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大紅燈籠高高掛》是張藝謀在1991年執導的一部影片,該片以主人公頌蓮嫁入陳府后一年之內的生活為主要內容,展示了頌蓮與陳府上至老爺、下至丫環各種人物之間的關系,揭示了頌蓮悲劇性的命運?!洞蠹t燈籠高高掛》既可以說是張藝謀的代表作,同時也是張藝謀作品中思想表達的豐富性與電影語言的生動性、電影畫面的可視性結合得相當完美的一部作品。
關鍵詞 女性意識 覺醒 失落 悲劇命運 意象
《大紅燈籠高高掛》是張藝謀在1991年執導的一部影片,雖然這部影片還沒有經過足夠的時間檢驗,也許它不足以被我們稱為經典,但我們至少可以斷定這是一部優秀的影片,它是張藝謀作品中思想表達的深刻性與故事講述的生動性、電影語言的豐富性結合的相當完美的一部作品。許多年后的重新觀看,它仍舊能給我們帶來審美上的愉悅與快感。
(一)人物關系
電影首先給我們講述了一個相當生動的故事。它以主人公頌蓮嫁入陳府后一年之內的生活為主要內容,展示了頌蓮與陳府上下上至老爺、下至丫環各種人物之間的關系,揭示了頌蓮悲劇性的命運。頌蓮是作為陳家的四姨太進入陳家的,她首先要面對的是陳府的老爺。在陳府這樣一個封閉的封建大院里,他的話具有至高無上的權威,他是陳府大院至高無上的主宰,同時也決定著頌蓮的一切。頌蓮的年輕、貌美、女大學生的身份使她能夠暫時獲得老爺的寵愛,也使她獲得了在陳府的一些特殊待遇。其中有些是按慣例應得的,如點燈,錘腳、點菜,懷孕之后,早晚點長明燈。而有些卻是頌蓮所獨創和獨享的,如點燈之后將早飯端回去吃.這說明老爺曾經是非常寵愛頌蓮的。但電影卻沒有更多的來展示兩個人作為夫妻之間的感情交往。頌蓮是如何獲得老爺的寵愛的,電影沒有更多的交代。只能留給觀眾去想象。從實質上來講,老爺同頌蓮之間的關系是一種典型的上與下、主與仆之間的關系,在這一點上,頌蓮與老爺之間的關系,同其他太太與老爺之間的關系是一樣的。電影里,對老爺的具體形象沒有做過多的刻畫,甚至是在電影里,老爺幾乎沒有一個正面形象,觀眾只是從他的聲音、動作、他的模糊的身影當中感受到他的存在。他在電影里幾乎是作為一個符號而出現的,是作為所有在陳府大院里生活的女人的主宰而出現的。雖然他在電影里幾乎沒有一個正面形象,但他的威嚴、他的至高無上的對女人所持有的生殺予奪的大權卻表現的異常清楚。
其次,電影還展示了頌蓮與其他幾位太太之間的關系。首先是與大太太之間。大太太在電影里被設置成一位年紀較大、清心寡欲,整日不涉世事、吃齋念佛的人。從她在電影里所起的作用上來講。在陳府的上上下下,她已經不再被當成女人來看待了,她已經成了老爺權威的一個補充。她同其他太太之間已經不再是一種平等的關系,而是一種自上而下的關系,她對其他太太同樣具有形式上的至高無上的權威。在電影里,大太太不是作為女性的性別被突出的,更多的她已經成了女性性別的一個異化,成了老爺對其他女性進行壓制與管理的一個補充。所以在電影里,當老爺不在家的時候,大太太則行使了類似老爺的權威,如裁定對雁兒的懲罰、命令給頌蓮灌藥等等。
頌蓮與二太太卓云之間則是一種實質上的對立關系。卓云在電影里被塑造成一位菩薩臉而蛇蝎心腸的人。她同頌蓮之間的關系在電影的前半部分被設計成暗斗,而到了后半部分則發展成明斗。在角色的性質上。她是作為頌蓮的對立面而出現的,具體表現在頌蓮處于一種清醒狀態,而卓云則處于一種不清醒狀態。當然這種清醒狀態指的是一種清醒的女性意識和一種作為人的獨立平等的意識。電影最終通過頌蓮對卓云的徹底的失敗表明在那樣的時代環境下清醒者的必然的悲劇性命運。
