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島要建省了!
海南島要建成全國最大的經濟特區!!
1987年的九月份,我在學校閱覽室的《參考消息》上看到了這條消息。和全國的許多熱血青年一樣,我的心開始騷動了……
到海南島去!到改革的
最前線去!
當時恨不得馬上插翅飛到海南島去,但是,剛開學不久,沒錢也沒時間,只好強忍著焦急,搜集海南島的信息,讓我驚訝的是:查遍了圖書館的所有資料,竟然沒有海南島的信息。最后,在一本《中國地圖冊》上,才發現了海南島的蛛絲馬跡:海南島是廣東省的一個行政區,首府在海口,海口市地處海南島北部,是南渡江的入海口。廣東省的年平均氣溫是19—26攝氏度,一月8—21攝氏度,七月27—29攝氏度,大致南高北低。南海諸島的二月平均氣溫是22.9攝氏度,但八月平均氣溫不超過29.5攝氏度。南海諸島中的西沙群島就在海南島東南300多公里的海面上,所以,我估計海南島的冬天不會太冷。
有一天,午餐時間,幾個青年教師嘴上發泄著對學校現實的不滿,嚷著要到海南島去,副校長白玉田微笑著靜靜地看著他們,一言不發,突然,他問我道:“王老師,他們都要到海南島去,你去不去?”我嚇了一跳,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沒吭聲。
不久就有不良消息傳來:化學老師張翔說吳中市一中的兩個老師到了海南島呆不下去,又回來了,說那里太窮,根本沒有工作可以安排。但我去海南島的決心已下,根本不理會那些消息。
終于等到了1987年年底的寒假,我請假提前離校。旅行包里塞滿了夏天穿的衣服,冒著冰天雪地的寒風,從崇興到青銅峽,離開了我戀戀不舍的靈武縣回民中學,離開了寧夏回族自治區。
離開美麗富饒的寧夏平原,穿過騰格里沙漠,到蘭州。從蘭州到成都,從成都到貴陽,從貴陽到湛江,終于到了廣東省的地盤。耐不住長途跋涉的辛苦,在湛江的一個招待所里住了一夜,第二天早起,換上單衣,寄存好羊毛大衣,穿著狗皮靴子趕到了海安——廣東省徐聞縣和海南島隔海相望的一個小碼頭。
擠過嘈雜擁擠的人群,我買到了去海南島的船票。竟然是下午的票!區區十多海里的瓊州海峽光船票就花了三塊錢!心里不平,卻也無奈,看到還有船沒開,問能否上船,被告知需要5毛錢加快,待到去加快,又說沒有位置,好郁悶。只好等到下午了。
百無聊賴地呼吸著海風的咸腥味,突然,看到一個船員帶著三個人去走后門了,我急忙跟在他們的后面,看門的看到我猶豫了一下,我友好地對他說了聲,再見,竟輕而易舉地混上了粵民427號。乘風破浪,豪情萬丈,直本(奔)海南島。
粵民427號在瓊州海峽里顛簸著前進,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大海,第一次乘坐過海的客輪,興奮、激動、刺激,還有些許的恐懼。八千里路云和月,從寧夏平原來到南國風光的廣東省,似乎就是做了一個夢。粵民427號在前進,站在甲板上,朝前望去,海天相連,看不到海南島的一點影子,我的心也開始有點忐忑不安,孤身一人下海南島,等待著我的是什么,海南島究竟是什么樣子的?
海口市——大上海1937
將近兩個小時的顛簸,終于在海口新港上岸。一出碼頭,迎面而來的是位當地姑娘,手托一個竹籮,柔聲道:“阿叔,吃糖,椰子糖很甜的!”
我愣了一下:什么?管我叫叔叔,好像我們都差不多大啊,怎么管我叫叔叔。后面的人推著我往前走,來不及多想,反正要準備在海南島呆下去,有的是吃糖的機會,我尷尬地笑笑,說聲謝謝,直出碼頭。
海口的天氣更熱,人們都穿夏天的衣服,比我想象中要熱得多。從來沒在冬天經歷過這么高的溫度。碼頭附近已經見到高大挺拔的椰子樹,想起以前在越南電影中見到的椰子樹,立刻就想到了新疆的哈蜜瓜,那椰子水應該和哈蜜瓜一樣甜吧,這次一定要喝個夠!
