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二題

再說回民巷

幾年前，路過正在拆遷的回民巷，偶然回頭，看到了夕陽下的一切，心有觸動，便寫下了《夕照回民巷》。多年后，此稿被朋友從博客中撈出，發在他的副刊上，重睹這些快忘了的文字，讓我的思緒在回民巷中飄忽不定。

回民巷是巴中的回民聚居之地，多年以來，他們形成了自己的民居風格，生活習俗，文化背景，是巴中非物質文化遺產中不可或缺的部分。但是，這些文明早已被隆隆的現代化機車給輾碎了，成為了記憶，成為我們心中抹不去的一縷憂傷。

在這些林立的高樓大廈之間，餐館、歌廳、茶樓、酒吧把這里攪得燈紅酒綠，再也覓不到一點民族的蹤影和回民巷那獨特的氣息。這不免讓我們的記憶常常停留在回民巷那些古老

的城堡之中，停留在飄著牛肉氣息的巷子里。

那時，回民巷是一個很大的區域，民居的外圍似城堡，但你穿行進去，九曲十八拐，不經意就會迷失方向。從那些民居家門口晃晃悠悠地走過，你遲疑于進退不得時，那些常常坐在門口曬太陽的太婆與太爺就會慈祥地指路給你，你便在疑惑與感激中走出圍城。

牛肉是這個民族的傳統美食，他們在巴城以做牛肉而知名。我常常看到賣牛肉的是一些中年婦女，殺牛的卻是幾個太婆太爺。早上上班路過，在小小的天井里，才看到一頭剛剛牽到的牛，中午，卻看到牛已剝得快完了。太婆在低矮的屋里添柴加火，太爺蹲在地上剝牛皮，沒有太血腥的屠殺場景，也沒有看熱鬧的人。我很少在這里看到幾個年輕人，特別是那些美麗姑娘。因為沒有走近他們的生活，這些生活的表象迷惑著我，因而我在《夕照回民巷》中有了那番惆悵與期望。至今我也沒有弄明白，也許讓我把神秘保持得更久遠，是我對這座古老的城堡越持有長久記憶的更好理由。

如今，說什么都已遲了。回民巷只是一個地理符號，隱形于這些林立大廈的門牌號上。對一個民族本色文明的涂抹殘酷而又現實，我站在現代文明之下，無言于古文明、民族文明的消亡。只有文化人認識到文明的重要性是不夠的，一個文明的誕生與改變，一個文明的延續與抹滅的權力不在文化人手中，甚或我們不能找到一個可以負此專責的人。一雙雙無奈的手，在一聲聲無知的決策中抹去了本不該抹去的存在，這是文明對文明的踐踏，我們無言以對。

磬聲消逝

磬是佛家器樂，存身于廟宇之中，供佛門弟子做法事之用，一次敲擊以三下為限。我老家的山上有座廟宇，每天清晨和黃昏三聲磬響，磬聲妙妙幽遠 ，有說不出的況味。

回到老家的那個黃昏，家門口那座小山上的磬聲沒有如期響起，不免有些納悶兒，一問才知，守廟的本家長輩冬婆已經過世了。人去磬斷，今后怕再也難以聽到了。

家門口的小山叫廟梁山，山勢不高，卻有長勢，形如天安門，在當地頗有名氣。聽長輩說，當年山上有座玉皇廟，氣宇軒昂，后改為學堂，教化出了不少有用之才。后來學堂遷移，廟堂衰落，淪為瓦礫廢墟。我小學時還在那山上去背過瓦片。

山沒了廟，就像鳥沒了翅膀，魚沒了水，看不到一點生氣。山隨廟去，寂寂無聲，沒落少影，很少有人再提及，更不要說爬上去了。其實這山爬上去也簡單，但任隨叢林漫野，枝繁葉茂，人們就是懶得理會。

近年來，有好事者出來倡之，各家捐獻善資，恢復了玉皇廟。聽說是復原了舊貌，有些氣派。組織者還請來戲班唱了幾天大戲，那幾天，這個村落像過年，實實在在熱鬧了好些天。山有了人蹤，林多了鳥語，熱鬧的廟梁山香火綿綿，鞭炮不斷，生氣畢現。你說也怪，自從有了香火，山水照映，人氣驟升，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人隨山勢，看長精神。每次回到老家，我一家三口都要上山去看一看，女兒快樂地向每一個菩薩跪拜，愛人則去拿香火，我除了到處溜達一番，就是替她們掏腰包捐香火錢。當然，我也樂意這樣做，一者讓她娘倆高興；再者，冬婆是本家長輩，她熱情好客，心慈面善，變相捐給她，也算我的一份孝心吧。每次，冬婆都要給我們一家敲三下磬，說是給我們祈福。那三聲磬聲，綿長幽遠，沁人心脾，讓人安詳。有時，我在想，這些廟宇真就以一個迷信活動可簡而言之嗎？ 為什么這些看似迷信的東西能吸引住人？為什么這些東西在一定年限以后能衍而化之為一方文脈？ 

本家長輩冬婆，是一方有名的媒婆，心慈面善，頗有人緣，她兒孫滿堂，可安度晚年于高堂，然她慨然站出來，主持山上廟會，食宿于山上。每天黃昏和清晨，她定然會在山上敲三聲磬響，再敲通木魚，幽幽之音，沁人心脾，讓你心境平和安詳寧靜。每次返鄉，在屋門口聽到這三聲磬響，有一種說不出的安泰清爽，如醍醐灌頂。你不能不說這是冬婆的功德之舉。

但是，為一方香火而做功德之事的冬婆，卻在山上死了三天才被人發覺，這是多么的不幸呀！難道就沒人注意到，山上的磬聲沒有如期響起嗎？為什么好人就沒有好報，結局竟是如此？

這山上大約不會再有磬聲響起了吧。這堂皇的玉皇廟會不會從此衰敗下去？我想上山去看看，但我不忍看到我所不愿看到的一切，只好作罷。

選自《光霧山文學》2007年第1期

本欄目責任編輯 牛 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