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近代銀行組織制度探討

摘要：19世紀末，隨著西方金融理論的傳播、中國民族工業的發展，中國金融業開始了現代化進程，出現了資本主義性質的現代銀行，創建了以股份公司制為框架的銀行組織制度。因受國情的影響，中國銀行的組織制度呈現出與西方不同的發展道路，具有獨特的內容與特征。這種組織制度，對新中國銀行體系產生了重大影響，并對我國現今銀行體制改革，尤其是完善股份制資本組織形式，構建有效的內部控制制度及優化分支行模式有著重要的歷史借鑒和現實意義。

關鍵詞：近代銀行；股份公司制；內部組織形式；分支行制；制度

中圖分類號：F832.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9031(2008)02-0025-04

一、我國近代銀行組織制度的主要內容

我國近代銀行業以1897年通商銀行的建立為開端，至1911年，共建有銀行30家。這一時期為中國銀行業的初建階段。1912-1927年的15年間新設了304家銀行，是近代銀行業發展的黃金時期。[1]新式銀行在制度選擇和組織設置上，以西方馬首是瞻，建立了以股份公司制為框架的，包括股東會、董事會、監事會(有的還設有管理層)的內部組織體系；外部組織模式，較大的銀行大多實行總分行制度，如中國通商銀行、大清銀行等。

(一)以股份公司制為基礎的治理結構

在西方歷史上，“商業銀行的組織形式主要有國家獨資銀行、股份制商業銀行、合伙制商業銀行和私人商業銀行四大類。”[2]其中，現代商業銀行的典型組織形式是股份制。當時很多中央銀行也采取了私人集股的模式。因此，在引入西方的銀行理論時，為和國際接軌，中國人紛紛主張采取股份公司制。

各銀行的章程對組織形式做了規定。通商銀行成立時，總行總董有九位，聘請英國人美得倫為總行大班。章程確立“生意出入銀錢，均歸大班主政，買辦輔之”，但“遇有要事，應由總董會議簽押，然后照行”。保留了總董在用人和大政方針的最后決定權。

“北四行”之一的金城銀行，成立于1917年。在章程第一條就規定了銀行的組織形式：“本行依照銀行法及公司法股份有限公司規定之，定名曰金城商業銀行股份有限公司”。股東會決定董事的人選。董事7人組成董事會，推舉1人為總董，主持會務。董事會執行股東會決議，并負責銀行日常事項及總經理的任免。

可見，股份公司制擺脫了中國傳統舊式金融機構的保守性、封閉性，這種經營權與人事決策權的分離，理順并規范了各方面的關系，排除了干預銀行正常經營的各種因素，對銀行的運營是非常有利的。

(二)以分支行制為主的外部組織模式

從外部組織模式形態上看，現代銀行主要有單一制和分支行制兩種組織模式。與單一制相比，分支行制形式更符合中國國情。首先，各地對新式金融機構的需求增加。隨著商品經濟的發展，各地各行業需要有效融通資金，實現全國范圍的資本流通。其次，受傳統金融機構的影響，銀行家為獲得最大贏利，希望將銀行機構推廣到全國。

基于以上認識，近代規模較大的銀行幾乎都以行政區劃為基礎，在各地設立分支行機構。通商銀行章程對其總分行模式做了規定。光緒二十三年設上海為總行，同時在京都設分行。并先后在各口岸、各省會設分行。[3]至1947年，通商銀行已經在天津、漢口、廣州、汕頭、香港、保定、常德、煙臺、鎮江、揚州、寧波等地設立了分行。

1917年金城銀行成立時，因其總董及主要發起人在天津，且認為天津租界可給予政治庇護，所以將總行設在了天津。同年在北京設分行，在上海設分莊(次年改為分行)。至1936年，金城銀行已在漢口、蚌埠、南京、哈爾濱、鄭州、張家口、大連、青島、西安、廣州、重慶等地設立了分支機構。

分支行制的外部組織模式，一方面適應了地區經濟對金融組織的需要，為銀行帶來了豐厚的利潤；另一方面也增加了組織管理難度，為銀行的呆賬、內部腐敗等問題埋下了隱患。

(三)銀行的監督機構

監察制度的建立是現代銀行制度的需要。銀行業是一種特殊的行業，它以貨幣為經營對象，以贏利為最終目的，其風險的傳遞和擴大效應十分明顯，一旦出現危機，對經濟社會的危害程度極大。

