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讀詩詞時,覺得有的曉暢明了,一看就懂,謂之“不隔”;有的卻晦奧艱澀,難解其意,則謂“隔”矣。詩詞有隔,即為劣作,不可等閑視之。其所以然者,意不足、語不工也。然最常見的往往是因用典或用代詞時語意迷離所致。
用典,是指引來前人故事的內容或典籍中的語句加以點化,融入到自己作品的一種技法。它能概括更豐富的思想意境,擴充容量,增強作品的形象性、含蓄性和表現力。
典故,分“事典”和“語典”兩種。事典如“劉郎已恨蓬山遠,更隔蓬山一萬重”(李商隱《無題四首》之一)講東漢時劉晨訪蓬山仙侶未遇之事,訴說不盡的離情別緒。語典如“木落雁南度。北風江上寒”(孟浩然《早寒有懷》兩句即引鮑照的“木落江渡寒”一句化用而自成意境。
用典,可出現“隔”與“不隔”兩種情況。如李商隱的《錦瑟》:“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用了兩個典故,出句言莊周夢里變成蝴蝶,對句說望帝杜宇死后化為悲啼的杜鵑。知其典者也只知其典意,卻難知其詩意,不知其典者就更不知所云了,此則隔矣。而“禹廟空山里。秋風落日斜。荒庭垂橘柚,古屋畫龍蛇。”(杜甫《禹廟》)則產生明顯的不同效果。第三、四句都是用了大禹的事典。第三句出自《書·禹》:“厥苞橘柚”,指把橘柚包好進貢。第四句出自《孟子·滕文公》:“(禹)驅蛇而放之菹(澤中水草處)。”此二句我們看不出是在用典,因為它正好配合著“庭中有橘柚,壁上畫龍蛇”的景物。又如魯迅《自嘲》:“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孺子牛”是用《左傳》中齊景公模仿牛給他的孩子牽的故事。我們也同樣看不出他在用典。這樣無斧鑿之痕、存點化之妙的用典。知不知道典故都無關緊要,一看就明了詩意,則不隔矣。
用典有可能造成“隔”,究竟是用好還是不用好?我們看看《人間詞話》里的一段話:“以《長恨歌》之壯采,而所隸之事,只‘小玉’‘雙成’四字,才有余也。梅村歌行.則非隸事不辦。白吳優劣,即于此見。”就是說,自居易的《長恨歌》寫楊貴妃和唐明皇的故事,只有“小玉”“雙成”用典,而吳偉業的《圓圓曲》寫陳圓圓的故事,卻用了大量的典故,顯見二者之優劣。然并非用典則隔,不用典則不隔.關鍵是否用之得當,語言明了,不晦澀。王國維的觀點是以少用為宜。
代詞,即不用本名,而用之與有某些關聯的別一事物或另一說法來代替的一種修辭手法。使用代詞可以使詩詞避直就曲,新穎別致,形成多樣化的風格。
大致有以下三種情況需用到代詞。
一是適應詩詞格律特點,如“焦遂五斗方卓然,高雅雄辯驚四筵”(杜甫《飲中八仙歌》)筵,代筵中之人,以適應韻律;如“荷花”為平平,但此處需仄仄,便可以書名“菡萏”代之,以適應聲律;如說“桃花亂落”是四個字,但只能用兩個字,便用“紅雨”,以適應格式(字數)。
二是避直就曲,增強含蓄性。如“紅”代花,“綠”代葉,“桂華”代月光,“素娥”代月兒,“方塘”代書本等。
三是換個說法,鮮活語言,如“帆、槳、棹”等代船,“赤、丹、朱”等代紅。
詩詞受韻律和格式的限制。難免要使用代詞。為了避免隔,有人曾反對過。依愚見,我們不應因噎廢食,只要使用得當,是可以的,但前提是不能造成隔。有人曾以“紅雨”代桃花盛開(其實為桃花亂落)。以“章臺柳”代柳樹(其實是指唐朝長安街上的歌女柳氏),這種濫用,就造成了隔,是應反對的。
貫徹“二為”方針,詩詞要大眾化,能不用代詞就盡量不用或少用,如“桂華”改為“月華”豈不更通俗?
詩詞隔與不隔,涉及到語言錘煉的諸多方面,不可把板子全打在典故和代詞身上。有些印象派的詩,即使用白話寫,如果寫得迷離惝怳,也是隔的。
一般來說,寫景的詩詞,以少用典或代詞為宜。感事抒懷的作品,情感豐富,內容多,而篇幅又有限,需濃縮才能容納,就免不了要用典或代詞。總之,須視情況而定,不可統而論之。
詩詞的隔與不隔,是一個值得注意的問題。不隔,不等于是佳作。況隔乎?惟其是,須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