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華為

貝恩與華為收購3Com的交易要繼續，只有兩種選擇，其一，沒有華為；其二，放棄3Com在美國的業務

遭否，因為華為

2月19日，45天法定調查期的最后一天，3Com公司、貝恩資本和華為科技有限公司共同從美國外國投資委員會（CFIUS）撤回了申請。

去年秋天，貝恩與3Com提交了一個收購方案，申請由兩家成立的合資公司以22億美元的價格全面收購3Com，其中華為將持有3Com公司16.5％的股份，并可選擇再增持5％（相關報道見《財經》2007年第21期“收購3Com”）。但這一方案遲遲未能通過美國政府的審查，現在雙方撤回申請將意味著兩個可能：其一，修改方案并獲得交易各方及美國政府的同意；其二，就此放棄交易。

這是一個出乎交易三方預料的局面。去年秋天收購方案提出之時，固然有個別議員反對交易，認為“這是對美國網絡安全心臟的挑戰”，但商業層面的聲音基本樂觀，華爾街分析師也大多預測，被CFIUS擋道的可能性不大。畢竟，該委員會自1988年成立以來接手的1500個案例中，撤回的只有13樁。

貝恩在2007年10月4日遞交給CFIUS的申請中強調，出售3Com不會對美國國家安全構成威脅，因為華為沒有3Com的管理運營權，也不會由此獲得任何美國敏感技術或美國政府的訂單。

意外的，CFIUS隨后開始搜集資料，向交易方提出了很多問題，大多數問題都與華為有關——華為的背景、華為的經營情況、并購后的業務打算，以及并購的結構。

CFIUS對交易結構提出了明確的反對意見。貝恩起初猜測，美國政府的疑慮可能在于3Com公司旗下的網絡安全公司Tipping Point。

據美國右翼報紙《華盛頓時報》稱，包括美國國防部在內的很多美國政府機構都是Tipping Point的客戶。于是，貝恩資本主動提出剝離這家公司。但CFIUS的回答仍然是“NO”（不）。

貝恩這才清楚地意識到：美國政府的否定，就是因為華為。而且，只要華為被納入這樁交易，答案就不會改變。

越收越緊的審查制度

CFIUS對于中國人來說已經不算陌生了。2005年聯想集團收購IBM個人電腦業務、中國海洋石油股份有限公司競購美國優尼科石油公司，CFIUS審核都是必經的環節。

CFIUS于1988年根據Exon-Florio法案成立，其職責是阻止威脅到美國國家安全的收購。根據該法案，CFIUS是一個由財政部長領銜的跨部門委員會。涉及的12個部門包括財政部、國務院、國防部、商務部、國土安全部、管理和預算辦公室、經濟顧問委員會、國家安全委員會、美國貿易代表辦公室、國家經濟委員會、科技政策辦公室等。

通常，涉及境外資本收購的相關企業會自愿提交材料，供委員會分析。多數案件可在30天審核期內完成，但復雜的并購案可能需要另加45天的調查期和15天的總統裁決期。整個調查過程不會超過90天。

財政部一直強調，設置這個自愿審查程序是出于“國土安全考慮”，美國一如既往地歡迎境外投資。實際上，通過率也的確比較高。以2007年為例，2000宗、涉及總金額超過4000億美元的涉外收購交易，受到CFIUS審查的只有147宗。這147宗里，撤回的只有9宗。

根據Exon-Florio法案，CFIUS審查屬政府層面的安排，國會并不干預。但是，兩年前的一樁收購風波讓情況變得復雜。

2006年，阿聯酋國有公司迪拜港口計劃以68億美元并購英國“半島－東方航運公司”在全球包括美國在內的18個國家30個港口的業務。CFIUS當時批準了這項并購，但參眾兩院多名議員勃然大怒，認為CFIUS在保障國土安全方面沒有盡職。最后，不僅并購泡了湯，國會還通過了修正案，即《2007年美國外國投資與國家安全法案》。

這份法案于2007年10月26日生效，除了將能源部增設為CFIUS的第13個成員，還有兩個重要變化，即要求CFIUS及時向國會披露信息；并要求美國國家情報總監（Director of National Intelligence，DNI）分析所有被審查交易在國土安全方面存在的威脅。