銀行在章程中對監督機構及制度進行了規定。金城銀行章程“職員”章中規定：設監察人5人，由股東會選任，任期1年，可列席董事會，陳述意見，但沒表決權。監事會對違法亂紀行為進行查處，也對有貢獻者給予嘉獎。金城銀行的總經理周作民，銀行成立時因資力微薄，在董事會中并無席位。后因打理行務得宜，每年都能付給股東優厚的股息和紅利。股東會便給予他高薪并贈送部分股份。1929年他當選為第六屆董事會董事，1935年更以總經理身份兼任總董。金城銀行還規定總行對各分行處不動產之估價及營業狀況等實施日常稽核。[4]

二、我國近代銀行組織制度的主要特征

近代中國資本主義經濟發展不健全，民族企業勢力很單薄，加上動蕩的政局，致使中國近代銀行業呈現出與西方不同的發展道路，具有鮮明的特征。

(一)初期建立的銀行資本組織形式單一

關于銀行的組織形式，近代中國的理論和實踐都傾向于股份有限公司的形式，這與西方有很大差異。這種差別歸跟結底是由經濟發展的差異所決定的。

中國由封建社會進入半殖民地社會，自然經濟沒有完全解體，資本主義經濟發展不充分，根本沒有達到現代銀行對生產力發展水平的要求，不具備孕育現代銀行的經濟條件。而傳統的信用形式和舊信用機構在鴉片戰爭后衰落，沒有轉化為現代信用機構。它們對中國現代金融機構和信用機構影響較小。

銀行和其他近代制度一樣，是沒有經驗的中國人對西方的照搬照抄，國內介紹的銀行組織形式多是股份制形式，因此在傳統金融機構沒有影響，而有外來現成模本的情況下，很多銀行就采取了股份制形式，造成了組織形式單一化的現象。

據統計，清末自通商銀行建立到1911年殖邊銀行的成立，期間創辦的30多家銀行都采取了股份有限公司制。從1912-1927年新設的304家銀行中，除了個別銀行采取股份兩合制形式外，幾乎也都是股份有限公司制。

(二)內部組織制度不規范，股東的組成具有特定性

近代中國資本主義經濟不發達，資產階級力量弱小，創辦的企業也獲利微薄，沒有多少閑置資金。而軍閥和官僚通過剝削、貪污等方式搜刮了大量錢財，成為中國最有錢的人，急需為收斂的資金尋求出路。投資銀行的豐厚回報讓他們最終下決心開辦自己的銀行。

金城銀行突出體現了近代銀行這一特點。1917年金城銀行成立時，資本額定為200萬元，實收50萬元，主要來源于北洋軍閥。安徽省督軍倪嗣沖是金城銀行初建時最大的股東，出資17萬，占初收資本的34%；安武軍后路局督辦王郅隆出資11萬，占初收資本的22%。在收取的50萬資本中，皖系軍閥共計27萬，占54%；皖系官僚共計18萬2千，占36.4%，兩者合計共90.4%。而其他階層的資本只占了極少數。在舊中國，軍官閥官僚用收刮的錢財投資工商業是常見的現象，“但是象金城銀行集中了這么多軍官閥官僚卻是少見的”。[5]

(三)銀行與政府關系密切，組織機構的設置常隨政治力量的變化而變化

西方的銀行和其他普通的公司一樣，都作為獨立的經濟實體存在，獨立經營、自負盈虧。銀行除依法受政府必要的監管外，不依附于政治和政府。但中國的現代銀行，其產生就是為“適應國家財政需要”。在發展過程中，更是經常受到政府的行政干預。因此銀行的組織設置也經常隨政治的變化而變化，和政府關系一直糾纏不清。

雖然盛宣懷一直強調通商銀行為商辦金融企業，但也深知不能脫離清政府的保護。他請求清政府“請存官款”，“準本銀行發行銀票、鑄銀錢、匯兌公款”等特權，借以維護通商銀行商辦而官任保護的形象。與盛本人有關的很多官督商辦企業也把閑余資金存在通商銀行，給予資金支持。這說明在舊中國，即使是資本主義的現代銀行仍然離不開封建政府，不可避免的帶有舊時代的痕跡。

1935年上海發生了白銀風潮，四大家族乘機控制了中國通商銀行。由杜月笙任董事長，原總經理傅筱庵改任常務理事。1937年，國民黨政府加入官股347萬元，正式改組通商銀行為“官商合辦”。這樣，通商銀行的性質、組織構成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淪為政治的附庸。

“北四行”由官僚和軍閥建立，所以與北洋政府和國民黨政府關系更為密切。他們的主要業務是承銷政府發行的公債，賺取巨額利潤。同時也給當時反動政府以財政支援，支持軍閥間的戰爭。

