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2007年宣告了中國企業大規模境外投資的新起步,2008年只會見到規模再創新高

次貸危與機
對于貝爾斯登的CEO艾倫施瓦茨來說,2008年有一點與過去不大一樣。除了眼下不得不努力應對的次貸危機,他還需要在未來的股東大會上,面對幾張中國人的面孔。2007年11月初,中信證券與貝爾斯登達成戰略合作,雙方各出資10億美元購買對方的可轉股單位。
2007年,中國資本在國際上展現了從未有過的風光:5月,中國第一只主權財富基金——中國投資有限責任公司(下稱中投)出資30億美元入股百仕通(Blackstone);7月,國家開發銀行(下稱國開行)出資15億英鎊,獲取巴克萊銀行約3.1%股份,助其與蘇格蘭皇家銀行競購荷蘭銀行;10月,中國工商銀行(下稱工行)出資54.6億美元,購買非洲第一大銀行南非標準銀行20%股權,成為其第一大股東,造就中國海外最大一筆投資;12月,中投又向摩根士丹利公司投資50億美元。
此外,中國平安保險(集團)股份有限公司斥資18.1億歐元,買入歐洲金融機構富通集團(Fortis,下稱富通)總計4.18%的股票,一舉成為其最大的單一股東。這是中國的保險公司迄今最大一筆海外投資。
一時間,全世界都在驚呼中國資本的到來。英國《金融時報》說,“如今,沒有哪場收購戰抑或哪宗資產出售交易,在塵埃落定前,外界不會猜測可能有來自中國的競購者。” 根據湯姆遜金融(Thomson Financial)統計數據,2007年,中國企業赴境外收購和兼并交易金額為295億美元,不僅高于流向中國的228億美元,也比上一年大幅增加約40%——根據中國商務部等部門統計,2006年中國對外直接投資金額為211.6億美元。
2007年中國大舉投資境外金融機構,一個主要原因是美國爆發次貸危機,發達國家主要金融機構虧損嚴重,不得不引進外部資金充實股本。在風雨飄搖時,美國等發達國家的金融機構轉向來自中東、亞洲和中國的主權財富基金及金融機構。
湯姆遜金融的統計顯示,2007年,中國企業境外前五大交易的投資對象均為金融機構,分別是工行入股南非標準銀行、中投投資摩根士丹利、中投入股百仕通、國開行入股巴克萊和平安入投富通。
一般認為,這些針對國際金融機構的海外投資,還不足以幫助中國金融機構自己擴張海外的業務。高盛一位投資銀行家對《財經》記者表示,僅僅從回報角度看,現在確是投資歐美金融機構的好機會,可是論管理水平和金融產品,中國的金融機構離國際一流水平仍有很大差距。
對此,中投副總經理汪建熙也有清晰認識,他曾對《財經》記者表示,投資摩根士丹利是純粹的財務投資。
2008年以來,次貸危機不僅余波未消,反而愈演愈烈,有將整個美國經濟拖入衰退之勢,同時,美國金融機構披露的損失也更加令人震驚。可以預見,在次貸危機影響全面消除以前,仍將有不少金融機構叩響中國金融機構的大門,尋求中國資本的入股。
不過,2007年間發生的多起中國機構對外投資已出現巨額浮動虧損,這使得中方對次貸危機影響評估更趨謹慎。另外,并非所有中國金融機構都可以避免次貸危機影響,中國銀行和工行都已提高對次貸的撥備,顯示真實的損失規模較原估計要高。
礦業整合潮
除了金融機構在國際上的頻頻露臉,中國礦業公司在過去一年開展的境外投資和收購,也令人有應接不暇之感。從澳大利亞的鐵礦和鎳礦、幾內亞的鋁土礦、印度尼西亞煤礦、俄羅斯的鉛鋅礦、津巴布韋的鉻礦到阿富汗的銅礦,似乎每天都聽到與中國礦業公司有關的人腳步匆匆,四處尋找可能的收購對象。
中國礦業公司“走出去”可謂順應潮流:一方面,要維持經濟增長,中國的確需要大量礦產資源,并且未來對外依賴程度將不斷增加;另一方面,全球礦業處于兼并與收購浪潮之中,中國企業如不趁勢參與,未來只會更加被動。“我們不是要不要參加這個游戲,而是已在其中。”神華能源股份有限公司總裁凌文曾告訴《財經》記者。
2007年11月,全球第一大礦業公司必和必拓提出對第三大礦業公司力拓的收購建議,將這輪合并浪潮推向高峰。這一消息無疑也對中國政府與企業帶來巨大沖擊,因為兩家合并將控制全球鐵礦石供應的37%。不過,針對這一交易,迄今為止,中國仍在等待事態的進展,避免發表官方評論。
