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馬長安過生日,沒像往年一樣在外面大擺宴席,而是非常低調,打算只在家里意思一下。
這個生日一過,馬長安就要高升。這個消息本來是秘密,但熟人差不多都知道了,稍遲一點,大家都得改口稱他馬秘書長了。所以,在沒有名正言順被別人尊稱秘書長前,馬長安不想在這個節骨眼因過生日而招人詬病,節外生枝。
盡管如此,馬長安過生日的當天,許多人還是不請自來了。一大早,先來了幾個人。中午過后,人開始多了,來了一撥又一撥,各個手上提著大包小包,像趕火車一樣。很快,馬長安家里就客滿為患。
熱鬧是熱鬧了,可馬長安漸漸心煩了。你說光送些禮來還好辦,房子大裝得下。可送完禮后,賓客一點兒沒有告辭的意思。
聊天的聊天,喝茶的喝茶,不聊天不喝茶的,則走馬觀花地觀賞墻上掛著的書畫及陽臺上種植的奇花異草。大家心照不宣,都等著吃一碗壽飯。
馬長安的家好像成了公園,人聲鼎沸。馬長安看著一屋人都不走,忙把夫人拉進臥室商量起來。
馬夫人說:“過門都是客,總不能下逐客令吧?”
馬長安說:“這我知道。可一屋子客人,怎么能照顧得過來?”
馬夫人點點頭說:“也是。看來咱們要到外面大酒店吃了,家里這么多人,坐都坐不下。”
馬長安不太高興地說:“只好這樣了,讓人訂包間吧。多訂幾間,把人安排好了,不要都坐在一塊,免得招來閑言碎語。”
兩人正在商量時,老家一個電話打過來了。
電話是馬長安的老爹打來的,老爹說有急事讓他馬上回家一趟。馬長安聽著老爹口氣著急,便問:“爹,啥事兒?”
他爹風風火火地說:“你回來我才說。”
馬長安疑惑地說:“到底啥事呀,一定要回來才能說么?”
他爹聲音大了,說:“讓你回來就回來!”言畢,掛了電話。
放下電話,馬長安把老爹的話轉告夫人。馬夫人嘟噥道:“你爹也是,說了等于沒說。也好,那咱就回家吧,把這頓飯省下了。”
馬長安心領神會,拿起手機,步出客廳,瞅了一眼滿堂賓客,對著手機大聲說:“好咧!爹,我馬上回來!”
說完,他把手機塞在褲兜,沖著賓客拱了拱手,面露難色道:“諸位,十分抱歉,我爹得了急病,我得馬上趕回去瞧一瞧。所以,這頓飯得改期了,請諸位原諒。唉——兄弟招待不周了!”
賓客們先是一愣,接著大家都關切地詢問馬老爹的病情。大家七嘴八舌,有人說:“馬局,老人家沒什么大礙吧,要不我陪你一塊回去,多個人好商量。”有人說:“馬局,趕時間的話坐我車吧,我的車跑得快。”有人說……
馬長安根本聽不過來,只得含糊其辭地點頭或搖頭。最后,他費了不少口舌,才把客人一一送出了家外。
隨后,馬長安叫來司機,攜著夫人上路回鄉了。
馬長安雖進城當干部二十多年,可老爹一直在鄉下生活。馬長安不是不想接老爹來享福,可老爹不喜歡,說鄉下山清水秀,桃紅柳綠,空氣清新;而在城里呢,車水馬龍,烏煙瘴氣,他要呆久了,命都得短幾年。另外,往年過生日,馬長安從來不請老爹。因為他老爹自己都不過生日,也不喜歡過生日。老爹常說,生日不就是出生嗎?滿世界的人,沒死的人每年都有生日,貓呀狗呀,連家里那條老牛也有生日,犯得著專門過嗎?說得馬長安啞口無言,也沒法跟他解釋。
路上,馬夫人說:“老馬,爹到底啥事兒,怎么這么著急叫咱們回去?”