三、我國近代銀行組織制度對新中國銀行制的影響

(一)銀行依賴政府，產權關系不明確，對建國初期的銀行制度產生了不利影響

新中國的銀行體系是在新民族主義革命勝利后，通過剝奪官僚資本，對民族資本社會主義改造基礎上建立的。當時中國建立了中國人民銀行作為中央銀行，它既行使發行貨幣、國債等中央銀行的職能，又辦理國內外金融業務，承擔商業銀行的職能。1984年中國人民銀行剝離了商業性業務，行使單一中央銀行職能，并建立了四大國有資本專業銀行。這些專業銀行資本仍為國家所有，具有國家金融行政管理機構的性質。

在這種銀行體制下，國家同時擁有銀行的所有權和經營權，將銀行資本的使用權、收益權、轉讓權通過行政等級自上而下在不同層級進行配置。基于這樣的產權安排，形成了國有銀行決策權高度集中、信息結構縱向傳遞、行政協調金融資源配置的銀行體制。

這種銀行體制一方面是當時政治經濟所決定的，另一方面也體現了近代銀行制度的特點：作為行政部門的政府與作為金融組織的銀行之間的依賴關系。由于政府的因素導致我國改革開放前，銀行一直都是所有權和經營權不分，產權關系不清晰，喪失了獨立自主的法人地位，因而不能夠發揮銀行應有的經濟調節功能。

(二)新中國銀行體系繼承了近代銀行的外部組織模式，采取了分支行制形式

近代規模較大的新式銀行一般都依據業績和實際需要，以行政區域為基礎，建立分支機構。從銀行業的發展史可以看出，不僅曾作為國家銀行的中國銀行、交通銀行等采取分支行制的模式，而且像金城銀行、上海儲蓄銀行這樣的民營銀行也是在全國范圍設立了許多分支機構。

至新中國成立時，我國銀行業已有50多年歷史，在分支行制度方面已取得了許多實際運作經驗。經過幾十年的實踐證明，分支行制是適合我國國情的。因此在建立社會主義銀行體系時，仍堅持了傳統的以分支行制為基點的外部組織模式。但當時建立的國有銀行外部組織模式帶有濃厚的行政色彩，已經不適應時代和經濟的要求，所以自1986年開始，對外部組織模式進行改革。

四、近代銀行體制對當前我國銀行體制改革的借鑒與啟示

近代銀行消化、吸收了國外商業性股份制銀行的做法，采取了先進的股份公司制的經營方式、三權分立的內部組織制約機制、以分支行制為主的外部組織模式，確立了銀行明晰的產權，保障了銀行獨立的法人實體地位及資本、組織、經營管理的相對獨立性。這些措施，對于現今我國銀行體制尤其組織制度的改革有著重要的借鑒意義。

(一)健全、完善股份制資本組織形式

經過一個多世紀的發展和完善，股份公司制已經成為銀行，尤其是商業銀行最佳的資本組織形式。1997年中共十五大關于“經濟體制改革和經濟發展戰略”中提出“股份制是現代企業的一種資本組織形式，有利于所有權和經營權的分離，有利于提高企業的運行效率。”我國商業銀行改革的目標為：建立制度合理、產權明晰、法人地位完整的股份公司制，“實行自主經營、自擔風險、自負盈虧、自我約束”的富有效率的商業銀行體系。要實現這一目標，完善股份制的資本組織形式至關重要。

股份制有利于實現終極所有權與法人財產所有權的分離，把產權單一、國家所有的國有銀行改造成股份制國有銀行，實現所有者主體的多元化。即國有股份制銀行的資本可以屬于包括國家股東、法人股東和個人股東三個方面的投資者。他們只是銀行所有權的擁有者，但不擁有銀行的法人所有權，法人所有權由董事會掌握。這樣，銀行就實現了終極所有權與法人所有權的分離，建立起完善的法人產權制度。

在這樣的組織結構下，終極所有者，包括占有絕對份額的國家都不能直接干涉銀行的資本運作和業務經營，也不能代表銀行行使法人產權職能。銀行的法人所有者為董事會，擁有直接的經營決策權，有利于建立起出資者投入資本的保值、增值機制，保障國有銀行出資者的地位，防止國有資產的流失。同時，股份制實現了投資主體的多元化，可以開辟國有銀行資本來源的渠道，解決國有銀行資金不足以及巨額不良債權的問題，從而分散經營風險。

