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心·詩心·史心

對于高治軍先生的兩部詩集《我手寫我心》《沐春踏歌行》，我如沐春風般披誦回環，愛不釋手。掩卷沉思，細細品味，王安石的四句詩一下子涌現在腦際：“楊雄識字無人敵，何遜能詩有世家。舊德醉心如美酒，新篇清目勝真茶。”

縱然，這數百篇的詩詞不是字字珠璣、句句璀璨的皇皇之作，但我覺得，用王安石此詩來評估其總體價值是不為過的。

西諺說：“太陽底下無新事。”在高君的這兩部詩集中，有相當一部分是“記游”“觀景”之作。其不外乎如田園、山水、邊塞、花木、湖光、樓榭等。就題材而言，這些應該屬傳統的范疇，都算不上是“新篇”，而應屬“舊德”之列。這一類為山川寫貌，為風物達評的題材，前人已經作過千萬次淋漓盡致的精彩表現，亦步亦趨，哪怕是可以亂真的重復仿制，都是毫無意義的。可見，要寫出新意，感動讀者，很難很難。然而，中國有古語云：“日日新，又日新。”高君的不少山水詩即使是舊題材，也力求有新表現。捧讀之下，其佳作紛呈，如帶露的春葩乍展，養目而且養心。

讀著他的這些山水詩，總覺得那里頭有活的生命。一草一木，一山一石，都在情感深處發酵、孕育，都表現著靈性，顯露著生命。他的這些詩篇，絕對是感性的。他杜絕了匠式的制作和因襲他人，全憑情之所至，情達意暢而后發筆。“外師造化，中得心源”，以“品高”“個性”為追求。語言樸實，真情滲出，氣象高華。不落塵俗自不待言，更能在平實中寓深永之致。不僅如此，在他的這些詩篇中，我仿佛感觸到云山霧罩、樹纏藤繞的那種自然界親密和諧的關系，也仿佛傾聽到水繞山川發出的脆鈴般的無限情話。我們不必死心眼般地追問高君的哪一首或哪幾首詩表達了這種意境。但我說，只有當你透過通本詩的紙背，反復玩味才能讀出這種神秘的性靈。其實，他的這些詩，我認為就是連接人心的文化通道。你可以在他用詩構筑的詩意盎然的自然與人文環境中徜徉、遐想。

除了舊題材的新表現，高君一支健筆還伸向了前人未曾問津或很少表現的少數民族的民情、民風、民俗，如《香格里拉》《觀麗水金沙舞劇》《聽納西古樂演奏》《唐古拉風》；涉及宗教信仰和民族團結的，如《大昭寺》《盧舍那像》《白馬寺》《謁成吉思汗陵》《瞻王昭君墓》《布達拉宮》《日喀則》等；歌贊教育事業及其先進人物的，如《王生英》《教育贊》《丙戎教育贊》等；憑吊先烈、仁人之士的，如《悼焦裕祿》《霍元甲》等；甚至時事政治、體育賽事，如《贊神六詩》《天路通歌》《綠茵之戰》《巴澳之戰》《巴法之戰》《世界杯決賽偶感》等，無不“兼收并覽”。用如椽之筆，使“萬物過眼，即為我有”，歌之，詠之，贊之，嘆之。特別是他不但寫古人、今人、佳人、偉人、革命者，也寫古代的事、近代的事和現代的事。尤其是對改變人類和民族命運的人物的誠摯贊歌，對英雄人物和紅色歷史的深情贊美與沉思，他的這些詩都是別開天地之作。這些詩真正成為了“精神的天花板”，成為人們精神審美空間的一個生存高度。相比之下，一些詩人，面對今非昔比的社會心態，或凄然隱去，或悄然改行，或憤然宣泄，或茫然流俗。可是，從高君的這些“真茶”“新篇”中，我們感知到的是他的不矯情、不媚俗，是真情實意帶給讀者的感動。更主要的是他的詩中蘊含著詩人的胸襟、意志、人格、修養等所帶給讀者的心靈感發和啟迪。所以，他的這些詩成為追索精神審美的人文守望和心靈家園的一方“凈土”，是橫渡情感世界的“不沉之舟”，是高奏時代主旋律的最強音。