情報總監的職責很快由美國國家情報局反間諜負責人布萊納（Joel Brenner）承擔起來，2007年底，布萊納在CFIUS這個商業主導的專家組里建立起反情報小組，并公開發表言論稱“高端技術向中國方面流失是十分嚴重的問題”。

貝恩和華為正是在這個背景下遞交了收購審查申請。美國Carter Ledyard ＆Milburn LLP律師事務所合伙人、兼并交易律師羅伯特·A·麥克泰姆雷（Robert A. McTamaney）告訴《財經》記者，新法案出臺前，財政部在CFIUS中發揮主導作用，“但現在，很難說清究竟13個部門中哪幾個部門抗議聲音最大，因為CFIUS整個決策信息都不對外公開。”

財政部負責公共事務的執行助理部長布魯克尼·麥克羅夫林（Brookly McLaughlin）向《財經》記者強調，“財政部僅僅是CFIUS的13個參與決策者之一”。

律師麥克泰姆雷認為，這項收購受到CFIUS的阻攔，主要是因為政治原因。2008年不僅是國會議員換屆年，也是總統大選年，“政府比較謹慎，可以說對任何涉及關鍵行業的收購事項都持消極態度。這當中就包括電信、網絡業。”

三個受阻關鍵詞

而“中國”、“軍方”、“網絡安全”這三個讓某些國會議員神經緊張的關鍵詞，恰恰讓華為占全了。

華為與貝恩資本聯手收購3Com的消息公布不到兩周，佛羅里達州共和黨眾議員里納·羅斯－列蒂農（Ileana Ros-Lehtinen）就聯合11名共和黨眾議員和一名民主黨眾議員，專門就此事遞交了一份議案。

該議案零碎地羅列了23條“事實”：包括華為自1988年起迅速發展的情況；華為創始人兼總裁任正非曾在中國人民解放軍服役；上世紀90年代末，美國情報機構認定華為是伊拉克空軍防御系統纖維光學設備的提供商；2007年間幾家西方媒體對中國軍方攻擊德國和美國政府電腦系統的猜測性報道……最后的結論是——“這些公開證據明確顯示了，涉及華為的收購交易威脅到美國的國家安全，因此，CFIUS不應批準。”

雖然這份議案至今沒有拿到臺上去辯論或投票表決，給CFIUS的政治壓力卻不容小覷。

到了2008年1月，眾議院能源和商業委員會主席約翰·D·鄧吉爾（John D. Dingell）及該委員會的其他三位議員又聯合致信財長保爾森，就華為公司及其收購事項列出了十多個問題，要求CFIUS作答。問題之一是：“如果CFIUS認為華為與中國軍方沒有聯系，請提供詳細的解釋。”

律師麥克泰姆雷猜測，今年2月提起訴訟的兩樁涉華間諜案，應當也加深了CFIUS的疑慮。

其一是美國司法部指控國防安全合作署的一位武器系統政策分析師通過一名58歲的美籍臺灣移民，將涉及美國臺灣軍售的加密文件非法泄露給中國。其二是司法部指控一位72歲的前波音雇員將包括太空梭、B-1轟炸機及重型運載火箭等在內的機密國防科技資料轉交給中國有關航天工業單位。

游說不力

美國眾達律師事務所北京辦事處首席代表陶景洲告訴《財經》記者，因為政治制度的差別，美方存在一種誤解，他們不認為這是單純的中國企業海外并購，而覺得是中國政府或者軍工領域無形的手在操縱。

陶景洲認為，美國政府可能擔心貝恩只是華為的一個工具，即華為才是這樁收購的主導者，它日后會從貝恩手中買下3Com剩下的股份。

但華為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高層告訴《財經》記者，“外界認為最后的接盤人肯定是華為，其實那樣行不通”，因為“貝恩最后的要價肯定很高，華為沒必要這么做”。

一位熟悉交易的人士否認貝恩在替華為做收購。“貝恩請華為來，因為華為帶來了價值。形成兩邊的協同效用，”他解釋說，“但有人戴了有色眼鏡。”