急忙搭公交車到市內,在教師之家旅社住下(就是今天海秀路的桃園酒店),好像是4.5元吧,四人一間。洗把臉立刻出來逛海口市。
教師之家旅社附近就是海口長途汽車站(就是今天的明珠廣場),沿著海秀到三角池,再走到東湖,那里都是求職的人,東北話、北京話、四川話……可以說是人聲鼎沸,有的人胳膊上托著大衣,手里拿著皮帽子,上身的白襯衣敞著懷,喜笑顏開地只說熱!相互問及起來,自覺慚愧:原來這些人大多數是30歲左右的人,都是本科以上學歷,工作了好幾年的人!那可是真正的人才!!我一個高中畢業的人和他們比起來簡直和個小學生差不多!有人建議我去人才交流中心先報個到,也有的人說去了也沒用,有學歷有成果的人在那里都排隊,你去干什么?現在海南還沒正式建省,正是百廢待興的時候,等海南正式建省了,就好了,那需要很多人的,堅持下去,只要堅持下去,你就成功了。是啊,海南島要建成全國最大的經濟特區,要建省,比那些特區都大得多,堅持下去,堅持就是勝利!!說的人慷慨激昂,聽的人心潮澎湃。面包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最后他們建議我住到軍區二所去,那里住的都是求職的內地人,信息交流方便,也便于相互照顧。
在這樣的競爭環境里我還有什么優勢可言,最好避開海口,到最偏遠的地方去可能會好點,現在首要的任務是要把狗皮靴子換成涼鞋!
海口的個人交通工具主要是摩托車,就像《大上海1937》里面的黑色摩托車一樣,就是那種沒有檔(擋)位,靠油門來控制速度的摩托車,“嘭嘭……”跑起來屁股后面冒黑煙的那種。仔細一看:原來是我們老家濟南生產的,這在內地已經見不到了,想不到在這里被保存了下來。更奇怪的是:他們把挎斗都安裝在了車的左邊!而在內地是都安裝在右邊的!轉完了解放路和得勝沙路,才知道海口原來就巴掌大,那些帶有東南亞風格的建筑加上黑色的輕騎,給人一種倒退50年光陰的興奮和刺激。對我這個從冰天雪地來的人說,還有種異國風光的味道(后來才知道,海南島的自然風光和東南亞差不多),如果在海口拍30年代的電影,根本就不用任何修飾!
第一次吃椰子
晚上,在海口公園附近,看到一位大娘在賣椰子,很高興地湊上去買椰子。可以喝到和哈蜜瓜一樣甜的椰子了,心里有點激動。
“大娘,這椰子多少錢一斤?”
“阿叔,五毛錢一個。”
什么什么,大娘管我叫叔叔,“大娘,我是小伙子,你怎么管我叫阿叔?”
“是啊,你是年輕人我才管你叫阿叔,你大年紀我就叫你阿公了,你要是姑娘我就叫你阿姨。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有點暈,這是和北方截然不同的稱呼習慣。細問下來,才知道,在海南島,不知道對方年齡的情況下,管男的叫阿叔,管女的叫阿姨就行了。
阿婆給我砍了個椰子,我很小心地把吸管插進去,平心靜氣地慢慢吸入口中,怎么,不對勁,怎么不甜,麻、辣、澀還帶著點刷鍋泔水的味道。
“阿婆,這個椰子壞了,一點也不甜,都臭了。”
“不會的阿叔,這是我今天剛進來的啊,肯定不會像甘蔗那么甜的。”
“肯定壞了,怎么這么難喝啊?”