頌蓮與三太太梅珊之間的關系則是一種補充關系。她們都對自己的女性身份及作為女性的悲劇性命運有清醒的認識,只不過在清醒的程度上,頌蓮是完全的清醒,而梅珊是一半清醒。這是因為在角色的定位上,頌蓮是一位由于家庭的變故而沒有完成學業的大學生,對知識的掌握使她在進入陳家后能夠對自己的女性命運有更為深刻的認識。而梅珊則是一位戲子,戲劇舞臺上的真真假假和戲劇所帶給人的虛幻的生命感受則使她在清醒的同時更愿沉浸在戲劇所造成的虛幻的想象當中。這些都決定著頌蓮的更為清醒的狀態。因此雖然她們都意識到了自己的悲劇性的命運(梅珊:我們這種人都是一回事頌蓮:女人還不就那么一回事),但頌蓮的感受與思考更為深刻(女人還不是老爺身上的一件衣服,想穿就穿,想脫就脫……人和鬼只差一口氣,人就是鬼,鬼就是人……在這個大院里,人算什么東西?像狗、像貓、像耗子,就是不像人)頌蓮最終反抗的失敗,證明在那樣一個封建的大家庭中、大氛圍中清醒者的悲劇命運。而梅珊的死則是頌蓮悲劇性命運的一個補充,更加重了清醒者命運悲劇性的必然性。
雁兒在電影里是頌蓮的丫環。她同頌蓮既是主仆,又同為女人。她的悲劇既是頌蓮與梅珊悲劇的補充,同時在電影里。她又起著聯系頌蓮與卓云(做布人咒頌蓮、向卓云告密,頌蓮的假懷孕被發現),推動情節發展(使頌蓮的命運急轉而下),豐富劇情內容的作用。雁兒也做著點燈、錘腳的夢,說明女人的思維被固化、女人的命運被定位。雁兒同頌蓮、梅珊處在同樣可悲的境地里。從人物的功能上來講.她們在電影里應當是同命相連的,但實際上她們卻相互殘殺。卓云不清楚自己作為女人的悲哀。成為封建力量殘殺女人的幫兇。而頌蓮則是在清醒的狀態下糊里糊涂地做了惡勢力的幫兇,直接造成了雁兒和梅珊的死亡。
電影通過對大宅院里一系列女性命運故事的講述,最終揭示出在封建的文化氛圍中男性、男權對女性的壓制與扼殺,揭示出女性命運的悲劇性的本質。在這個大宅院里,頌蓮清醒過、掙扎反抗過,大宅院見證了她曾經的憤怒的呼叫,但最終她仍舊被封建勢力吞沒了。梅珊也消失了。而缺乏女性清醒意識的卓云與被男性異化的大太太則在大宅院里獲得了生存的一席之地。但無論是頌蓮和梅珊,還是卓云與大太太,她們的女性身份則注定了她們命運的同樣的悲劇性本質。
(二)情節分段
電影在情節設計上通過季節的轉換(夏天一秋天一冬天一夏天)將整個故事分為了四大塊來講述頌蓮在陳府命運的變換。頌蓮是在夏天的時候被娶進陳府的,在這個夏天,頌蓮基本上處于一人得寵的狀態,但其中也有一些插曲,比如因為老爺摸了雁兒,頌蓮生氣,不理老爺,這預示著頌蓮在得寵的時候即潛伏著危機。而她被梅珊叫去打麻將。則錯過了同老爺和解的最佳時機(老爺見頌蓮不在,吩咐點二院的燈)。死人屋的意象在這一階段即出現,預示著頌蓮最終悲劇性的命運。這時頌蓮同卓云表面上處于非常親密的關系,而同梅珊則處于明爭的狀態。秋天,因為笛子事件更加深了頌蓮和老爺之間的矛盾,因此,在秋天這個本應是收獲的季節里,頌蓮卻沒有盼來她希望出現的事情(懷孕)。于是她只好假裝懷孕。被賦予日夜點長明燈的待遇。這一節,在頌蓮自己偽造的虛假的輝煌里,秋天落下了帷幕。這預示了頌蓮命運中最輝煌的時刻也是她的命運即將發生根本轉折的時刻,為悲劇埋下了伏筆。這時。她同卓云的關系也因發現布人、剪頭發風波而出現矛盾,同梅珊則轉向和解。從表面上看。似乎頌蓮最終的悲劇命運只是源于她的偽裝懷孕,但事實上,無論如何,頌蓮的命運最終都會走向悲劇性的結局。因為這是一個清醒者在這樣一個封建的大氛圍中的必然命運。冬天,頌蓮的假懷孕被發現,命運急轉而下,被封燈。之后,因為頌蓮的一系列言語和行為。直接導致了雁兒和梅珊之死。雁兒之死,使頌蓮既得不到老爺的諒解。又在下人中落下一個惡人的名聲。雁兒和梅珊之死也預示著頌蓮離她的悲劇性結局已經不遠了。在這一節里。死人屋的意象多次出現,加深了頌蓮命運的悲劇性氛圍。在這一節里,頌蓮因為說出老爺等人殺死梅珊的真相,被老爺定位為瘋了,頌蓮在大院里已經徹底喪失了她生存的地位,因此她只有在梅珊的屋子里,才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預示著現實當中自我的喪失,只有在死人的世界里才感受到存在。第二年的夏天,頌蓮徹底瘋掉,結束了對她悲劇性命運的講述。此時五太太被娶進門,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女性命運的悲劇。