因此，股份制對于實現銀行法人財產制度下明晰的產權制度，推進商業銀行的改革，把銀行培育成現代市場活躍主體有著重要的現實意義，同時也為國有銀行的改制提供了途徑。

(二)優化內部組織結構，構建有效的內部控制制度

近代新式銀行能夠由弱至強，代替票號等傳統金融機構，與其科學合理的內部組織制度密不可分。銀行內由股東大會掌握決策權，董事會掌握實際執行權，監事會擁有監督權。每項重大決策都要經過股東會表決通過才可執行。層層嚴密的權力制約機制有效地防止政府干涉銀行事務，理順規范了各方面的關系，排除了干預銀行正常經營的各種因素，促使近代銀行正常快速地發展和運營。

我國商業銀行自1984年金融改革后，大都依據股份公司制建立了以股東大會、監事會、董事會為核心的內部組織結構及內部控制制度。但目前為止，就整個商業銀行系統而言，特別是國有銀行系統，內部組織設置不盡合理，管理欠規范。在控制制度方面，還未制訂出整體的內部控制制度規劃，更未形成有效的控制體系。因此，優化內部組織結構，完善內部控制制度，是當前銀行內部組織制度改革的重點。

我國銀行體系應按照全面性、有效性、審慎性、及獨立性原則構建商業銀行內部組織制度和風險控制制度。具體來說，主要有以下三方面：一是健全監督組織。我國現有的商業銀行內部監督部門缺乏獨立性及權威性，稽核部門難以對全行業務部門的活動進行全面、有效監督。因此，要大力加強內部組織中監管機構的權威，保持稽核部門的獨立性。二是加強決策及高管人員的選任，從人力資源方面保障銀行的內部風險控制。商業銀行的董事、監事、行長等高管人員的能力、素質、人品直接影響到銀行的決策、經營，關乎銀行的安全及發展，所以應通過建立人員信息檔案、動態監控等方式建立內部人員控制制度。三是優化資金與會計制度。商業銀行要遵守國家法律法規，建立抵制損害存款人、銀行及公眾利益的行政干預制度；完善貸款決策、貸款檢查責任制度；建立充足的貸款損失準備金，以減少資金風險損失。銀行的會計記錄財務處理要實現規范化、獨立化，保障銀行會計信息的完整性、準確性。

(三)改革、優化分支行模式

近代規模較大的新式銀行一般都依據業績和實際需要，以行政區域為基礎，建立自己的分支機構。至新中國成立時，我國銀行業已有50多年的歷史，在分支行制度方面已取得了許多實際運作經驗，而且經過幾十年的實踐證明，分支行制是適合我國國情的。

但建國后建立的國有銀行外部組織模式帶有濃厚的行政色彩，體現了計劃經濟下金融運行排斥市場、崇尚行政權力的行政體制特征，已經不適應時代和經濟的要求，所以自1986年開始，國家對分支行模式進行改革。

在肯定分支行模式的基礎上，應以市場為導向，以客戶為中心對各商業銀行外部組織模式進行改革。具體來說，應注意以下三方面：一是打破行政區劃和政府序列格局，對現有的分支機構進行戰略性改組，向效益好的城市和地區集中，撤銷效益低下的分支行。二是精簡人員，重組內部職能部門，使各分支機構成為按市場導向和客戶金融需要的經濟主體。一方面，商業銀行應摒棄傳統的上下對口設置原則，根據所在地經濟實際需要，設立客戶需要的職能部門；另一方面，加強改革后的各職能部門分工協作，使各部門之間的利益、責權明確。三是強化分支行內部的風險控制。健全風險控制機構和新業務的開發，建立貸款審查部、資產保全部，以加強事中和事后的風險監測和消化，以穩定各分支行的經營，降低運營風險。

參考文獻：

[1] 汪敬虞.中國近代經濟史(下)[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

[2] 葛兆強.國有商業銀行制度導論[M].北京：中國經濟出版社，2000.

[3] 謝俊美.中國通商銀行·盛宣懷檔案資料選輯之五[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

[4] 席長庚.北京金融史料·銀行篇四[M].北京：中國人民銀行出版社[M]，1993.

[5] 中國人民銀行上海市分行金融研究室.金城銀行史料[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3.

Banking System on Modern History of China

LI Jing

(Fast China University of Political Science and Law，Shanghai 20042，China)

Abstract： In the late period of 19th century， with the spreading of western financial theories and the development of Chinese national industry， financial industry in China began its process of modernization， which was demonstrated by the establishment of capitalistic banks and the existence of the banking system based on Corporation limited by Shares. Under the influence of the national condition， the bank organization system of China took on different features compared with the western bank system. And the organization system provided institutional guarantees for the banking industry of modern China， and it not only promoted the development of national capitalist industry but had a far-reaching impact on the Chinese Banking System as well.

Key Words： banks of modern times； Corporation limited by Shares； internal organizational form； branch banking syste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