遺憾的是，盡管貝恩也采取了各種溝通和游說，但最終沒能摘下這副“有色眼鏡”。

據《華盛頓郵報》報道，貝恩資本雇傭了著名律師事務所兼游說咨詢機構艾金·崗波（Akin Gump Strauss Hauer Feld）來促成這樁交易。2005年夏，中海油185億美元競購美國優尼科石油公司時，重金雇用的就是這家公司。

從《財經》記者了解的情況看，三個交易方與CFIUS間的溝通的確存在障礙，如果有游說存在，這些游說工作也未能消除這些障礙。直至申請撤回，交易方都不確定美國政府的底線到底在哪里。

一位接近交易的人士說，整個申請非常不透明，美國政府方面從來沒有說得很明確。“他老說這個不行，這個不行，但從來沒有說過怎么行。”

另一方面，華為盡管是近年來最引人注目的中國電信設備商，在海外市場亦頗有斬獲，但公司至今沒有上市，其創始人任正非很少公開露面。據說，貝恩方面曾一度建議任正非接受媒體的采訪。

至于3Com方面，則由于近年來收益滑坡，差不多從2003年就停止了游說支出。

沒有華為還是只收購華三

3Com趕在45天調查期結束之前撤回申請材料，實際上，是延長了準備的時間。

3Com總裁兼首席執行官艾德加·馬斯利（Edgar Masri）表示：“我們對沒能與CFIUS關于交易達成一致感到非常失望。”他同時強調，3Com會繼續同貝恩和華為合作，并針對CFIUS的關注來考慮備選方案。

貝恩方面也表示愿意繼續談。但問題是，其一，不知道美國政府到底要什么；其二，考慮新的備選方案意味著又要重新開始同3Com和美國政府兩邊展開談判。這當中存在很多不確定因素。

貝恩能肯定的一點是，原協議無法通過，主要是因為華為的參股。但貝恩當初請華為參與收購，是因為3Com的主要資產就是原來與華為的一間合資公司“華三”，華為參股后會給3Com帶來很大幫助。

“另外找一個合作者是沒有用的，貝恩不需要錢。”接近交易的人士說。

其實，在3Com去年三季報中，馬斯利就解釋了3Com歡迎華為入股的原因。

華三數千名員工絕大多數來自華為，3Com除馬斯利擔任華三董事長，只派出CFO等少數幾名高層管理財務等事項，關鍵業務全部控制在華為管理團隊手中。華為本身是華三最大客戶，并由此占到3Com全部銷售額的30％。華三對華為的依賴事無巨細，連華三設在杭州的總部辦公樓都從華為租賃而來。

但2006年華為和3Com為收購對方在華三的股份展開競價，最終，2006年11月29日，華為同意向3Com出售所余49％股權，作價8.82億美元。

雙方且約定，2008年9月華三和華為之間“互不競爭”的君子協定失效。屆時，華為將不再受此條款約束，可自由進入華三的企業級數據通信設備市場。而現在華三工作的原華為員工及管理團隊，也可隨時返回華為。

“到時候，華為將有可能成為我們的競爭對手。”3Com在給SEC提交的文件當中寫道。不僅如此，由于華為已經不持有股權，完全可以減少在華三的采購量。這也是貝恩在這次收購中力邀華為加盟的原因。

《財經》記者從可靠渠道獲悉，雖然貝恩不排除在沒有華為的情況下收購3Com，但這樣的話，“22億美元的收購價格就顯得太高了。”

對于千方百計要保留華為的貝恩而言，更傾向的是另一種備選方案，即保留華為的參股，但全部放棄3Com在美國的業務，相當于只收購華三。

據《財經》記者了解，貝恩尚未就此方案與CFIUS正式溝通，但這個方案有可能會消除美國政府的疑慮，因為華三本就是中國業務。這是一個壯士斷腕的選擇，因為割斷3Com的美國業務，意味著失去了在美國的銷售渠道，整個收購效果將大打折扣。業界資深人士認為，3Com對華三倚賴過重，因而這一方案要獲得3Com同意也很難。

據悉，原來的并購協議的有效期是4月底，三方究竟如何抉擇，4月底前將見分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