盒子里的秘密

山塢鄉是全縣最偏僻的一個鄉，連條像樣的公路都沒有，交通很不方便。最近，縣里決定修一條公路，將山塢鄉與外界連接在一起。這條公路將橫穿整個山塢鄉，一邊與國道相接，另一邊與高速公路相通，這條路修好后，整個山塢鄉的交通就變了樣了。

修路就要征地，一征地就有補貼，規劃中公路沿線的幾個村都紛紛向鄉里要求，讓公路從自己的村里過，其中有兩個村爭得最兇，一個是臨山村，一個是靠山村。臨山村和靠山村分別位于獨虎山的東面和西面，這獨虎山地處國道和高速公路中間，由于山高，公路劈山而過不太可能，打隧道費用又太高，這路不是從東繞就是從西繞。于是，兩個村爭得不可開交。

臨山村的村民們爭歸爭，心里卻還是有底的，因為山塢鄉的現任書記劉志高是他們村的人。這劉志高自幼父親亡故，母親為此哭瞎了眼，從此瞎娘幼兒全靠村里父老鄉親照顧。劉志高很爭氣，考上了省城的大學，在全村人的資助下完成了學業，并考上了公務員，在外地工作一陣后調回山塢鄉當書記。劉志高回到鄉里后，多次想將母親接出去住，可他的母親卻在村里住慣了，說什么也不肯搬，獨自一人住在村里，有什么事情全由左鄰右舍照料。有這么個書記在，村里人都認為公路從自家村口過是順理成章的事了。

可哪里曉得，方案一公布，公路竟從靠山村過。消息一傳開，整個臨山村炸開了鍋，村民們全都涌到劉志高母親家里，七嘴八舌地數落起志高的不是，要志高的瞎眼母親出馬讓志高把方案改回來。

志高的母親聽大伙說完氣壞了。她想了想，捧出一個烏黑油亮的木盒子，對眾鄉親說：“請大家放心，我瞎老太婆別的沒本事，對志高說說也許還管用，如果他真的不聽話，我這個寶盒一打開，不信他還敢與我犟。”

眾人一聽，都感到有點驚奇，全村人可從來沒聽說過瞎婆婆有什么“寶盒”啊，所以都想打開看看里面是啥寶貝。老人家說什么也不同意，只說到時會讓大家知道的，又叫村支書阿松快去鄉里把兒子叫來，就說母親病了，要他連夜趕回家里。

劉志高是個孝順兒子，一聽說母親病了，當即趕了回來，一進門就大聲喊道：“媽，媽，您什么地方不好？我接您去城里看病吧！”可誰知道他母親竟好好地坐在一張竹椅上，看上去啥病也沒有。

志高呆住了，剛想發問，只聽得母親氣沖沖地說：“過來，你給我跪下！”

志高有所不解，但還是聽話地走到母親面前，朝母親跪了下去，雙手撫摸著母親的膝蓋說：“媽，您怎么啦？兒子做錯什么了嗎？”

瞎眼母親在顫抖：“你說說看，你是如何才有今天的？”

志高不假思索地說：“我有今天，一是靠媽媽你的辛勤培育，二是靠鄉親們的無私幫助……”

“你……你還知道鄉親們的幫助？那你為何就不為鄉親們想想，為何不把那條公路修到村里頭來？”

志高這才明白，母親是為了這條路才生氣的，他剛想解釋幾句，母親又發話了：“去，到我床頭把我那寶貝的小木盒拿來！你不是早就想看里面藏了些什么寶貝嗎？我今天就給你看看，讓你見識見識！”

志高當即起身跑到母親床邊，把那只母親視作寶貝的小木盒捧了過來。

這是一個極其普通的小木盒，但又是一只極不普通的小木盒。從他懂事開始，他就知道母親將這小木盒視作寶貝，從來不讓他動一下。他曾多次好奇地問母親里面裝了些什么，母親總是說會有那么一天，我會親手打開來給你看的。今天總算盼到了這小木盒揭開秘密的一天了，他顯得有點激動。

他那瞎眼母親接過他遞過去的盒子，突然大聲說：“門外的鄉親們，你們別呆在門外了，進來吧！”

原來，村里有不少鄉親們知道志高回來了，便趕了過來，他們迫切希望這個母親能夠說服她的兒子，讓公路修到村里來。瞎眼母親耳朵靈，早聽出門外來了不少人了，于時便招呼大家進來。聽她這么一喊，那些站在門外的鄉親們不好意思了，紛紛推門而入，村支書阿松也在其中。

志高的瞎眼母親當著眾多鄉親們的面打開了那只小木盒，對志高說：“你看看，里面是些什么？”

志高一看，不由十分奇怪，里面放著的是幾顆黃豆、幾顆黑豆、一段樹根……竟是些雜七雜八的東西。旁邊圍觀的鄉親們也都迷惑不解。

志高的瞎眼母親不緊不慢地說道：“志高，你覺得奇怪吧，這些東西媽媽怎么會把它們當寶貝？你媽不識字，沒文化，這么多年來，就是用這些東西來記住鄉親們對我們的恩情呀。你看見黃豆了嗎？點一點是不是三顆？”

