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分析創意發生與實現的能力,是中國企業創新的第一步。
AxB=?
自從2007年5月底我離開惠普,接下來接近一年的時間里,我在硅谷、中國等很多地方和很多人交流,也就聽到了很多關于創新成功的故事。每次我聽完一個故事,一方面是對對方很佩服,同時也會問自己一個問題:這個故事能不能重復?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它就是一種靈機一動的創新,就像我們去拉斯維加斯玩角子機。但經營企業是不能只依靠一次性創新的。自從做職業經理人以來,我對任何事情都關注其“可管理性”,而其中的重點就是可重復性。可管理就是可以重復它,然后你可以想辦法改良它。

分析創新產生的過程,我得出了一個A×B理論。A是你點子的多少(Coverage),B是你把點子實現出來的能力(Win Ratio)。提升企業創新的能力,你要不增加點子的數量,要不就得提高實現點子的能力。
但創新是不能簡單一概而論的。在今天的商業世界,至少存在三種創新戰略。
第一種是集中式創新。用我們的公式,就是A的能力相對弱,B的能力非常強。這不是說它的創意能力差,而是資源必須傾向于B。比如波音飛機,它不會同時開發很多款飛機,更不可能像IT公司一樣迅速推出產品。它每次進行一款飛機開發的重要討論,結束時可能會說,我們下個月再把這些想法重新談一次。英特爾也是這樣,因為它一款芯片,從設計到研發要耗費大量的資金,你看一家芯片公司開會要多長時間。因為資源限制,它不得不走集中式創新的道路,它不得不把創新限制在少數幾個人之中,保證這個組織中想出來的點子都是最好、效率最高的。
第二種是分步式創新。一些公司不是依賴某一種產品,而是依賴好幾個產品,它一定要走分步式創新。早年的惠普就是分步式創新最典型的例子。它原來有80多個部門,每個部門都是一個獨立的創新中心,甚至就像一個小公司一樣。這80多家“小公司”都在推出技術上有突破的產品,資源也被分配在80多個部門里,這就是分步式創新。
第三種創新是普及式創新。像3M,有60000多種產品,而且它每一種產品的成本都不是很高。你可以用個人時間去研發,如果你做出一個好產品,有市場,你就可以變成它的產品經理。因為它的產品線太廣泛了,多到甚至不能像聯邦一樣組織,所以它必須要普及創新,要求每一個人都必須創新。
想想看,波音的人如果加盟早年的惠普,他是無法適應的。因為惠普一年可能推出200種產品,如果波音保持這種節奏,波音會死掉。反過來,如果惠普跳槽到波音也肯定失敗,因為他的思維方式會想怎么一年推出200款飛機,這怎么可能做得到?
所以,作為一名公司最高管理者,你必須要清楚,A×B這個公式中,你的公司要采取哪種創新?你的資源怎么分配?這跟你的產品特性有關,更跟你公司的發展戰略有關系。
IT業的一些經驗
1987年,張忠謀離開德州儀器,開創臺積電,看起來只是,一家公司的創立,但它背后是A和B關系的一次轉變。
在臺積電之前,如果一個專業人員有意于設計芯片,他是沒有太多選擇的,只能加入德儀這樣的公司。因為設計是可以在小團隊里完成的,但生產的資源并非誰都具有。但臺積電誕生后,它把A和B分離了,把生產,也就是B的部分產業化了,更多人可以開辦無工廠的芯片設計公司(fabless)。
我們可以用類似的角度來理解惠普過去幾年的變化。按照我們前面的分類,早年的惠普是一家分步式創新的公司,但過去幾年,它變成了集中式創新。
我剛剛到惠普的時候,覺得這家公司好奇怪,一定是公司不夠大,沒有像國內很多企業弄個大樓,它每個辦公室都分散在角落里面,你走兩條街又看到一個辦公室,每個辦公室都是小小的。后來我知道,這是因為公司創始人戴維·帕卡德(David Packard)相信,要讓每個辦公室遠離總部,讓每個辦公室負責人覺得這是自己的一家公司,而不用在總部里總是想老板在哪里。中國人講天高皇帝遠,就是這個意思。
那時候惠普所有業務都是端到端的,—個部門從研發到生產都是自己負責。惠普的價值觀是要做有獨特科技貢獻的公司。無論什么產品,不管它是電子產品還是醫療機械,每—種產品都必須有它獨特的技術。當時公司只有銷售平臺是公用的。
但后來這個行業的游戲規則發生了變化,變化的核心是,IT產業變得越來越依賴于規模競爭優勢,而且標準化很重要——就像藍光和HD-DVD的競爭,因為只有標準化,才能成為一個產業。所以臺積電、富士康這樣的公司在這個潮流中發展了起來。