陶行知先生有句名言：“愛滿天下。”我說，高治軍就是一個充滿愛心的人，是一個溫暖如春的人。他為人本色、平易近人，雖為一社之長，但做人低調。他的詩集中占有相當分量的“題贈”“念情”篇是他施大愛于人的真情流露。在這些篇什中，他教人至真、至誠、至愛的人世間道理，滿腔熱情、金針度人。他靈魂深處的悲憫和善良總是不動聲色地流向讀者。他寫詩做人，樸實無華，無世故之氣，無酸腐之味。盡管人生與社會，五味雜陳，歡樂多多，無奈多多，然而，詩人帶給我們的不是悲傷、哀怨、憤懣、惆悵；相反，他帶給我們的是理想和信念，光明和溫暖，熱情和追求，誠實和坦蕩，期盼和歡喜。他的詩里充滿著催人向上的勵志精神，讓我們看到了更多的執著、更深的熱愛、更濃的情懷。所以，從心靈深處汩汩流淌出來的是一個大寫的“愛”字。他將愛人、愛家、愛國、愛世界的愛，用最美好、最潔凈、最率真、最精微的詩句去感動人間世界。真可謂：母子情、父子情、同學情、同事情，情情動人；愛之戀、家之戀、業之戀、國之戀，戀戀不舍。

蘇軾有詞云：“關山有限情無限。”高君的詩在用心、用情、用史上既精深又無限。也許因為他是從河南這一片有五千年歷史、五千年文明的皇天后土中走來，是由于中國第一古城的偃師大地母親乳汁的滋養，“二里頭文化”深厚的歷史積淀彌撒在他的心中，中原古老文明激蕩著他的心扉，北國凝厚粗獷大地上的樹濤聲澎湃著他的胸懷，南方奇山秀水間徐徐清風梳理著他的思緒，五湖四海風云變幻豐富著他的人生閱歷。他不管身處何時何地，決不得意忘形，決不追趕風潮，而是堅守藝術的良知，堅守人性、人情和博大深厚的愛。他以不可遏止的激情，懷著宗教般的虔誠，用溫暖的詩心、愛心在他的諸如《歸鄉偶感》《慶元宵》《魯山行》《商丘行》《齊魯行》《塞上行》《三月揚州船上行》等，還有《友誼關》《德天跨國瀑布》《參觀維多利亞市》等詩中壯志抒情。特別是《游圣保羅市》《天堂原本在人間》更濃縮了他對家、對國、對世界的無限熱愛和眷顧。他胸中承載著天下萬物，時時守望著民族、國家、天下，還有大自然。是的，一個歌者、智者、德者、道者是肩著道義，懷著天下的；他總懷著仁愛之心期盼和歌贊美好生活以及人與人、人與自然的和諧相處，歌贊人的團圓、家的團圓、情感的團圓。

孔子有言：“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在高君這兩部詩集中，還有另一個極為明顯的特點：為時代而歌。他是時代的歌者，他以不可撲滅的熱情記錄生活，以不可隱遁的情懷記錄人生，以不可遏止的激情記錄教育，以不可阻擋的鋒芒記錄社會，以不可磨滅的光彩記錄歷史。他用生花妙筆、激揚文字來指點江山，臧否人物。從他的不少詩歌及其批注中，我們不難看出，他韋編三絕、學富五車、博古通今，他對歷史、正史、野史都掌握得深透；文壇、史壇、政壇掌故都能信手拈來。他的筆就像一把歷史織機上的金梭，在歷史的五彩緞面上游弋穿梭，編織出別開生面的新意和獨到見解的深意來。由此看來，他的詩能“以史為鑒”，既有史實，又有史識，起到了“以詩證史”的作用，為歷史留下了記憶。他的詩，真正成為回望歷史的鏡面，成為撫慰心靈的良劑，成為開拓奮進的鼓點，成為攀登高峰的號角。他的詩，時時處處閃耀著作者洞察歷史的睿智和犀利的思想火花，我們憑借著這火花的閃爍，引入了更深的一層——這就是他的詩——靈魂之所在！生命力之所在！

