贈粱任父同年
黃遵憲
寸寸河山寸寸金,離孤分裂力誰任?
杜鵑再拜憂天淚,精衛(wèi)無窮填海心。
2007年6月,在慶祝香港回歸十周年之際,香港桂華中學百余名學生致函國務院總理溫家寶,談及回歸十年的感受,其中不乏反思香港青少年現(xiàn)狀的真情流露。溫總理在收到信函的第三天,就親筆寫了一封熱情洋溢的回信,并引用黃詩的尾聯(lián)“杜鵑再拜憂天淚,精衛(wèi)無窮填海心”的詩句,贈與該校師生。勉勵同學們要以杜鵑啼血之情,精衛(wèi)填海之心,熱愛并建設香港和祖國。在此之前的2003年6月29日,溫總理在出席香港回歸六周年慶典時,也曾以同樣的詩句勉勵全港市民“以杜鵑啼血之情熱愛香港,熱愛祖國;以精衛(wèi)填海之心建設香港,建設祖國”。不僅如此,2005年11月,清華大學校長,將著名畫家89歲高齡的清華大學教授張仃先生所書本詩全文的條幅,作為禮物之一,贈給了率團訪問大陸并在清華大學作演講的臺灣親民黨主席宋楚瑜先生,以表明我們反對“臺獨”的態(tài)度和對他為祖國統(tǒng)一作不懈努力的希望。
為什么這首詩能如此受到溫總理和臺海兩岸愛國人士的喜愛和重視呢?因為這是一首“借典抒情,化詩明志”的愛國主義詩篇,她能激勵人們?yōu)樽鎳慕y(tǒng)一、祖國的振興而奮斗的民族精神。
本詩作者黃遵憲(1848——1905),字公度,別號“人境廬主人”,廣東嘉應州(今梅州市)人。晚清著名外交家、思想家、改革家和詩人。歷任清廷駐日本、英國使館參贊。駐舊金山、新加坡總領(lǐng)事等職。著有《人境廬詩草》11卷,《日本國志》40卷。《贈梁任父同年》是他于光緒22年(1896)4月寫給晚清著名維新派領(lǐng)袖梁啟超的。是年正是在甲午海戰(zhàn)中戰(zhàn)敗的清廷被迫簽定喪權(quán)辱國的《馬關(guān)條約》,割讓臺澎諸島給日本的第二年。此時,黃遵憲已經(jīng)結(jié)束了長達18年之久的外交生涯,從新加坡回國,邀請在清華大學執(zhí)教的梁啟超,到上海擔任宣傳維新變法的《時務報》主筆,因而寫下了一組《贈梁任父同年》詩給梁,表達了詩人對粱的勉勵和期待。也抒發(fā)了詩人強烈的愛國精神。本詩共六首,此為第四首。
詩題中的梁任父就是梁啟超,字任公。“父”,也寫作甫,是舊時加在男子名號下面的美稱。“同年”是指鄉(xiāng)試會試中同榜登科者。黃遵憲是光緒二年(1876)中舉的,與梁啟超并非同年。而黃的弟弟與梁是同科舉人。黃從其弟稱粱為同年,既表示親切,也表示他對梁的敬重。
為什么說這首詩是一首“化詩明志、借典抒情”的愛國主義詩篇呢?
