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多年的“大管理”模式嘗試,留下諸多教益

“大部制改革,深圳早就進行過類似嘗試。”談及國務院機構改革方案,全國人大代表、深圳市市長許宗衡顯出難以抑制的自豪。
3月10日上午,他在新聞發(fā)布會上告訴記者,深圳建市29年來,共進行過四次行政審批制度改革、七次行政管理體制改革。在行政管理體制方面,嘗試將職能相近的機構整合到一起,先后推出了一系列“大管理”模式,這頗類似于此次國務院機構改革方案中的“大部制”。
比如,成立交通局,將海陸空交通管理整合在一處的“大交通”模式;成立貿工局,整合內外貿易及工業(yè)的“大工業(yè)”模式;成立文化局,統(tǒng)籌文化藝術、新聞出版、廣播電視、版權工作的“大文化”模式;組建規(guī)劃國土局,將規(guī)劃、土地和房地產市場管理職能融為一體的“大城建”模式;成立城管局,融城管、市政、園林、綠化愛國衛(wèi)生及綜合執(zhí)法于一爐的“大城管”模式等等。其中較能典型體現“大部制”雛形的,即是“大城管”及“大文化”管理體制。
《財經》記者在采訪中感知,改革后的“大城管”或“大文化”模式,在機構精簡、效率提升,破除政出多門、部門利益等方面均有成效;不過,由于官本位及舊有人事升遷制度的延續(xù),有效監(jiān)督機制的缺位,且受全國體制改革滯后的影響,改革離眾所期待的“服務型政府”仍有相當距離。
大城管與大文化
早年深圳市的部分機構整合,幾乎是順理成章。
以城管系統(tǒng)為例。深圳自1979年建市至1986年前,未設置專職的城市管理機構,僅僅沿用了“建管合一”的傳統(tǒng)體制。1986年9月的機構改革中,深圳市成立了城市管理領導小組,隨后,又在該領導小組下增設了市政府城市管理辦公室(下稱城管辦)作為常設行政機構,同時,將市政公用事業(yè)公司和市園林公司等從市政府基建辦劃歸城管辦。
從1986年的機構設置可以看出,當時深圳的“大城管”模式,已非僅僅是維護市容市貌及城市秩序執(zhí)法,而囊括了市政公用事業(yè)、園林綠化、環(huán)衛(wèi)等諸多與市容市貌相關的管理職能。
此后幾年,更多與市容市貌相關的管理職能被整合到城管辦,下轄綠化處、環(huán)衛(wèi)處、市政處等。2004年5月,在深圳市第七次行政管理體制改革中,城管辦改名為城管局,并加掛城市管理行政執(zhí)法局(下稱城管執(zhí)法局)的牌子。
“現在的深圳城管局的設置整合了外省市五個部門的職能:城管綜合執(zhí)法局、環(huán)衛(wèi)局、園林局、市政局、愛國衛(wèi)生辦。”深圳城管局科研所所長胡振華告訴《財經》記者。
綜合執(zhí)法局本身亦是一個功能龐雜的“大部門”。2006年前,該局的執(zhí)法范圍就已十分寬泛,不僅要查處占道、占地、各類無證經營、亂擺攤設點、環(huán)衛(wèi)、園林綠化、市政設施、犬類管理、戶外廣告設置等方面的違規(guī)行為,還需對擅自挖掘道路、無證施工、生活噪聲超標和私設屠宰場等行為進行查處。
2006年底,深圳市政府一紙268號文,又將更多原本由工商、衛(wèi)生、勞動等部門所有的執(zhí)法權限劃歸城管局,使基層城管執(zhí)法局的執(zhí)法范圍從原有的九項擴至21項之多,成為深圳市綜合執(zhí)法“超級集權機構”。
同樣典型體現“大部制”雛形的,還有深圳市文化局。1989年,根據深圳市行政管理體制改革的精神,市政府將市委宣傳部門下的新聞出版處、廣播電視處劃撥至市文化局,“大文化”管理架構初成。
“當時這兩個處的人原本就不多,并且是平級劃調到另一個部門,整合起來難度并不大。”深圳市文化局辦公室調研員黃士芳告訴《財經》記者。
1992年,文化局加掛新聞出版局及廣播電影電視局的牌子;1996年,隨著版權工作的重要性提高,市文化局在編制不變的情況下又加掛了版權局的牌子,完成了文化局、新聞出版局、廣播電視局及版權局四合一的“大文化”格局。
2005年后,深圳“大文化”模式被廣泛復制,其中寧波、東莞、上海、重慶等市均將新聞出版、文化及廣播影視等部門進行撤并,并更名為文化廣電新聞出版局。
“減法”與“加法”
“整合后的效應顯而易見。”黃士芳告訴記者,目前深圳文化局僅60人的編制,承擔了四塊牌子的職責。就行政機關而言,四個局僅設一個行政辦公室、一個財務室,“可能比尚未改革的省市要節(jié)省三倍人力”。
市城管局在機構精簡后,總人數為1528人,其中機關編制僅304人,其余為事業(yè)單位(含公園、環(huán)衛(wèi)等事業(yè)單位雇員)職工。“改革前僅一個公園,職工人數有的就達到兩三百人。”市城管局園林處的一位官員說。
當然收效并不僅僅在于精簡人員,管理及協(xié)調成本也大為降低,“舉個簡單的例子,”深圳市編辦副主任溫頌明說,“如果局與局之間要協(xié)調什么事,以前可能得市領導出面,現在整合成一個局了,內部就可以解決。”