“阿叔,肯定不會壞,這個椰子這么老,放十天也不會壞的,不信你吃肉,肉好香地啦。”
什么,椰子還有肉?那就吃肉吧,阿婆把椰子劈開,乳白色的肉就露了出來,挖出來,咬一口,好硬,真是夠老了。慢慢嚼,竟然有股花生米的味道,后來才知道,老椰子的水有的人不大習慣,嫩椰子的水大多數人都比較適應,老椰子的肉硬,香,嫩椰子的肉軟,嫩滑,很嫩的椰子肉是膠體狀的透明的,最嫩的和豆腐腦差不多。
長途車上的賭局
昨天晚上在教師之家旅社研究了下廣東省地圖,發現西沙群島的永興島有2平方公里大。以前也看過浩然的《西沙兒女》,被西沙兒女的精神感動了很多年,這次終于有機會親臨其境了,我準備先到三亞,再到西沙去。
在海口長途汽車站的候車室里,竟然遇到了劉易君一家,他們從甘肅來,夫妻帶了一個幾歲的兒子。非常巧的是,我們在蘭州到成都的火車上遇到過,都說去成都;后來在成都去貴陽的火車上又遇到了,我們都說去貴陽;再后來在貴陽去湛江的火車上又遇到了,我們都說去湛江;這次我們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干脆我們海南島見吧!想不到真的在海口又見面了。
重逢的喜悅讓人激動,但一問目的地,卻又不樂觀,原來他們一家選擇的是萬寧,我選擇的是西沙。劉易君說我喜歡熱鬧,你去西沙干什么,2平方公里的地方,幾天就把人都認過來了,沒意思。我說我只是高中畢業,沒有學歷,去偏遠的地方可能生存的機會大些。非常巧的是我們乘坐的是同一輛車,該班次車要在萬寧進站的,正好大家一路同行。
車開后不久,劉易君考慮了一下,說我們也去三亞,大家有伴同行更好。于是全家補票和我一起去三亞。記不清是什么時候了,突然有人拿了副撲克牌出來,任意拿出三張牌,開始賭了起來,于是,前后感到寂寞的人都參與了進來,我當時也是無聊,拿出10元要押,劉易君一把抓住我的手:不許押!
我的本意也是不管輸贏,就此一次,并不想賭下去,既然人家是為了我好,也就罷手了,過了一會兒,他愛人拿出一百元要押,劉易君堅決不許,愛人和他吵起來:我就押一次,輸了就不押了,贏了我也不再押。劉易君堅決不許押,全車的人都看著他們。
十幾個人賭得火熱,但很快就靜了下來,一個人捅了下我的胳膊問我:“他是你哥嗎?”“對,我哥和我嫂子。”我回答道。等到再沒人拿錢出來賭的時候,贏錢的和幾個輸錢的一起下了車,北京的一個老太太和一個小伙子合起來輸了4500,其他人也輸了1200。
劉易君突然問他愛人:“你還記得去年春節前我去天水,突然回家拿錢嗎?”
“你不是說借給朋友了嗎?”
“就是借給他們了,”他指著剛下車的那伙人說,“在火車上,不到一根煙的功夫,就輸了三千多,這是我來海南上的第一課,從此以后,一分錢我都不會賭。”
三亞——中國最南端的
濱海小城
長途車在前進,老牛負重似的爬過牛嶺,進入陵水縣,氣溫明顯地比海口熱多了。后來才知道,牛嶺就是電影《紅色娘子軍》里面出現的那個鏡頭:分界碑。洪常青和他的警衛員冒充歸國華僑把吳瓊花從南霸天家里買出來后,在此告訴她:你要想報仇,就到紅石鄉去吧,那里正在招女兵!電影是藝術,歷史上洪常青、南霸天、紅石鄉和吳瓊花都是不存在的,只是為了紀念陵水縣是海南島的第一個紅色蘇維埃政權,才把萬泉河的女兵和陵水的大地主張鴻優揉和在了一起的。
牛嶺是個分界線,它所面對的小島叫分界洲,現在分界洲也已經對外開放。從牛嶺再往前走,就是當地人所說的熱帶地區,少數民族占了很大一部分。蘇東坡所說的“四季皆是夏,一雨便成秋”在這里得到了很好的體現,民間俗語所說的“牛頭下雨牛尾曬”更是這里的奇景。
長途車顛簸了8個小時,終于到了三亞——中國最南端的熱帶濱海小城。我們趕快找旅店住,終于找到了東方紅旅館住下。洗個澡,就激動地到街上去。
