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人若通過貿易壁壘來應對收入不平等,事實上是在為21世紀末的美國國家安全設置一個長期的威脅
過去六個月,貿易議題在美國經歷了一個劇烈的向下螺旋。最令人沮喪的是把美國經濟當前的病灶歸罪于與墨西哥簽訂的北美自由貿易協定。這是荒謬的:墨西哥經濟太小了,根本不足以對美國人的收入與就業產生任何實質性的影響,不管是正面的還是負面的。
自北美自由貿易協定簽署以來,墨西哥真實GDP每年增長3.6%,出口猛增,明年墨西哥的實際出口量將是1990年的五倍。美墨貿易的增長使得兩國經濟都更專業化,市場廣度增加和分工深化帶來的效率提升,應該使得墨西哥生產率較快提高。
這里的關鍵詞是“應該”。每年3.6%的GDP增長,加之每年2.5%的人口增長,意味著墨西哥人均收入只比前北美自由貿易協定時代增長15%,而且與美國的差距在加大。的確,經濟無效率在墨西哥仍然廣為存在。但這些無效率的存在,并不足以抵銷墨西哥作為美國鄰居的地理優勢和新自由主義政策帶來的潛在好處,對吧?
可情況就是這樣。
我們新自由主義者認為,北美自由貿易協定并不是基礎設施缺失、犯罪率高企和官員腐敗的原因,如果沒有北美自由貿易協定,墨西哥今天會糟糕很多。這種說法也許是對的,但目睹了墨西哥過去15年間的緩慢增長,我們不能再重復教條了。
但這不意味著北美自由貿易協定要為俄亥俄州緩慢的經濟增長負責。美國政壇將之歸罪于北美自由貿易協定這一事實,極其令人沮喪。
可能,正確的說法是美國政壇正在用錯誤的方法來處理一個正確的議題。總的來說,“自由貿易”與“公平貿易”的問題可以放在三個籃子里:環境監管籃子、勞工標準籃子,以及工資籃子。
前兩個可以很快解決掉。我們絕不想讓那些因為在所在國家行賄官員就得以大肆污染環境者為所欲為。我們也不想讓環保標準被利用來保持世界財富分配現狀,使窮國的人們饑餓、不識字、光著腳。困難只在于執行。前者要求富國對窮國施加極大的壓力使其重視環保。后者要求這些壓力不能大到妨礙貿易,并在富國國內引發毀滅性的保護主義。
但工資籃子里的問題依然存在。當貿易導致富國的窮人工資下降時——盡管這些人比窮國的富人還更為富有——在何種程度上,富國負有向窮國開放其市場的責任?富國又如何維護其國家利益?這是很難回答的問題。我對此有四條評論。
第一,1950年至1997年間,貿易與工資的關系對美國并不構成問題。當時,美國的貿易伙伴以與全球化擴展相當的速度提高其相對工資;對全球經濟更加開放,并未導致美國國內更大的不平等。
第二,1950年至1997年間的某些時候,貿易與工資關系成了美國的一個政治議題,但只是被用來轉移人們的注意力。1985年的密歇根州選民并不想聽到密歇根州制造業存在的問題來自他們自身——缺乏審慎的管理,產品缺乏競爭力。他們希望聽到的,是日本人干了些取巧但不合法的事。
第三, 1997年前后至今,進口增加和工資不平等之間的相關關系成為現實。但克魯格曼最近的一項研究指出兩點。其一,貿易對稅前工資不平等程度的影響,比過去一代人時間里美國稅收體系變化對工資不平等程度的影響要小得多。其二,貿易對機會不平等的影響,也比教育不平等對機會不平等的影響小得多。
第四,美國人若通過貿易壁壘來應對收入不平等,事實上是在為21世紀末的美國國家安全設置一個長期的威脅。不妨這么假設:某個世界里,只有一個超級大國,它位于大洋的東岸;對岸的另一個國家在長期中擁有更多資源,看上去最終將取代現在的超級大國。那么,對目前的超級大國來說,其國家安全長期戰略應當如何?
答案很清楚。如果可能,現在的超級大國應該擁抱它可能的繼任者,它應該盡可能緊密地將自己與崛起中的超級大國聯系起來。當后者真正崛起時,它就會把自己視為前者的繼承者,視為同一種文明的一部分。1877年,位于西岸的崛起中的超級大國是美國,既有的超級大國是英國。現在,既有的超級大國是美國,西岸則是中國。
作為美國的伙伴而非競爭對手,英國在整個20世紀,尤其是1917年、1941年及1945年之后獲得了巨大的利益。很有可能,中國正走在美國130年前的道路上。到2047年、2071年及2075年以后,美國會需要中國。如果到那時,中國人告訴他們的后代,美國曾想讓中國盡可能長久地貧窮,那么,再也沒有什么能比這對美國未來國家安全更加危險、更具破壞性了。
作者布拉德福德·德龍(Bradford DeLong)為美國伯克利加州大學經濟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