2008年2月6日,是英國并購委員會為必和必拓設定的提出收購期限,倘若必和必拓正式提出收購要約,必將會重新激起更多中國礦業公司赴境外收購。其實,去年四季度,已有多家中國礦業公司宣布海外投資和收購交易——這或許并非巧合。據湯姆遜金融統計,在去年295億美元中國企業境外收購與兼并交易金額中,四季度的交易金額高達173億美元。
在中國礦業公司最近宣布的交易中,大部分屬于中國企業參股,極少控股。這也可視做中國企業境外投資的態度正在變得日益務實。
一家澳大利亞大型鐵礦負責人曾告訴《財經》記者,2005年,該公司欲引入中國企業投資,但發改委提出中方必須控股的要求,最終被賣家拒絕,令中國企業錯失良機。
在控股權難得的情況下,通過參股來保障資源供應,是一個更加現實的選擇,或將成為未來中國礦業公司海外投資的主流。
對金融機構的投資,或許還需要分辨是追求財務回報還是業務擴張。對礦業資源的投資,動機看起來更加簡單,即保障資源供應,滿足自身需求。未來一段時期,以這一目的為訴求的投資,仍將主導著中國企業的境外投資。
因此,中國礦業公司大量“走出去”,并不意味著中國企業在進軍海外市場和實現國際化方面有了大的飛躍。至少對于2004年6月昂首向歐洲人宣布中國企業到來的TCL,2007年仍未結束收購法國老牌彩電廠商湯姆遜帶來的噩夢,三年累計共虧損超過30億歐元。2008年,TCL將面臨如何重振的選擇。
幕后無“黑手”
對于中國企業的境外投資與收購,外界曾抱有不小敵意,其中原因既有所謂的保護主義,也夾雜著許多誤解成分。
2005年,中國海洋石油有限公司(下稱中海油)試圖收購加州石油公司尤尼科,遭遇巨大政治阻力。當時,甚至在加州的雜貨店里都可以看到抵制中海油的標語。可是,美國參議員們或許沒有告訴那些雜貨店店主,尤尼科的主要資產其實并不在加州,而是在亞洲。
此番,中國金融資本趁著次貸危機“出海”收購,似乎并未遇到太多政治上的抵制。主要資產在亞洲的石油公司尤尼科,帶有部分美國大亨摩根血統的摩根士丹利,哪一個不應該賣給中國投資者?答案應該是都可以賣,只要價格對雙方合適。
作為新登臺的買家——中國來說,這更是一個挑戰。中投投資百仕通是在其上市之前,后者上市之后即遭遇次貸危機,其股價從36.45美元/股發行價,一路跌至眼下19美元/股左右。中投這筆投資,迄今賬面浮動虧損將近10億美元。
針對中投這筆投資的質疑聲一直不斷,中投也已開始選擇專業的基金管理公司,幫助其共同管理投資。
對于那些以為在中國企業海外收購背后有一只“看不見的手”的人,只需看一個簡單的例子,就可以知道這種想法是多么不切實際。
2006年10月,中信集團出資19.1億美元,收購加拿大內森斯能源公司(Nations Energy Company Ltd.,下稱內森斯)在哈薩克斯坦的石油資產。在收購過程中,中信曾遭到另一家中國國有石油公司的強力阻擊,頻頻競價,一度相持不下。事實上,即使同為中國國有企業,由于各家企業和管理者的利益所在,他們不可避免地相互競爭。而在很多時候,政府在其中扮演的只是協調者而非推動者的角色。
迄今為止,走出去開展收購與兼并的中國企業,多數仍是具有國資背景的大型國有國企,如TCL這般規模的民營企業站到國際舞臺上,仍顯得有些勢單力薄;中國的鄰國印度在這方面已經走在前列,誕生了如TATA、米塔爾等大型跨國公司。
澳大利亞投資銀行麥格里中國區總裁翟雋認為,中國還需加大對民營企業“走出去”的扶持力度,特別是提供資金方面的支持。不過,短期內這種想法似乎難以實現。
如果說2007年宣告了中國企業大規模境外投資的新開始,2008年只會見到規模再創新高。2007年年末,中國國家電網與菲律賓當地兩家企業聯合,在菲律賓國家輸電公司25年特許經營權競標中獲得第一名。中國企業走出去的隊伍中,新添了電力巨頭的身影。
在爭先恐后地涌入這股“出國潮”時,仔細辨別眼前的機會與風險,依然是中國企業決策者在簽出支票前應當仔細考慮的。與此同時,對那些已經或正在“走出去”的企業而言,另一個急需考慮的問題是:中國的這些海外投資能為當地帶來什么?對這個問題的回答,將決定中國大部分海外投資的成效,以及中國是否能在世界各地真正獲得歡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