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音樂是影視作品中廣泛運用的聲音類型,然而古典音樂配樂是個謹慎之舉。音樂劇《交響情人夢》挪用了豐富的古典音樂作為配樂,其音樂敘事呈現可以從無源音樂和有源音樂方面進行分析。
關鍵詞 古典音樂 配樂《交響情人夢》有源音樂 無源音樂
音樂是人們在觀看電影時最早聽聞的聲音形式,今天的影視藝術,音樂仍然是影視作品中廣泛運用的聲音類型。一般說來音樂在影視中有兩種配樂類型:一是專門為該片作曲;二是選擇現有的音樂,將音樂應用于各個場景上。前者稱為創作的配樂,后者稱為挪用的配樂。《交響情人夢》是一出反映大學生生活的音樂劇,除運用創作的原聲作為配樂,劇中更為挪用了大量的古典音樂進行配樂。本文關注于后者。
《交響情人夢》由日本富士電視臺于2006年10月首播,片長11集,根據同名漫畫改編。該劇的熱播在本土引發古典音樂潮,其后同名TV動畫,電子游戲也相繼問世。該劇圍繞一位出生于音樂世家的公子千秋真一和一位音樂天才兼生活白癡野田惠(常被叫做野田妹)的愛情故事,用幽默的筆觸描繪了一群音大大學生的生活。筆者選取部分古典音樂配樂片段從以下方面進行分析以示讀者。
一、無源音樂之敘事
無源音樂即指影視作品中不能提供聲源依據的音樂,屬于畫外音樂。如今的電影電視劇中的音樂絕大多數為無源音樂,因為無源音樂更能表現創作者的主觀色彩。《交響情人夢》中除用專門創作的音樂作為動機和渲染情緒外,在畫外音上還做了比較大膽的舉動,即挪用古典音樂配樂。一般認為,影視作品中挪用古典音樂是應該謹慎的。自有聲電影問世,傳統的觀點是電影音樂(無源音樂)是附屬于形象的,好的電影音樂是不為人所注意的,是“聽不見的旋律”。音樂太好或太差,都有可能攪亂和引開觀眾對情節的關注。有研究表明“是挪用的音樂而不是創作的音樂更多令人注意到音樂的存在。因為觀眾常常認出它是挪用的并將其置于一定的文化空間,同時也由于隱含的制片者精挑細選的緣故,這種音樂比起其他音樂來給人的印象更為深刻。”早期許多以古典音樂為電影配樂的作品被視為粗制濫用,正如一位電影工作者表白:“我們謀殺了莫扎特、格里格、巴赫、維瓦爾第、比才、柴可夫斯基與瓦格納——所有未有受版權保護的音樂都被我們偷竊了。”當然,古典音樂作為配樂也有佳作問世。如庫布里克的《2001太空漫游》,舍棄創作的音樂而采用古典音樂配樂為電影史上震撼之舉。
電視相比電影而言,其問世之時已包含著聲音要素,兩者遵循著許多共同的藝術法則。但是,通常認為電視劇不具有電影故事片的高度藝術性。受眾層面也有差異,因而電視劇更強調通俗性。一般認為,交響性、哲理性的古典音樂在電視中難以施展。然而。“藝術創作卻是誕生于這些法則全部曲折斷裂之際”,《交響情人夢》因為挪用大量的古典音樂反成其特色,也因此吸引眾多音樂愛好者,并使辨識古典音樂如游戲一般有趣。我們從中可以欣賞到氣勢磅礴的交響樂《捷克組曲》(勃拉姆斯),又可以聆聽到抒情的鋼琴練習曲《離別曲》(肖邦),而這一切又是多么的與劇中所要表達的意義協調。劇中有許多片斷引人注意,其中有場戲一直難以釋懷,將之變成如下文字。
莫扎特那簡單而優美的旋律,猶如天籟,配合著傍晚時分暖色調畫面,在這音畫結合的瞬間。呈現出一種具有永恒的藝術境界。恰如“遙遠之物的獨一顯現,雖遠,猶如近在眼前。”畫面與聲音的交織一如宗白華之“靜照”,又如本雅明之“靈光”。宗先生云:“藝術心靈的誕生,在人生忘我的一剎那,即美學上所謂的‘靜照’。靜照的起點在于空諸一切。心無掛礙,和世務暫時絕緣。這里一點覺心,靜觀萬象,萬象如在鏡中,光明瑩潔。而各得其所,呈現著它們各自的充實的、內在的、自由的生命,所謂萬物靜觀皆自得。這自得的、自由的各個生命在靜默里吐露光輝。”本雅明言:“靜歇在夏日午后,沿著地平線那方山的弧線,或順著投影在觀者身上的一截樹枝——這就是在呼吸那遠山、那樹枝的靈光。”下面我們一起來重拾這一片斷,體會由之帶來的心靈悸動。
(室內)千秋和野田妹的莫扎特D大調雙鋼琴奏鳴曲K488合奏成功。
谷岡老師(鼓掌):太棒了,太棒了,總算越過障礙了(之前老師以指導學妹為理由要求他們練習這首雙鋼琴奏鳴曲)。
千秋:咦?
