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的一個春天,蕨菜熟了。
狀元楊升庵被貶往永昌(現在的云南省保山地區),過永平的博南山時,病倒在一位老農家里。
老農從土罐里掏出自家腌泡的蕨菜招待他,腌過的蕨菜條爽口適齒,沒川菜的麻辣,卻飽含沁鼻的醇酸。
楊升庵吃得上口,他再也沒回故鄉。
那時,父親也愛吃蕨菜,春天一來,常常帶我去采。
何處采蕨?鄉中土坡!
土坡上,蕨菜一片一片,柔柔的莖桿一點也不妨礙采捋之手,帶孢子的葉芽蜷曲著,頗似待放的花苞,那是葉苞。葉苞一旦撐開,葉羽舒展,就不適吃了,只能立在風中消受那殘余的清明雨。
不知怎么回事,我也成了采摘蕨菜的高手;妻曾說我的手一捋就是一把蕨。
說起來,我追求妻時,得到應允正是在采摘蕨菜的清明。
那天和她去上墳。她話少易羞,似乎只顧與家人忙著祭掃,把我冷落在一邊。生性木訥的我怕被孩子們邀去放風箏(因為總傷心風箏在清明天氣中的飄零),只好去采摘自己癡愛的蕨菜。
清風中,滿坡的柔荑被我的手一捋,就是一把收獲;那微微蜷曲尚未舒展的苞芽似她欲蹙未蹙的眉眼,靜靜復動動,身旁滿是。
她把我的收獲物放進溫水里一浸,換水后再浸泡個把鐘頭,然后去了蕨孢,切成小段,加上蠶豆瓣及佐料,下鍋一炒就成了一盤上桌菜。進口時潤唇溜齒,微苦而回甜,齒頰留香。
后來,她問我怎么想到去采蕨?我就把楊升庵、父親及蕨菜的牽牽連連一股腦兒告訴她,完了又反問一句:“那菜怎么做得那樣可口?”
“蕨菜,我也常吃。它汲了一坡的營養和一春的雨水,活得實,味道自然就耐嘗一些。”
那晚,她應允我去提親,品評性的理由一個:“你懂好的掌故,會說誘人的傳說。”
妻到了我家,把做蕨菜的要領講給了我。
蕨菜采摘后,去其首端的苞芽和末端的硬莖,浸在清水中三兩日,換水漂洗后切成段,配上蠶豆瓣,加上臘肉,佐以蒜泥、椒鹽,文火快炒七八分鐘即可出盤。
或者,把所采蕨菜用清水漂洗后,整條放入泡菜甕中浸泡,數日即出味兒。
兩種方式做出的蕨菜都適口提神。
現在,我在外鄉討生,每到春天,每到清明前后,妻的來信總說:“蕨葉已經苞芽舒展了,你女兒總嚷它像柔和的手……向爸爸招呢。”
又是一年蕨菜熟的時候,我的眼淚滴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