這是我第一次在寒冬臘月里洗涼水澡,心里很興奮:海南島就是好,冬天都不冷,太好了,早點來這里就好了。
當時的解放路是絕對的海南特色,兩旁是高高的椰子樹,雖然我已經不想喝椰子(水),但我還是很喜歡那高大挺拔的椰子樹。我們漫無目的的走在解放路上,后來又轉進了紅旗街,突然,我發現了一個問題:每個小商店的門口都擺著一臺小發電機。問及店主,才知道三亞停電的時間比來電的時間長,他們是用來自己發電的。再看商店里面的東西,都比寧夏、甘肅那里貴多了。
劉易君的愛人不無擔心地說:“這里好像很窮啊,比我們那里窮多了,哪輩子才能發展起來啊,那房子得多貴啊,我們的錢買完房子還能剩下什么啊?”原來他們是把家里的房子賣了來海南的,準備在海南買房子定居的。
飯后我們又轉到了三亞灣,當年的三亞灣可沒有今天的三亞灣漂亮,烏黑的沙灘,散落著很多的垃圾,漁民在沙灘附近用椰子葉編織的籬笆圍成一圈,婦女和孩子就住在里面。整個三亞灣里都是腥臭味兒。
我說:“太臭了,咱們走吧。”
劉易君的兒子高興的說:“好香啊,我喜歡這里。”
“看,這才是我的兒子,海邊的兒子,你不行。”劉易君對我說,“我們老家就是海邊的,遼寧莊河縣,黃海邊上的。”
我是非常喜歡吃海里的魚蝦的,但海邊的空氣明明白白就是腥臭味兒,我不知道是我的感覺出了問題,還是他們一家不對勁兒。
回旅館的路上,劉易君的愛人說這里的物價太貴了,我也感覺到除了深圳,還沒見過這么高的物價。
回到旅館各自住下,我的房間里四張床,只住了我自己,到三亞來的人就是少,我暗自慶幸:這里的競爭力肯定比海口小。睡夢中,忽然好像聽到有人敲門,仔細聽,確實有人敲門。
“誰——呀?”我蒙蒙(朦朦)朧朧地問道。一拉燈,不亮,停電了。
“服務員,把門開開啊。”她喊道。
我開了門,看不清是不是給我們登記的服務員。服務員一進來就問我:
“打炮嗎?”
“沒打過,我又不是當兵的。”
“真是個笨蛋,算我倒霉。”服務員說著把門帶上就出去了,我愣在那里。
罪惡的甜甘草
晚上,房間里又住滿了人,大家一起聊天,其中一個人穿牛仔褲、旅游鞋,說話帶點廣東口音,說是要回什么農場去,從廣州來。我還奇怪他為什么穿這么厚,他說穿得厚太陽曬不透,更涼快。這可真是和北方不同,難怪我看到在田里勞動的海南人都頭戴斗笠,臉上圍條毛巾,穿著長袖衣服,有的手上還戴著手套。
在海南島,基本沒什么人穿短褲,就是晚上也沒什么人穿,因為這里號稱“三個蚊子一盤菜,四只老鼠一麻袋”。你穿的越少,暴露的就越多,蚊子就越高興。總的來說,蚊子晚上上班,蒼蠅白天上班,螞蟻二十四小時不停地上班,老鼠和蟑螂偶爾客串一下,還有那專吃蚊子的壁虎,晚上吱吱地像鳥那樣叫著搜尋蚊子,真是個奇妙的海南島。
聊來聊去,那位從廣州回來的小伙子拿出甘草給我吃。我從寧夏來,寧夏的紅黃藍白黑五寶里面黃的就是甘草。我的旅行袋里還有沒加工過的甘草,不想吃,但他推來推去,執意要我吃,我心里說,都說廣東人不怎么樣,這位很熱情啊。推辭不過,就接過來吃了,沒什么特別味道。
第二天早上,九點鐘我才醒來,房間已經只剩下了我自己,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要出什么事了:總覺得什么地方有點不對勁,突然,我發覺我的手提包不見了,再找,確實沒有,昨晚我是把包放在枕頭下面的!嗡的一聲,我的頭大了,那里面沒幾十塊錢,但我所有的證件都在里面啊,邊境通行證,教材教法過關證書,學校的介紹信,都沒了。急忙找服務員,服務員也說不出個所以然,查登記表,也只是說(某某)農場,根本就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人。我急得一拳砸在桌子上,淚水噴涌而出!沒有那些東西,我就成了黑人,我該怎么辦?!