(三)意象運用
電影里用的最多的一個意象就是紅燈籠,點燈一滅燈一封燈,預示著人物命運的轉換。紅色則既象征輝煌、喜慶,又預示著壓抑和陰森,它預示著人物大喜大悲、大起大落的命運沉浮。另外還有死人屋的意象,一再的預示人物最終的悲劇性結局。大宅院的高大、幽深、封閉、逼仄、狹窄、曲折,門之厚重都預示了封建力量的強大和無法突破。頌蓮第一次進陳府大院時,在一面刻滿禮義道德的匾額的背景下出現,也象征了封建力量對人物的壓制與扼殺。封燈的罩子(沉重的木箱、歷史的灰塵、繡著龍紋的威嚴、黑色的肅殺的氣氛)象征了封建力量的強大和威嚴。管家一再向頌蓮重申的“老規矩”表現封建力量的強大與頑固。宋媽口里的“瑞雪兆豐年”則表明人物語言與主人公命運的反差,預示著頌蓮命運的冬天已來臨,而且積雪久久不化,命運被寒冷籠罩。梅珊死時。大雪的意象,潔白罩住了罪惡,也呼應了宋媽的“瑞雪兆豐年”。
(四)聲音運用
電影的背景音樂用的是梅珊的京劇伴奏,給人一種整體上的輝煌與蒼涼之感,符合人物命運的大起大落。人物命運出現轉折時、劇情的關鍵處用到越來越急促的音樂。給人以緊張之感,預示人物命運的急轉而下。另外電影中錘腳的聲音在深深的大宅院里回響則既是人物性意識的貫穿.同時又決定著人物的命運。頌蓮開關門的厚重的聲音表現了封建力量的強大,壓抑、沉悶,對年輕頌蓮的一種無情扼殺。
(五)同原作的比較
好的電影離不開好的劇本。《大紅燈籠高高掛》改編自蘇童的《妻妾成群》,《妻妾成群》本身是蘇童小說中非常優秀的一篇作品。張藝謀為了使故事能夠更好的適于銀幕表達,對原作進行了一系列的改變。背景:原作江南水鄉,電影改成喬家大院。風格:原作陰柔細膩,南方風格。電影厚重,北方風格。情節:原作,以性意識為主線。頌蓮與老爺之間是一種男人和女人的關系,突出頌蓮的爭寵:電影。則是本質上的上下關系,更突出老爺對頌蓮的支配與主宰,頌蓮的清醒的反抗。原作,造成頌蓮命運轉折是由于老爺五十歲大壽,頌蓮親吻老爺。頌蓮沒參加生日宴等一系列小事。電影中則是由于假懷孕。突出人物命運轉折的必然性。原作中,頌蓮與大少爺飛浦,關系曖昧(賞菊、吹笛子、與母親爭吵、祝壽),飛浦是小說中的一個重要角色,使頌蓮的命運與人生經歷更加復雜,小說內容更加豐富。電影中,飛浦則可有可無,只是通過他引出頌蓮和老爺之間的笛子事件,寄托了頌蓮對自己青春歲月的緬懷、追念。他同頌蓮之間的關系。留給觀眾去想象(頌蓮:你也騙我,出去、你出去)。使情節單純、明晰。另外原作中死人井對頌蓮的召喚給整個作品帶來神秘氛圍,電影中則被處理成頌蓮的好奇。意象:原作死人井,突出陰森之感,神秘氛圍:電影死人屋,更直觀,更能給人以壓迫感。紅燈籠,錘腳等則屬電影獨創,直觀。能夠表現人物的性意識。
近些年來,張藝謀的電影越來越走向形式上的登峰造極,但觀看之后。除了滿眼的輝煌與壯觀之外,能夠留給我們沉思與品味的東西越來越少,因此從這個角度上講,《大紅燈籠高高掛》應該可以說是迄今為止張藝謀的電影中最優秀的一部,是其中思想性與藝術性與可視性結合的最完美的一部。當然,也許以后張藝謀會有更好、更優秀的作品奉獻給廣大的觀眾,我們對此滿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