總之，高君的詩，是一個富有歷史責任感的詩人站在理想高地上發出的心靈的聲音，他擔當起了為民族思考，為時代見證，為改革鼓與呼的責任。清代詩人袁枚在自編其詩作之后，寫下兩首《編得》的七絕，其中之一是：“編得新詩十卷成，自招黃鳥聽歌聲。臨池照影私心語，不信吾無后世名。”未讀過其詩之人，也許會認為這似乎是夸大其詞、自吹自擂之言。但常讀袁枚詩的人就會發現他的詩確實是“其言動心，其色奪目，其味適口，其音悅耳”。這動心之言、奪目之色、適口之味、悅耳之音的詩歌難道還不能使作者引以為自豪嗎？但我在反復吟詠把玩高君的這兩部詩文后，我更加清楚地看到：他的詩兼有宋人嚴羽所說的“悠游不迫”和“沉著痛快”的兩種境界。在他的筆下，讓我們感覺到他對廣闊生活——從古到今的人物和自然物態的積極感知和刻畫，形成了他不雕不琢、不媚不俗的率意超曠風格。語言清雅工麗，意境深遠，純以神形，大氣鼓蕩，脈絡周通，修短合度，絲絲入扣，轉折合法，“寓圓潤于秀勁，合雄奇于淡定”。更以開放無拘的心態暢言內心，以平意盎然的筆觸顯露骨氣，于張揚處見靈性，于細微處見精妙。他的用詞用典，以及詩歌形式雖不能都稱之為“自招黃鳥聽歌聲”那樣優美，但讀他的詩就像一股清泉，涓涓不絕，潺潺東流。沉浸其中如游林泉而酌佳釀，神清氣朗，忘路之遠近，達到了掩匠心于無跡、出意境于天成的效果。

說到高君的詩的形式，詩評家多認為是新古體詩。評者自有其道理。我孤陋寡聞，對何謂新古體詩，其內涵和外延是什么，我不甚了了。竊以為，高君的詩，比起舊體詩和新詩來，倒更接近《詩經》之體。首先，《詩經》的格式如《國風》的諸多篇中都是長短隨情，構建詩篇，并無固定和一定的限制。其次，如《詩經》中的《關雎》是依歌者的情緒推進發展；《詩經》中的《鏢有梅》等則是以梅或他物為意象推進發展；《詩經》中的《氓》《燕燕》等是以事件、時間推進發展的，情之所至，歌之所起。無論是“比”是“興”是“賦”，均因情而起，因事而發。自然行聲，不事雕琢。最后，《詩經》中的大量篇章，以賦的形式向詩里注入了散文的因素，使詩句變得質樸、平白和松弛。綜上所述，無論從章句結構、詩意推進，還是從語言構成上來看，高君的詩活脫脫有《詩經》的韻味、神采，是《詩經》形式的一種幻化和發展。

最后，我還想說的是，高君作為一個單位的領導，身兼數職，不能說日理萬機，但也是公務纏身，事情多多。何況，當今能耐得住寂寞憑真心為事、為人、為史、為時代而歌者已不是很多了。在這享樂物欲的年代，很少有人肯吃這份清苦，但他卻能在忙中偷閑，見縫插針，樂此不疲地耕耘在詩苑中，以至在兩年多的時間里有如此皇然的兩部詩作結集問世，實乃不易，令人既感動又佩服。最值得稱道的是：為詩，他傾心傾力；為詩，他癡迷執著。在旅途困頓的夾縫中，在茶余飯后的間隙時，他不舍晝夜，或一日一作，或一日兩作、三作……乃至八作。他這種耐得住寂寞、心靜不紋、學而不倦、獻身詩歌的精神，尤其值得我們學習。

詩已讀完，意猶未盡，思緒萬千。無論為學習、為工作，甚或為情趣、為消遣，抽暇讀讀這兩部詩集，都會從中得到營養和滋補而獲益匪淺！

我終于明白了，為什么讀高君的詩而無倦意，又為什么以翹首以待的心情期盼他的下一部詩集早日問世（實際上我有幸在一些報刊上先睹了他愈加成熟、愈加有味道的新作若干）？一言以蔽之，這是因為他熾熱的愛心、冷靜的史心后面，跳蕩著燦然、沛然、舒然、超然、盎然的一顆詩心！

這正是：“天意君須會，人間要好詩。”好詩恒久遠，芳香自留心。

責編：思 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