看到這個變化,2000年之后,惠普當時的CEO卡莉(Carly Fiorina)作了個最重要的決定,就是把權力從各個部門抓到總部。一直到今天很多人不是很理解她,但得說,在那個時候作這個決定是很有勇氣的。她當時跟我說,在我們這個行業,好想法很多,但能被實現的太少,而且,點子太多怎么能形成規模?我們這個行業,不應該有太多好點子。這就是她為什么成立了一個以前沒有的,叫做Strategy and TechnoloqyOrganization的在總部的創新科技部,然后成立三大集團,在每個集團任命CTO。把所有的創新資源整合到四個人身上:三個CTO,加上總部的科技創新部負責人。
另外一個來自惠普的事例,是惠普PC業務的復興。這經歷了兩人負責人,第一任是Duane Zitzner,他就是不停地削減成本,目標就是讓自己的部門扭虧,這就是做B的部分。很可惜,他在任的幾年惠普的PC業務一直不賺錢。后來從Palm公司來了Todd Bradley,他看到基礎已經被打好了,他接下來的工作就是讓產品變酷、變時尚,這就是A的部分的工作。
最近我在硅谷聽很多一流的企業家說各種想法,他們最看重的東西。就是兩個東西:品牌和錢。甚至技術已經不重要了。比如,有人給蘋果的iPhone算過。它里面的每個技術是誰開發,誰做的。技術都不是蘋果的,而且最后都是在中國生產的,但是誰在賺錢
中國實踐
對于中國企業,我的第一個建議,是深刻地去了解創新的定義,不要認為創新只是技術創新。第二個就是要了解創新產生的過程,那個A×B的公式。你選擇哪一種方式作A,是集中式、普及式還是分步式?然后選擇配套方式切入。你A開發的軟件,你B能不能消化得了?
關于A,首先你必須有一種方式讓員工愿意把想法說出來。坦白地講,我們中國的社會就不鼓勵發言,對不對?甚至我自己,在惠普公司工作了25年,做的都是解決問題的事,沒有出點子的工作,現在我也希望從B轉到A去——我個人覺得沒有做過A的人生不夠圓滿,所以我現在開始更多學習、參與到這部分來。其次,創意來自于什么?錢當然是很好的一個激勵力量,可是錢不會產生好點子。創意來自于有空間思考,來自你有機會接觸不同的想法。
關于B,問題的重點并不在于執行,而在于重點是執行力的彈性:你可以吸收多少新點子?跟工廠一樣的,一個工廠可以生產多少產品?產品越多,這個工廠越復雜,流程越復雜;產品越簡單,它們效率越高。要是每三個月要換一個產品線,你受得了嗎?或者同時要生產20種產品,你能受得了嗎?生產汽車,每部的顏色都不一樣,你受得了嗎?
就像寶馬汽車,你可以訂不同的顏色,它的生產線有能力把它換成你選擇的顏色,甚至,下了訂單,你在交車前還是可以修改汽車的顏色。因為寶馬公司統計發現,所有汽車的訂單里面,簽單的人到最后主意改變最多的就是自己車的顏色。所以你想光是改變顏色這個事情,要耗費寶馬公司多大的資源?——這就是彈性。
應該說,在B這個問題上,我們中國作為世界工廠,這方面的能力還是在不停提升的,但在A的部分,好的經驗還不太多。我個人比較欣賞的是聯想的努力,它的CTO賀志強說過,聯想收購IBM的PC業務后,得到的最大的收獲就是人才的運用。他說這是鐵三角:美國、日本和中國這三個國家,美國對用戶體驗的把握很厲害,日本是結構最厲害,能夠把好想法變成藍圖,中國就是他們的施工隊。他說合并最大的經驗其實是在這里,如果只是中國人做的話,就可能沒有好的外型設計,也沒有好的結構。而這個團隊合并在一起呢,力量就是不得了的。
但不要忘記,創新的目的,是超越,是想辦法走在美國、日本同行的前面。我算是在外企待過了,美國、中國兩邊跑,我經常會感慨,為什么中國都賺錢這么辛苦啊?
最近我在硅谷聽很多一流的企業家說各種想法,他們最看重的東西,就是兩個東西:品牌和錢。甚至技術已經不重要了。比如,有人給蘋果的iPhone算過,它里面的每個技術是誰開發、誰做的,技術都不是蘋果的,而且最后都是在中國生產的。但是準在賺錢?中國人現在熱衷于講自主,但美國人就沒有這種包袱,他們重視做模式創新。
所以,歸根到底,還是個激勵方向的問題。比如,現在讓中國所有的資源都去做品牌,誰能做出《商業周刊》全球一百大品牌我就給你大大的獎勵,我們看最后是品牌的價值高還是技術的價值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