馬長安說:“我哪知道,反正爹讓咱們回去咱們就回去唄。正好,咱們還脫了身。”
妻子說:“對,爹來電話省事多了。要不,你領著一群人在酒店吃飯也太張揚了。鬧不好,別人以為咱借過生日斂財呢。”
這時馬長安揮揮手,示意夫人不要說下去了。
小汽車出了城后,轉去一條通往郊區的道路。很快,車又駛進了一條水泥小道。
鄉下的家仍是老模樣,幾十年沒變過,灰瓦磚墻,門前一個院子,院里種滿了蔬果。馬長安看得直皺眉頭,錢他沒少給爹,可他爹不知把錢存哪兒了,老屋年年都是舊模樣,十分寒酸。
進門后,爹不在,馬長安轉到屋后,沒走多遠,有一個牛棚,里面有一頭遲暮之年的老牛,它是老爹親手養大的。馬長安一直很驚訝,不知道牛居然也能活這么多年。老爹常說鄉下空氣好,牛也多幾年命,看來是有一定道理的。
走到牛棚,馬長安見老爹果然在里面,蹲在老牛身邊,雙手支著下巴,一動不動,一副靈魂出竅的模樣。
“爹!爹!爹!”馬長安叫到第三聲時,他老爹才回魂了,招招手說:“回來了,你進來進來!”
馬長安看看牛棚內的滿地牛糞,舉腳不定地說:“爹啥事兒,你出來說吧。”
老爹蹲著,仍在招手,神神秘秘地說:“你進來,快進來瞧瞧,老牛下蛋哩!”
“牛下蛋?”馬長安啞然失笑說,“牛下崽吧!奇怪了,這么老了它還能下崽么?我倒要看一看了!”說著,他忍著糞臭,一腳踏了進去,走到老爹身邊。
不看不打緊,一看馬長安愣住了。不可思議!馬長安看見那條老牛身邊的確有一個蛋,一個大蛋,一個像橄欖球一般大的蛋。
馬長安怕眼花了,揉了幾次眼,最后才確認老爹并不是說笑,眼前的老牛確實下蛋了,而不是下崽。
當下馬長安也像老爹一樣,蹲在牛糞上,靈魂出竅一般,盯著那個蛋,一動不動。
老半天,見馬長安沒有回來,馬夫人去找他了。走近牛棚,她見兩人蹲在里邊一動不動,皺了皺眉頭說:“爹,長安,你們在里面干嗎呢?”
這時馬長安才回過神兒,興奮地說:“夫人,你快來看,老牛下蛋了!”邊說邊指著牛肚子下面。
馬夫人眼尖,一瞄之下,果然看見牛肚子下面有一個白花花的大蛋。她猶豫了兩三秒鐘,才捏著鼻子,一臉疑惑地走了進去。
望著碩大的牛蛋,她也愣了,喃喃自語:“向來只有雞下蛋、鴨下蛋、鳥下蛋的,從來沒聽說過牛下蛋——特別老牛下蛋,怪了!”
馬長安問夫人:“你相信嗎?這是個牛蛋。”
馬夫人反問道:“你相信不,這個蛋是牛下的?”
馬長安有點激動,語無倫次地說:“太偉大了,如果這個蛋是老牛下的,肯定創造出一個前無古牛、后無來牛的驚人奇跡!”
馬夫人聲音微顫地說:“如果是真的,就不能用奇跡來形容了。”
馬長安說:“那怎么形容?”
馬夫人說:“不會形容,沒法形容,形容不了,反正很值錢的。”說完,她愣怔地盯著那個蛋,好像要把蛋看穿一樣。
這時馬長安挪前兩步,伸手摸了摸那個牛蛋,高興地說:“這個蛋有殼,有殼的是真蛋。”說著,他兩眼放光,把牛蛋抱了起來,驚嘆道:“好家伙,蠻重嘛,大西瓜一樣。”
馬夫人雙眼也放著光,說:“小心,別摔了,這東西說不定價值連城。”
這時,老爹在旁邊一笑,手上多了一個小鐵錘。站起來后,手一輪,一錘砸在牛蛋上。牛蛋發出瓦器碎裂的聲音。一下子,牛蛋裂成幾塊,碎片從馬長安手中飛開了。隨著碎片散下的,還有一大把紅晃晃的鈔票,落在牛糞上。
馬長安和夫人傻眼了,立即明白是老爹耍了他們一把。他們雖然不知道“牛蛋”是用石膏還是別的什么白泥做成的,但想必為了制作這個蛋出來,老爹沒少下工夫。假蛋居然如此逼真,差點讓他們以為撿著寶了。
馬長安黑著臉,哼一聲,邁步走出牛棚。他一邊甩掉滿腳牛糞,一邊責備地說:“爹,你啥意思,這很好玩嗎?”
老爹走出牛棚,不緊不慢地說:“牛能下蛋嗎?你稍用腦想想,就不會迷糊了!你就一個公務員,哪來的錢蓋大屋,還給你爹大把鈔票……”
返回城時,馬夫人帶點妒意地說:“叫你有錢給我存著,你卻大把大把地給你爹!你爹教育你視錢財如糞土,這下你滿意了吧?”馬長安嘆了口氣:“爹也是用心良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