與城管局類似,深圳市文化局在行政執(zhí)法上將掃黃打非、打擊盜版、文物保護、網吧管理、內容稽查等職能融為一體,成立文化市場行政執(zhí)法總隊,“基本上解決了多頭管理、部門利益紛爭的問題。”
其實,機構改革不僅僅是“做減法”。作為特區(qū)的深圳,一方面希望通過改革提高行政效率,另一方面,隨著經濟與社會的發(fā)展,政府管理范圍更廣,市場對其要求也更高,某些領域甚至需要投入更多人力物力。因此僅僅減員減編可能背離改革初衷。
以文化局為例,深圳市政府在該系統(tǒng)進行了一系列配套改革。其要點是,通過幾年的時間將行政審批事項從原有的109項減至如今的十項;在1998年前后,將電視臺、電臺及出版社等直屬事業(yè)單位改為企業(yè),列為行業(yè)歸口管理單位。同時轉變職能,從以辦文化為主轉為以管文化為主,將文化局工作重點鎖定在提供公共文化產品及服務和行業(yè)管理上,使行政力量得以從事務性工作中脫離出來。
這樣,在深圳市的“大文化”模式下,大部分過去直接由文化局主辦的文化活動被發(fā)包出去,通過利用市場力量和付費購買服務的方式,為社會提供更多公共文化產品。
城管局的情況也有類似之處。通過精簡行政審批事項,改革公園、城市綠地管養(yǎng)體制及環(huán)衛(wèi)服務供給體制,使機構及人員的精簡成為可能。據悉,深圳市95%以上的公園、城市綠地、公共場所的保潔工作均外包給企業(yè),政府僅需付費即可(參見《財經》2008年第2期“政府購買服務深圳試水”)。
據介紹,早在1995年前后,深圳市的公園、風景區(qū)、圖書館及博物館即基本全部向市民免費開放。
“定事”與“定人”
深圳的實踐表明,對于行政機關機構重疊、條塊分割、人浮于事的痼疾而言,“大部制”或許是一劑良藥——當然,這劑藥尚需許多其它“配料”共同作用方能生效。
然而,任何良藥也不可能避免副作用。20多年的深圳行政體制改革,一些改革的推進者已深切體會到,這一模式也派生出了一些無法回避的新問題。
“我一直在思考兩件事。”深圳市城管局一位曾參與改革的資深管理人員說,“其一,整合是否需要有個度?從發(fā)揮行政機關職能效應看,部門規(guī)模與職能應該多大才最合適,最佳平衡點在哪里?”
以深圳市城管執(zhí)法局為例,目前該局執(zhí)法范圍越來越廣,21項任務中包含了近百項執(zhí)法項目,許多過去該由工商、勞動、環(huán)保甚至是公安承擔的職能均被整合于此。需要兼顧的“重點內容”太多了,重點就不突出了。比如計劃生育問題,一旦劃到城管執(zhí)法局,可能就被更多執(zhí)法項目覆蓋了。
“其二,在管理內容越來越多、分工越來越細的今天,應該怎樣整合才更好?”他舉例說,在1986年至1992年間的改革中,“給排水”業(yè)務作為市政工程的一部分,被劃撥至當時的城管辦,“實際上,城管來管這個很難管好。所以到了2001年,深圳市成立水務局,就把給排水劃給了水務局——他們是專業(yè)隊伍,事實證明,給排水業(yè)務由他們管,比放在城管局要好得多。”
他還告訴《財經》記者:“這些年城管局一直在要編制。人手不夠,很多職能無力履行。”
“一說起機構改革,大家的習慣思維就是壓縮機構,減員減編。”他說,“在背景不同的情況下這是沒有可比性的,現代社會當然需要更多公務員。”他建議不要簡單地用對比的方式來定員定編,而是通過“定事”的辦法來“定人”。
“首先你要確定哪些事是政府必須做的,要做到什么程度?”他說,“比如對城管執(zhí)法局定編,那至少要算一算每年這些事件的大致數量,這些事情當中有哪一些是必須處理的,要處理到什么程度,而這些事情需要多少人來完成。”
他告訴《財經》記者,作為中國行政體制改革的先行者,這些年深圳從未真正試行過“因事定編”這一更科學的改革手段,“幾經改革后,我們的人手越壓越緊。機構合并后,行政、財務、后勤等人員精簡成一套人馬,具體辦事機構卻不能以同樣的邏輯來定員定編。”
深圳市文化局也表達出同樣的困擾。“我們一個人當好幾個人在用。”黃士芳說。
上述城管局官員還提出,改革還需關照到相關人員微妙卻極具影響力的心理變化。“比如,城管局目前正在對市管的27個公園進行機構撤并,合并為一個大的公園管理中心。過去每個公園都有一個主任,他們?yōu)榱俗约旱恼儠阕肺亿s;如今合并后只有一個主任,如何建立一個更好的激勵機制,就需要重新設計。”
采訪中,記者注意到,盡管經過了七輪行政體制改革,深圳行政機構的監(jiān)督機制依然缺位。“首先要有績效評價標尺,才能談得上有效和科學的監(jiān)督。”一位不愿公布姓名的深圳市政府官員對《財經》記者說,目前各部門雖外聘了一些監(jiān)督員,內部也有制衡機制,但“實際上都沒用”。至于績效評價標準的擬定,該官員告訴《財經》:“爭議還多得很呢。”
深圳市編辦副主任溫頌明告訴《財經》記者,自十七大后,深圳開始醞釀新的“大部制”改革方案,“目前我們這只是想法,還想看一看下一步中央打算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