志高點點頭：“嗯，看見了，是三顆?！?/p>

瞎眼母親雙手捧著盒子說道：“志高，你三歲那年，你父親得病去世，我傷心得哭瞎了眼睛，那個時候你沒人照料，是隔壁的黃大嫂將你抱去照料了整整三個月……他黃嫂，你在嗎？是不是這樣？”

人群中黃大嬸眼淚汪汪道：“嗯，是的，這么多年了，你還記得這么清楚！”

瞎眼母親面無表情，繼續說道：“志高，你再仔細看看，里面是不是有六顆黑豆和一段樹根？”

志高看了一下，又點點頭：“嗯，有的?！?/p>

“你六歲那年，有天夜里，你突然發起了高燒，額頭燙得要命，我一個婦道人家，又是個瞎子，急得不知該怎么辦才好，沒有辦法，我只好抱著你大哭。左鄰右舍都趕來了，最后是阿松他爸木根伯伯連夜抱你出山趕到鎮上的醫院，醫生說是得了急性肺炎，再去遲點就沒命了……”

瞎眼母親一件一件地訴說那盒子里物品的典故，聽得志高眼淚直往下掉，聽得旁邊的鄉親們也不由發出一陣陣唏噓，想不到一個眼睛看不見東西的人，卻把人們對于他家的恩惠記得如此清楚。

村支書阿松上前說道：“大嬸，你別再說了，誰家沒有個急事，村里鄉親，你幫我我幫你都是應該的?！?/p>

“不，我還要說，孩子，你看見盒子里還有一個紙包是吧？你把它拆開！”

志高小心翼翼地拆開紙包，里面竟是一塊泥土。

“是一把泥土嗎？這可是鄉親們恩重如山的見證！”母親哽咽著說，“那年你考上了大學，我卻無力供你上學，愁得不知如何是好。鄉親們知道后，張家賣蛋，李家殺豬，王家挖筍，劉家賣茶，人人都伸出了一雙手，硬是給你湊齊了全部學費……把你送走后，我就抓了一把村里的泥土放在盒子里，我想讓你永遠也不要忘記這塊生你育你的土地，永遠不要忘記村里的父老鄉親……沒有鄉親們，你……你……你不但沒有今天的官當，就連小命也許都沒有了……”

聽到這里，志高再也忍不住了，熱淚盈眶地沖著鄉親們跪了下去：“鄉親們，感謝你們！沒有你們就沒有我劉志高的今天！”說著，他又轉過身來，沖著母親磕了個頭：“媽，你是我的好媽媽，你今天給我上了生動的一課，從今往后，這盒子就交給我保管，我會把它當寶貝一樣珍藏，永遠不忘鄉親們的恩情！”

一直板著臉的瞎眼母親，這時總算露出了一絲笑容：“嗯，這才是我的好兒子，那條路……”

劉志高捧著盒子，激動地說：“鄉親們呀，告訴你們，我并不是不想讓公路從自家村里過。只是我是個國家干部，我得考慮國家利益，通過測量隊測量，公路從靠山村過比從我們臨山村過要近五百米路。這段公路，五百米的造價要好幾十萬元錢。錢雖然是國家的，但作為國家的干部，我總得為國家著想。我想，鄉親們把我培養成人，總不希望我當個昏官、貪官吧？”說到這里，他放下盒子，從包里取出幾張圖紙，又說：“鄉親們，雖然公路不從村里過，但鄉里已決定在我們村里修一條普通公路與之接通，日后我們的交通也同樣方便。過去我們窮，窮就窮在交通不便，山里的特產賣不出去，外面的投資商不愿進來。大家知道，浙江嵊縣，他們那里竹編工藝品很有名氣，賣得很俏，而我們卻有著豐富的竹類資源，我現在已與他們那里一家最大的竹編廠談妥，他們愿意來我們村投資！你們看，辦廠的圖紙都出來了?！?/p>

原來如此，鄉親們這下反應過來了，紛紛過來與志高握手，村支書阿松羞愧地說：“志高，我們錯怪你了，我們本來想通過你母親來說服你，想不到我們卻讓你說服了。鄉親們，志高已給我們設計好燦爛的明天，我們好好干吧！”

“對，我們好好干！”鄉親們異口同聲。

就在這時，劉志高的瞎眼母親突然大聲說：“志高，把盒子給我?！北娙艘汇?，不知老婆婆又生出什么變故來，志高疑惑地把盒子交給母親。只見母親嘟嗦著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秤砣說：“志高，你對我說過，你們當官的好比一桿秤，老百姓就是秤砣。好官昏官老百姓心里明著呢。這次要你回來，娘想你如果變得忘恩負義了，娘就用這秤砣砸碎你的頭，看來你還沒有令娘失望，現在娘把它也放到盒子里，你拿回去，往后你給我經常打開來琢磨琢磨?！?/p>

劉志高恭恭敬敬地從母親手中接過寶盒，動情地說：“媽，鄉親們，請你們放心，我劉志高不論到了哪個崗位，一定做一個知恩圖報、心中裝著百姓的好官?！?/p>

鄉親們一見這情景，不知誰先帶的頭，屋子里響起了一片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