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斷斷續續看了一部電視連續劇《雙槍李向陽》。五十多年前就曾有過一部電影,名叫《平原游擊隊》,里面的主角就是李向陽。這部電視連續劇基本上是根據這一電影改編加工而成,只是看了以后感到實在有一種說不出的別扭。
日本人所發動的這一場侵略戰爭,給中國人民帶來了多大的苦難,曾經親身經歷和感受過的人,目前尚還健在的恐怕是不多了。70歲以下的人,對那場殘酷的戰爭的認知,基本上是從書本或其它渠道得知的,實在有限得很。就筆者本人來說,對那場戰爭不僅沒有什么親身的感受,即使從教科書和文藝作品中所得知的,大多也是這場戰爭我們所取得的輝煌勝利,至于國家和人民在這場戰爭中遭受了多大的災難和痛苦,就實在是寥寥了。盡管筆者出生于抗日戰爭時期,但直到四五十歲了,才比較具體地了解“南京大屠殺”的真相,才知道日本有個專門拿中國人做活體試驗的“731部隊”,才知道曾經有過“慰安婦”這么個名詞……就拿當年看《平原游擊隊》這部電影來說吧,上個世紀從五十年代看到七十年代,真是看了不知多少遍,每看一遍都覺得非常過癮。怎么過癮?打日本鬼子打得痛快,而且這小鬼子是那么地不經打,幾個游擊隊員就能把他們打得個暈頭轉向。如今看《雙槍李向陽》就更好玩了,幾個武工隊員(其中還包括收編的土匪和投誠過來的偽軍)就把鬼子攪得個天翻地覆。這還不說,更有趣的是那些日本軍官,尤其是松井大佐和渡邊隊長,簡直就是兩個白癡,動作、表情、以及說話的腔調,跟弱智的兒童沒多大區別。那兩位演員還把松井和渡邊,扮演得那么“憨厚”“可愛”。我真不明白如此之制作,究竟是在嘲諷日本鬼子呢,還是在貶損八路軍武工隊?一場關系到我們國家命運和民族危亡的嚴峻而又殘酷的戰爭,竟被表現得像一場游戲,一場鬧劇。這樣的影視即使是演給幼兒園的孩子看,逗他們樂,恐怕也會對孩子產生一些負面效應。因為等他們稍微懂事了,肯定會質問他們的父母或者老師:這日本鬼子一個個都傻不啦幾的,那么不經打,我們怎么會整整打了八年,還得在盟軍的幫助下,才迫使他們投降的呢?
記得前兩年,曾經看過一部榮獲71屆奧斯卡三項大獎的意大利影片《美麗人生》。該片描述了一個被德國納粹關進集中營的猶太人,如何為了不讓孩子的心靈蒙上陰影,便想盡一切辦法讓孩子感到眼下經歷的一切,不過是在做一場“有獎游戲”。這部片子我看了兩三遍,深深地被那個父親的高尚行為和美麗心靈所感動,不止一次地流下了眼淚。但就這樣一部榮獲美國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獎”的嚴肅影片,竟然遭到美國知識界毫不留情的質疑和批評。其理由只有一個,那就是制作者不該拿人類的苦難來消費。盡管我并不完全同意美國批評家對該片的指責,但卻贊賞他們對苦難的態度與認知。由此可見,至少在美國的知識界,無論對于作品思想內涵的要求,還是對于人類道德底線的設置,顯然都要比我們高得多。要不,為何一些模仿殘疾人的表演,在我們這里能廣受媒體好評,觀眾也看得樂不可支,而在美國卻遭到觀眾和輿論的譴責,批評那些表演是對殘疾人的嘲笑和歧視呢?在某些所謂的藝術家那里,別說苦難,凡是可以用來娛樂的,凡是可以用來賺錢的,不妨統統拿來消費!不僅僅是前面說到的《雙槍李向陽》,還有好幾部抗日題材的影視劇(諸如《舉起手來》、《小兵張嘎》等等),也都是把艱苦卓絕的抗日戰爭當做了一場場游戲,演成了一場場鬧劇。還有《陽光燦爛的日子》這樣的影片,也分明是在拿“十年浩劫”找樂子。八年(或者說十四年)抗日戰爭中華民族所受的苦難,十年“文革”中國人民所受的苦難,就這樣在哈哈一笑之中被我們消費了,與此同時,也就被我們冷酷無情地給消解了。請問,我們還有理性,還有良知,還能具有歷史的記憶,還能承擔歷史的責任么?莫非因為我們缺乏“受難”的宗教文化背景,于是就可以肆意地掩蓋苦難、漠視苦難和調侃苦難?
阿爾多諾說“奧斯維辛之后寫詩是野蠻的”,凱爾泰斯認為“奧斯維辛使文學戛然止步”,而在我們這里,戰爭與苦難使文藝成為一種快感消費。就看看如今充斥熒屏的古裝片和“歷史劇”吧,武俠片美化了“江湖”,皇帝戲粉飾了“廟堂”,借古諷今蛻變成了“借古頌今”,痛苦和災難置換成了喧鬧與嬉笑。仿佛要把我們民族充滿內憂外患的苦難歷史,排練成一場又一場全民失憶的盛大狂歡似的。戰爭與死亡都演化成了各種笑料,我們的文藝還能剩下什么?當然,如果活著就是為了消費的話,這些是足夠我們消費若干年、“快感”地“喊”上若干年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