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抑制內需為主線的宏觀調控政策將有望松動,人民幣加速升值將可能成為抑制通脹的最主要政策手段
美國經濟陷入衰退幾乎已成定局。美聯儲在短短幾周內果斷地降息125個基點,以期緩解經濟頹勢。我們預計,未來四到六個月,美聯儲還可能至少減息100個基點。就美國當前經濟形勢而言,聯儲的利率政策毫無疑問是恰當的。
然而,這一政策對其他一些國家的宏觀經濟管理卻可能構成嚴峻挑戰。如果一國的貨幣盯住美元,那么該國就等于把其貨幣政策“外包”給美聯儲。當美國通過大幅減息來貫徹擴張性的貨幣政策,該國的利率自然也就跟著降低,其貨幣政策環境也就變得和美國一樣寬松。
如果該國經濟也正在衰退,這樣的政策環境調整恰到好處。反之,如果該國經濟所處的周期位置與美國不一致,甚至正好相反,那問題就出現了。例如,如果該國經濟正處在過熱,經歷著通貨膨脹,需要的是緊縮貨幣政策。在這個時刻,美國大幅度降息就是火上澆油。
上面這個例子,有助于理解中國當前所處的國際經濟環境及其政策選擇。中國名義上是有管理的浮動匯率政策,在實際執行中是盯住美元緩慢爬行升值的政策(crawling peg)。當前人民幣匯率政策下,中國人民銀行執行獨立貨幣政策的空間非常有限。
所以,一方面,中國經濟正在承受著十幾年來最大的通貨膨脹壓力;另一方面,美聯儲大幅減息不可避免地對中國控制通貨膨脹帶來更大挑戰。在實踐中,這些挑戰有以下幾種具體表現。
首先,美國的大幅減息緩解了美國經濟滑入衰退的速度和程度,從而使中國的外需環境不至于迅速惡化。如果中國的出口和外貿順差仍然保持較為強勁的擴張勢頭,由此導致的外匯儲備的積累和流動性的創造,會在源頭上對貨幣供應和信貸增長持續構成壓力。
其次,美國減息使美元資金成本進一步降低。低成本的資金會更加活躍地在美國以外的地區尋找投資機會。同理,中國境內的資金將更不愿意流出境外。結果是,盡管中國資本賬戶管制仍然有效,資本賬戶項目下的凈資金流入的壓力將會有增無減。由此產生的外匯儲備和流動性創造,像揮之不去的外貿順差一樣,會加重貨幣和信貸的擴張壓力。
第三,美國的連續減息,直接導致中美兩國銀行間利率水平出現大幅“倒掛”,從而使中國央行干預外匯市場,并通過公開市場操作回收流動性的一系列操作的財務成本不斷增加。單從對調控成本這一非常現實的因素考量,也會使央行對加息多有顧慮。正是在這個意義上,中美利率倒掛程度越大,中國加息的空間也就越有限。
最后,美國的大幅減息會縮小美元與其他主要貨幣(如歐元、日元)的利差,從而導致美元周期性地大幅貶值。那么,在國際市場上,即使供求關系沒有發生任何變化,通常以美元為計價單位的大宗商品(如石油、金屬)價格也會相應攀升,這樣才能使因出售大宗商品而實現的實際(即剔除美元貶值影響的)購買力不發生變化。在這種情形下,就可能出現所謂的“輸入型通貨膨脹”。
所以,在中國現有匯率制度下,由于中美經濟正處在不同的經濟周期階段,美聯儲為了緩解經濟衰退而大幅度減息,卻給正在經歷通脹的中國帶來巨大的政策挑戰。在這一當口,呼吁美聯儲停止減息,無異于“與虎謀皮”。因為,美聯儲和任何其他國家的中央銀行一樣,其貨幣政策永遠會把本國經濟的利益放在首位。
我們認為,以人民幣升值抑制通貨膨脹,應該成為當前宏觀經濟管理中一個最重要的內容。以上討論的諸多挑戰皆源于一個關鍵問題:人民幣與美元聯系太緊密,從而使中國的貨幣政策過多地受制于美國的貨幣政策。尤其是,當前在中美兩國經濟周期不同步時,這一矛盾就顯得更為突出。解決的辦法,就是松動人民幣與美元的聯系。在實踐中,就是要加快人民幣對美元的升值速度。
對此,也有人持不同看法:美國經濟衰退遲早會對中國出口和整體經濟帶來不利影響。此時加速人民幣升值,豈不是會進一步加重對中國出口的負面影響?這不無道理。然而,我們的實證研究表明,外部需求減弱的影響要遠遠大于匯率升值影響,就對中國出口的不利影響而言,外需減少1%,相當于人民幣升值20%。
所以,此時此刻,盡管人民幣升值對經濟增長有其“弊”,人民幣升值對抑制通脹的“利”應遠大于這一“弊”。更何況,鼓勵內需才是抵消外部需求放緩,從而確保穩定經濟增長的根本對策。
正是基于上述分析,我們對下一階段宏觀經濟政策走勢的判斷是:以抑制內需為主線的宏觀調控政策將有望松動,從而一定程度上抵消外需放緩的不利影響;與此同時,人民幣加速升值將可能成為抑制通脹的最主要政策手段。
作者為摩根士丹利大中華區首席經濟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