工人是屬于資本家的,我終于明白了馬大胡子的話
罪惡的甜甘草,麻醉了我的神經,讓我多睡了幾個小時,失去了我所有的證件,我原來還準備春節后好好去找個學校教書的,現在看來已經沒什么希望了。
要在海南島呆下去,我喜歡這里的天氣。急忙給回民中學的副校長馬廷賢發電報,請他電匯一百元來救急。然后,就去大東海那里找工作,那是比較繁華的地方。
當時,大東海有家文昌人開的酒家,人家很客氣的說不需要工人。再去剛開業的四方酒家,求那北京來的馬老板給份工干,不要工資!馬老板和朱老板考慮了下說:先干著看吧。
我要謝天謝地,終于有點事干了,不至于流落街頭了,那時候沒有液化氣,燒的都是木材。朱老板要我燒火,灶塘里都是煙,點不著火。我仔細看原來是灶塘盤的不對,應該是爐口這頭高才對,爐火才旺,朱老板很高興地說:“這哥們兒還懂得盤灶,我們找對人了。”
于是,我在四方酒家干了起來,燒火、洗碗、端盤子、掃地,什么都干,從早上的六點半干到凌晨的一點到兩點,只有中午才可以休息兩個小時左右,沒有工資!
這時候,我才明白了馬大胡子的話:工人是屬于資本家的,你不給這個資本家干工,就要給那個資本家干工,否則,你就要餓死!!
“小王,我這二十年的失眠癥這次一下子就治好了!”
我起早摸黑地在四方酒家干雜工,晚上住在馬老板在海軍司令部第一招待所包的床上,一間房四張床。來海南島求職的人越來越多,有一天,四方酒家來了位上海人,趙鑫源,當年上海到東北的知青,在遼寧朝陽區的一所學校任教師,不習慣東北的氣候,想調回上海也不可能,所以,這次想趁海南島建省的機會來海南島發展。
趙老師來到酒家,對馬老板說:先干著工,工資隨便給,不給也行。都是廉價勞動力,馬老板高興得合不攏嘴。于是,趙老師就在這里干了起來。和我的工作時間一樣,他幾十歲的人怎么吃得消。更廉價的是:趙老師連住的地方也沒有,就住在海軍大院的朋友那里,后來才知道,是趙老師來海南島的路上在車上認識的朋友,看他沒地方去,就安排他住家里了。等于趙老師是只管吃,連住也不管。
每天凌晨,我和趙老師一起結伴回海軍大院,有一天晚上,趙老師說順路看看我住的房間,結果發現房間里只住了我一個人,我就對趙老師說:“反正沒人住,這么晚了,也不會有人來了,你就住這里算了。”
趙老師說:“咱沒出錢,不好意思啊,我在這里躺三分鐘就走,太累了,就躺一下。”說完,鞋都沒脫就往床上一躺,已經精疲力盡了。
“好,我也躺一下再去沖澡。”我說完就往床上躺。
就這么一躺,等我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早上六點鐘了。急忙洗把臉,就往四方酒家跑。趙老師還直埋怨我:“你怎么睡這么死,害得我住人家招待所了,這多不好意思。”
回四方酒家的路上,趙老師高興地說:“小王啊,我這個失眠都二十年了,一直治不好,想不到在海南島一下子就治好了。”
2 月4 號文件通知
1988年2月4日,國務院辦公廳發出通知:要求各地做好到海南島求職人員的勸阻工作,通知說,目前海南島正處于建省籌備階段,可安排的人員有限,如確有建設海南之志,可用書信聯系。海南將根據建設需要,有計劃、有組織地引進所需人才。
好像是2月3日晚上,三亞市委在市委大院召開了來瓊求職大會,明確指出:已經在海南投資3000元以上的就屬于投資者了,政府會給予優惠待遇,可以在海南島呆下去。同時,海南島要封島的傳言日漸傳開。但是,三亞市委的一位秘書在私底下卻說:“你們到這里來干什么,我們想調走都不放啊,我們早就想調到大陸上去了。”島內的想調走,島外的想進來。真是個生態大平衡!
島外的人并不了解海南島,國務院辦公廳的通知無異于給來海南的求職者火上加油,越不讓來,就越來,就越想早點來,想早點占有一席之地!于是,瓊州海峽的客輪一天比一天滿,各個旅館和招待所都住滿了大陸來的求職者。個別的三亞人發出了三亞大還是北京大的疑問,因為在當時,還有很多的三亞人沒去過海口市。個別人的論據是:如果北京比三亞大,那他們還來三亞干什么。
越來越多的大陸求職者蜂擁海南島,大街小巷都是從大陸來的人,餐飲交通業和旅館酒店天天爆滿!