詩的第一句“寸寸河山寸寸金”,極言祖國河山之可貴。這句是化“一寸山河一寸金”的詩句而來的。據(jù)《金史·左企弓傳》載:“太祖既定燕,企弓獻詩,略云‘君王莫聽捐燕議,一寸山河一寸金。”’左企弓用“寸土寸金”喻祖國河山之貴重。詩人化用此詩句,說明“寸土”等于“寸金”,祖國的河山如金子般貴重,寸土也不能相讓。然而,此時寶島臺灣卻已拱手讓給日本了,而且其他列強也無時無刻不在覬覦中國的美麗河山。國力衰弱,山河破碎,這怎么能不使人疾首痛心?這首句既蘊涵著詩人對祖國大好河山的無比珍愛之情,對風雨飄搖危局的深深之慮,也暗含著詩人對清廷割地求和的賣國行徑的怒責之意。
第二句“(亻瓜)離分裂力誰任?”詩人希望有人來力挽狂瀾,來收拾破碎的山河。誰來擔負起這個重任呢?這就自然引出了詩的第二句的發(fā)問。第二句中的“(亻瓜)離”即“華離”,語出《周禮夏官形方氏》篇。其文為“而正其封疆,無有華離之地”。其注曰:“華讀為飯哨之(亻瓜),正之使不(亻瓜)邪離也。”這就是說,“無有華離之地”即是“無有(亻瓜)離之地”,所以說“(亻瓜)離”即“華離”,是“割棄”之意。“任”在這里讀下平聲。為“負”、“擔當”意。全句是說,誰有力量能制止列強瓜分我中華的圖謀,改變臺灣被割占的現(xiàn)狀呢?這仰天一問,既是詩人對自己的有力鞭策,更是詩人對友人梁啟超的企盼。他希望能和友人一道,通過宣傳維新變法,喚醒睡獅,共同擔當起挽救民族危亡的重任。詩人的赤誠之心顯而易見。
第三句“杜鵑再拜憂天淚”。這句是對第二句的深化。詩人連用二典來表明自己救國救民的壯志:一是“杜鵑啼血”的故事,一是“杞人憂天”的故事。按《成都記》所載:杜鵑,又叫子規(guī),是古蜀望帝杜字之魂所化。相傳,古蜀望帝杜宇因失國悲憤而死,其魂化為杜鵑,鳴聲極悲,啼至出血乃止。“再拜”,是古時一種拜兩次的禮節(jié),以示鄭重。詩人以“杜鵑啼血”之典,表明了自己對蜀望帝的稱頌和敬仰,也表明了自己愿化杜鵑,為救祖國而呼號吶喊的志愿。“憂天”出白《列子-天瑞篇》:“杞國有人,憂天地崩墜,身無所寄,廢寢食者。”后人常用“杞人憂天”比喻不必要的憂慮。詩人在這里反其意而用之,表示自己無時無刻不在為國家的前途、民族的命運擔憂。而全句則化用了杜甫《杜鵑》的詩意:“杜鵑暮春至,哀哀叫其間。我見常再拜,重是古帝魂。”總之這句連用兩典并化用杜詩,藝術(shù)地表達了詩人深深的憂國之思,深切的報國之志,字里行間充溢著詩人的滿腔悲憤。
最后一句“精衛(wèi)無窮填海心”是第三句的對偶句。詩人借“精衛(wèi)填海”的故事來表達自己拯救祖國、力挽狂瀾的堅定決心。“精衛(wèi)填海”之典,出自《山海經(jīng)·北三經(jīng)》。其書記載:“發(fā)鳩之山,其上多柘木。有鳥焉,其狀如烏……是炎帝之少女名日女娃。女娃游于東海,溺而不返,故為精衛(wèi)。常銜西山之木石,以堙干東海。”精衛(wèi)銜石填海,其志可嘉,所以人們使用“精衛(wèi)填海”象征力量雖弱,但斗志極為堅強之人。這句詩借古代神話故事,形象地表明了詩人有精衛(wèi)那樣矢志不移的獻身精神。“無窮”二字,更是把詩人“灑淚填東海”(詩人《五月十三夜江行望月》之詩句),蹈海亦英雄的堅定信念作了進一步強調(diào)。強化了全詩慷慨悲壯的感情基調(diào)。
縱觀全詩,雖然只有4句28字,卻疊用了三典故,化用了兩詩句。而且,所用之典,所化之詩都非常貼切,非常自然,與作者的詩句和其傷國破碎之心、奮發(fā)救國之情融為一體,通俗易懂,就是不去探究典故的來源,也能理解詩意。這就有效地擴展了詩歌的內(nèi)在容量,增強了詩句的意韻。值得我們認真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