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范大宇。男,1947年生人。大專文化,北京市人。國家二級編劇;機電工程師;政工師。
16歲考入鐵路院校,畢業后到鐵路工程部門工作,任過工人、工廠廠長、工程師等職。1985年調入鐵道部機關,在計劃司、外資辦公室、機關工會等部門工作。1998年主動要求到中國鐵路文工團從事文藝創作至今。
1979開始發表作品,后因工作繁忙中斷。于90年代末重新開始創作,至今已發表各類文學作品300余萬字、故事作品600余篇獲獎60多個。作品主要發表在《中華兒女》《故事會》《民間文學》《故事林》《知音》《家庭》等刊物。作品《失明之后》獲“1991中國最佳故事獎”;《喜相逢》獲“‘民間文學’優秀作品獎”;《收藏打火機的姑娘》獲“全國消防故事創作二等獎”;《一張車票》獲“中華全國總工會全國職工故事大賽二等獎”;《秘密押解》獲“‘故事會’故事大賽一等獎”;《打氣》獲“北京市慶祝建國55周年征文佳作獎”;《小站來了個乞丐》獲“首屆中國故事節新故事作品金獎”。
2003年,上海文藝出版社為其出版了個人故事專集《皇城根兒下說故事》。
北京大雜院之迪珍姑娘
北京自打金代建都,至今已經有八百余年了,歷經了元、明、清幾個朝代。人說:“宰相府內的丫頭九品官。”那天子腳下的老百姓也就沾了王氣,說起話來就總透著一股子牛勁兒。不錯,你沒看,在北京打個出租車,一上車,那“的哥”就能把你給侃暈了。
咱們今天不表別的,單聊聊北京一個大雜院里發生的故事。什么叫大雜院,那就是幾十戶人家都住在一個院子里。這屋咳嗽一聲,那屋聽得清清楚楚。人多,熱鬧。人多,事兒也多。自然,故事也就多。
這大雜院在北京西城,靠近白塔寺。院子深院子大,五進五出,前門進后門出,怎么著也得走十分鐘。據說它曾是日本憲兵司令部,囚禁過不少的抗日英雄,解放后成了教育系統的員工宿舍。“文革”中,有的人家被轟走了,有的人家搬進來了。幾經變遷,現在院子里住著五十多戶人家。
第三進院子東頭那三間正房住著祖孫三代四口人。老奶奶九十歲了,雖然耳不聾、眼不花,可是有點老年癡呆,除了兒子,其他的人都不認識了。見天地只知吃喝拉撒,時時守著個電視發呆。老奶奶的兒子顧保明是個骨科醫生,夫人劉玉琪是個中學教師。孫女顧迪珍在一家IT公司做白領。按說這一家子除了老奶奶稍稍有點“麻煩”外,沒有什么不可心的。可是爺,您錯了,老話說得好: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這顧家也有難事兒。什么事兒?那就是顧迪珍已經三十三歲了,可至今還是獨身一人。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為這個,顧保明夫婦沒少操心。可太監急,皇上不急。這婚姻別人又代替不了。那真叫瞎著急。
難道是顧迪珍長得砢磣?才不是呢,她一米六八的個兒,白皙的皮膚,一雙水汪汪的大眼,誰見誰愛。那怎么回事?高不成低不就唄,一來二去,拖成了老姑娘。
春節后,地壇公園搞了一次征婚活動。顧保明夫婦非拉著寶貝女兒去參加。顧迪珍拗不過老爸老媽,只好跟著去了。好嘛,到那兒一看,單身男女海了去了。迪珍看著直樂,心說:這和牲口交易市場有什么區別呀?她心里這么琢磨,嘴上可不敢說出來。說出來,眾人的唾沫星子不得把她砸死。
顧迪珍心不在焉。雖然有不少的小伙子主動上前找她搭話,可她卻只抬抬眼皮,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熱臉蛋貼上冷屁股,叫誰誰也受不了。大半天過去了,一個“備用品”也沒成型。顧保明老兩口鉆進人群中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又在廣告欄前仔細地看上面的資料。等他們返身找迪珍時,天,沒了。老兩口火了,罵道:“死丫頭,什么時候才能讓我們不操心啊!”只好打道回府。沒想到,在廣告牌后面竟發現迪珍和一個年輕人聊得正歡。老兩口愣了,打量了一下那個年輕人,不到三十,人倒是白凈,但看不出是干什么的。不過,老兩口挺高興,看來,這趟沒白來。
從那以后,顧迪珍就像換了個人,天天一臉的陽光,嘴上還哼著流行歌曲。那天,趁女兒心情好,劉玉琪就來了個“火力偵察”,問她那個“他”是干什么的。這一問,劉玉琪差點沒背過氣去。原來,那個小白臉叫張東川,是四川都江堰人,今年剛剛二十九歲,是個到北京闖天下的“北漂”。“北漂”也無所謂,可是他什么專長也沒有,充其量只是一個高中生。那天,他可不是去相親的,他所在的公司負責廣告牌的搭建,他是去維修的。最要命的是這個張東川早已經結婚了。迪珍竟和一個有妻室的男人談戀愛,這不是充當了第三者嗎?可是迪珍說:“那沒轍。我和他在一起有感覺。”
顧保明腦袋“嗡”地大了,老兩口好話歹話說了一火車。誰知迪珍就是鉆進了牛角尖,認準了一條道,說:“我三十三歲了,也成年了,找誰不找誰我明白,再說,我也沒打算立馬結婚呀。我看你們是勢利眼。外地人怎么啦?工作不如意怎么啦?一切都能改變的。我是過日子,和一個不喜歡的人生活那還不如死了算。”顧保明火了,說:“我們就你一個女兒,你怎么就不替我們想想。”迪珍反問:“是你們和東川過,還是我和他過?”