“鯊魚”來了
來海南島的求職者越來越多,大東海旅游中心的門口一天比一天熱鬧。這個時間,正是寒假期間,所以,老師來海南考察求職的占了很大的一部分,我曾經問過一對從貴州省過來的中年夫婦,他們說:“我們是偷著來的,和同事說去探親訪友,實際上是暗度(渡)陳倉來了海南。”由于對海南島不了解,他們帶的衣服都是冬天穿的,又不想花錢在這里買,因為家里還有很多的夏季衣服!臨走的時候,他們說:“兄弟,堅持吧,我們拖家帶口的不方便,不得不回去了。”帶著遺憾和戀戀不舍,他們回家了。來的走了,但更多的人又進來了,四方酒家的生意一天比一天火,我一天不知道要洗多少盤子,洗的手一碰到水就鉆心的疼!
有一天,四方酒家來了位開朗活潑的湖北姑娘,是英語老師,叫余莎。來跟馬老板求份工作,干什么都行,其實這也是當時大部分求職者不得已的說詞。那時候,什么都貴,就是大學生便宜,只要你說給他們口飯吃,振臂一呼,肯定會應者云集!當然,現在大學生也不值錢了,但也不會貶值到1988年初的海南島那樣,因為那是八十年代,在其他地方,大學生可是時代的寵兒:
五十年代工農兵
六十年代紅衛兵
七十年代老中青
八十年代大學生
八十年代的大學生是時代的驕子,但在特殊的時間、特殊的地方,卻造就了大學生的急劇貶值。好像余莎是早上來的,下午晚飯前馬老板就把我叫到他的床前說:“小王,現在海南島的形勢不大好,有很多人需要幫助,特別是女同志,你看看,是不是到別的地方去發展……”
從北京出來的馬老板政治思想覺悟就是高!“沒問題,我現在就走!”說完,我拿起我簡單的旅行包,飯也不吃,直接就去司令部第二招待所,既然被解雇,那就不停留,不再沾你馬老板的一點光。在四方酒家干了一個多星期,沒有一分錢的報酬,想不到就連沒有報酬的工作,都被解雇了!
后來,趙鑫源老師告訴我,余莎的男朋友也來了,要留余莎就必須留她男朋友張道雄,所以你就被解雇了。哈哈哈,我就這樣被“鯊魚”吃掉了,余莎倒過來就是“鯊魚”么?
“祝你好運!”
第二天下午,我從軍港坐船去安由,那里有我在四方酒家時認識的一位山東老鄉,已經不記得名字了。原來他說想法給我找份工作的,那時山東人的鄉土氣息很濃,只要是山東人,都愿意幫助你。等到了安由,他在開會,一直等到快要到最后一班船了,我就往回趕,路上遇到一個從榆林港過來的人,他推著自行車很吃力地上坡,看他那么吃力,我急忙幫他推上坡,他很感激地說聲“謝謝”。我問他馱的什么,他說三亞的煙花都賣完了,他就把所有能買的煙花全買了回來。
聽了他的話,我心里一動:三亞的煙花都沒貨了,那大東海可能也會需要的,畢竟到了春節了。想道(到)這里,我急忙往回跑,跑到安由買了四大包煙花,回來正好趕上最后一班船!
回到一所,住在808房間的老阿姨給了我張紙條,她是北京兒童出版社的,來三亞度假已經一個多月了,她說:“那兩個女大學生要回武漢市了,今晚她們請客,大家聚一下。”在當時,從島外來求職的人雖然互不相識,但都有種兄弟姐妹般的感覺,沒有陌生感,只有兄弟姐妹般的親情。
在餐廳里,她們五六個人在一起道別,就我一個是小伙子,有點放不開的感覺,我就自己單獨坐了,一會兒,一個女大學生端著兩杯啤酒走過來說:“這些是那位阿姨送給你的,她祝你好運。”我接過酒杯,低下頭,兩行熱淚無聲無息地流下……
三十晚上,我在大東海沙灘上跑來跑去的賣煙花,運氣還真的不錯,不到兩個小時就賣完了,竟然賺了二十四塊錢。
這是我在海南島的第一個春節!
資料寫作者:王驥駿,導游,現居海口。以上資料由作者本人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