”三策，以供參考：一是對下。贊同詩韻改革而又“言行不一、言而不行”的人們行動起來，不妨先用各種新韻韻書、韻表相同的韻部進行創作，有爭議的韻部可以緩行；縱使不是每首詩詞都用新韻，起碼一部分可以這樣作。二是中間環節。希望以中華詩詞學會的名義召集一個有音韻學家參加的詩韻改革專門會議，請新韻大軍的“各路諸侯”到會，各抒己見，集思廣益，形成一個相對合理，各方認可的方案。三是對上。現在的各種新韻韻書、韻表都是民間組織操作或是個人行為，缺少權威性，所以希望得到上層官方的認可，起碼得到全國語言文字工作委員會的認可，然后“詔告天下”，公布施行。

這是筆者在詩韻改革方面提出的“道”，不知倡導詩韻改革的朋友們愿相與為謀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