一家四口一下子進入冷戰狀態。過去下了班,劉玉琪就下廚做飯,現在哪還有心思做飯呀,好歹對付一口就成了。而迪珍呢,也不愿意看老爸老媽陰沉的臉,回到家就鉆進奶奶的屋里。老太太就轟她,邊轟邊叨嘮:“你是誰家的媳婦呀,不在家看孩子,跑我這兒干嗎?”
那天,張東川提著一盒“稻香村”的點心竟上了門。這人別的沒有,就是那張嘴能白話,能把死的說活了,說得迪珍咯咯地笑。顧保明夫婦自始至終沒給他好臉色。他剛走,迪珍就爆發了,嚷著說:“你們要是這樣,我就搬出去住!”
“你敢?反了你了!”
“大不了是個死!”
此話一出,顧保明立時傻了。他在醫院接診過跳樓自殺的病人,高位截癱,一輩子離不開床了。而原因僅僅是父母不同意他的婚事。顧保明思來想去,別真把女兒逼到絕路上呀,就自動舉起了白旗,并對劉玉琪進行了“策反”。夫婦倆為了全家的大局,為了女兒,決定采取“統一戰線”。但是,也不是一點不講原則。五一假期時,張東川又來了。顧保明單獨將他叫到自己的房中,鄭重其事地提出:“你要和我們珍珍談也行,但是必需離婚后才能與我們珍珍在一起,我們給你一個月的期限,怎么樣?”張東川一聽,喜笑顏開,拍著胸脯說:“岳……伯伯,我這就回家辦手續,辦不來我就是個龜兒子。”
迪珍親自把張東川送到北京西站,回家后對劉玉琪撒嬌:“媽,這回你們相信東川了吧。他是真的愛我。而且他的婚姻很不幸,這樣的婚姻還有什么意思?我們在一起,一定會白頭到老的。”
劉玉琪無奈地嘆口氣說:“珍珍,只要你快樂,我和你爸就高興!”
誰知天有不測風云。五月十二日下午,一個讓全中國、全世界震驚的大地震發生了。顧迪珍像瘋了似的給張東川打電話,可是,打不通。回家后,她沖父母發火:“都是你們逼他,干嗎非要他趕在月底前?他要有個好歹,你們得賠!”顧保明看看妻子,苦笑著搖搖頭,劉玉琪責怪道:“珍珍,你和誰說話呢,沒老沒少的。”
迪珍哭喊著:“就和你們!就和你們!你們賠我的東川!”
劉玉琪真火了,甩手給了迪珍一個耳光,打完后,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竟對女兒動手了。迪珍愣了一下,“哇”地大哭,跑了出去,跑到奶奶屋里。老太太看迪珍進來,問:“姑娘,你找誰?”
迪珍跳著腳哭著喊著:“都地震了,還能找誰!”
“什么,又地震了?”老太太一聽地震,愣了一秒鐘,旋即就像中了電似的,一下子來了精神,連鞋都沒脫,“噌”地就爬到床上翻找起什么來。
看著奶奶的樣子,迪珍憋不住又樂了,問:“奶奶,找什么呢?”
老太太看看迪珍,急得臉都紅了,說:“奶粉放哪兒了?奶粉放哪兒了?”
“要奶粉干什么呀?”
“給我孫女吃呀。”
“奶奶,我就是你孫女珍珍啊!”
老太太看了又看,搖頭道:“你騙我,我孫女哪有這么大?”說著,爬下床,一把拉起迪珍的手說:“她大妹子,我跟你說說我那可憐的孫女……”
迪珍不知是怎么回到自己屋的,她看父母還沒有睡,敲了敲門,進去后低著頭說:“爸爸媽媽,對不起!我決定去四川!”
劉玉琪愣了:“那兒還沒震完,你跑去干什么?”
“我要找到東川!我要做個志愿者,為災區人民做點事兒!”
顧保明說:“那里很危險,弄不好……”
“我不怕!國難當頭,我得表示表示吧。”
顧保明點點頭:“去吧,自己多注意!”
當顧迪珍趕到成都時,大街上到處都是避難的人群。她要趕到都江堰,于是攔了一輛出租車。司機一聽是去都江堰,二話沒說,拉上迪珍就跑。
一個多小時后,到了都江堰,迪珍給錢,司機死活不收。二人正僵持時,有人猛地拽開車門,探頭問:“師傅,回成都不?”
這人的聲音怎么這么熟?迪珍抬頭一看,天,竟是張東川!這可真是芝麻掉進錢眼里——巧極了。
張東川和迪珍都十分激動。張東川抱著迪珍就親,邊親邊說:“珍,想死我了!”
“你的電話怎么打不通?”
“摔壞了。”
“你家里沒事吧?”
“我家?”張東川眨眨眼,“嗨,都沒了!這是老天爺要成全咱們呀!”
迪珍早就盼著張東川早點辦好離婚手續,可此時,張東川的話讓她特別不舒服,她說:“你的妻子終歸和你生活過,她死了,你怎么還挺高興?”
“不應該嗎?我是愛你的!這是命!命!你信嗎?咱們馬上回北京。結婚!”
“不!”迪珍冷冷地說,“現在,我們應該留在這兒,幫助受災的群眾。”
“你瘋啦?你不要命啦?你不知地震時有多恐怖。快,親愛的,聽我的,馬上離開這里!”
迪珍倔強地掙脫開張東川,說:“不,要回,你一人回去吧!”
張東川還要抱迪珍,可是,迪珍反手狠狠地給了他一記耳光,罵道:“原來你是這樣的人!卑鄙無恥!”
張東川傻了。這時,又發生了余震。迪珍感到腳下發軟,站不穩,張東川的臉都嚇白了,對出租車司機說:“快,師傅,走!”
那司機嘿嘿一笑,說:“你個棒老二,我不拉你!”
張東川看看迪珍,罵了句什么,跑了。
迪珍望著遠去的張東川伸開雙手,對著天空,大喊:“謝謝你,老天爺!你讓我真正認識了這個人!”
顧迪珍投入到抗震救災的志愿者隊伍中。她平時在家,提一袋二十斤的大米都感到累,可是現在,她一天沒吃沒喝,竟連續搬救災物品,沒感到一點點累。二十號那天,在幫助災民轉移的時候,她遇到了山體塌方。為了保護十幾個孩子,迪珍果敢地沖上前,孩子得救了,而她卻不幸被山上滾下的石塊擊中。
當顧迪珍蘇醒的時候,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父親竟站在自己的面前。和顧保明在一起的還有許多穿白大褂的醫生。
看到女兒終于醒了,顧保明的眼睛濕潤了,他俯下身,輕輕地說:“珍珍,我的好女兒,我為你感到驕傲!你不要動,你的右腿骨折了。相信爸爸的醫術,三個月后,你就會完全康復的。”
迪珍望著顧保明,深情地說:“謝謝你,爸爸,謝謝你給了我第三次生命!”
顧保明困惑了:“第三次,你……”
“爸爸,三十二年前,是你,把我和媽媽從唐山地震的廢墟中救出,給了我第二次生命,還有一個完整的家。珍珍不懂事,這么多年總惹您生氣。今后我不再這樣了!”
“珍珍,你怎么知道這些的?”
迪珍調皮地一笑,說:“是奶奶以前告訴我的!我這個名字還是您給起的。迪珍——地震!”
“咱們不說這個了。對了,那個張東川你找到了嗎?”
珍珍感嘆道:“咱們也別說他了。我和他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一個沒有愛的人,不配做您的女婿!”
顧保明摸摸女兒的臉,欣慰地說:“你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