(室外,傍晚時分)
千秋獨白:原來不是指導學妹而是為了我所上的課啊。
(音樂漸起)老師畫外音:天才鋼琴莫扎特在他的一生之中只做了這首兩臺鋼琴合奏的樂曲。
(鏡頭轉到室內)老師:雖說是為了有才能的弟子而做的,其實是因為面對她的緣故莫扎特本身想單純地享受音樂吧。
(鏡頭回室外)千秋獨白:那個狡猾的老師。
野田妹:我的心蹦蹦跳好想撲到學長的懷里。這樣是……墜入情網了?
千秋(夸張動作):不是,不是這樣
野田妹:但是我心頭一陣絞痛。
千秋:聽好,今天只是恰好順利而已。那樣的演奏是不會被認同的,不照譜面而彈是會被排除在比賽之外的。
野田妹(笑):我去參加比賽?
千秋:咦?你在說什么?
野田妹:我才不會參加比賽。
千秋:那為什么要進入音大,每天練習呢?
野田妹:我想要當幼稚園的老師
千秋:這是你的夢想嗎?
野田妹:是的。
千秋特寫(不可思議又幾分敬佩表情)。(音樂漸止)
伴隨上述對話的背景音樂是莫扎特譜寫的歌劇《費加羅的婚禮》中著名的《你們這些知道愛情為何物的女人們》詠嘆調。在整部電視劇中,無源音樂上采用有人聲的音樂惟有這首,在此處配上它,體現了導演的特別用意。從聲音技術層面來說,次女高音和簡單的和聲,沒有妨礙處于中低聲部的人聲對話的清晰呈現,同時女聲、弦樂和對話使得聲音在垂直維度上形成有著間歇豐滿的聲音“織體”。從水平維度看,在這場戲之前。兩人合奏的正是莫扎特的樂曲,合奏結束后隨著老師介紹有關這首樂曲的畫外音。漸漸地出現了這首由莫扎特譜寫的詠嘆調。如果導演的意圖僅在此,從形式而言。就聲音符號的能指而言,已然是一段不錯的配樂。
這里,本文嘗試進一步分析。想象一下。為什么選擇這首詠嘆調?優美的女次高音唱道:你懂得何為愛情?親愛的女士們/我的心充滿愛情/女士們,你們可知我的心充滿愛情/我的感受讓我告訴你/這是全所未有的悸動/連我都難以理解/我感到一股充滿欲望的情緒/同時帶給我歡欣和痛苦我很冷/但心里卻燃燒愛情/一會兒后/我又再度冷淡/我在找尋身外的另一半幸福/卻不知向誰尋覓/亦不知此為何物/我唉聲嘆氣/毫無辦法/我搖晃顫抖/不知所以/整天心神不寧/卻又歡喜承受這股愛的磨折/你懂得何為愛情?親愛的女士們……從內容上來看,女聲的唱詞恰恰呼應著野田妹的表白,并且,莫扎特譜寫的這首詠嘆調從聲音的旋律、和聲、節奏、力度等表現形式上無不契合演唱者角色所要表白的意義,由此可以得出該段音樂從內容上即符號的所指上來說與這場戲所要表達的意義和諧統一。
更深層意義上來說。該劇選用莫扎特的樂曲還暗合了一種境界:單純。天才莫扎特的音樂遠淡古樸,清幽典雅,至潔至簡,用來表現單純的無世俗欲望的音樂天才野田妹恰如其分。正是這種音畫結合的單純境界,帶來了空靈,在瞬間閃現出了機械復制時代逐漸消逝的靈光。
二、有源音樂之敘事
如果說劇中的無源音樂用于加強敘事功能,如營造氛圍、突出人物心理狀態、帶來剪輯連續感、強化戲劇效果等,那么劇中的有源音樂則直接參與敘事了。有源音樂,其聲源一般呈現在畫面之內,但也可能呈現在畫面之外,總之能使人感知聲源的存在。有聲影片問世初期,聲音的出現都是有源的,如人物對話聲、歌唱聲。當時的人們對唱詞和歌手嘴唇動作的完全一致,感到十分驚奇。時光流逝,如今有源音樂在配樂上的處理已臻于嫻熟。
《交響情人夢》因為情節需要,在劇中穿插了眾多的演奏場面,如練習和演出場景,表現了為數不少的經典音樂片斷。我們從中可以欣賞到貝多芬、莫扎特、勃拉姆斯、舒伯特、德彪西、拉赫瑪尼諾夫、史特拉汶斯基、薩拉沙泰以及格什溫等音樂家的經典作品片斷。這里選取阿峰小提琴補考片斷與讀者共賞。
阿峰補考貝多芬第五號小提琴奏鳴曲《春》(第一樂章)之際,擔任鋼琴伴奏的野田妹突然生病,千秋決定作為阿峰的鋼琴伴奏。
配合著兩人的演奏。音樂《春》(第一樂章)同步起,優美的又顯阿峰特質的小提琴聲和柔和的鋼琴伴音傳出。
(室外)野田妹(躺著喃喃自語):燦爛青春的喜悅和閃電。
(室內)觀眾席上的老師:雖然是春,卻……
千秋(獨白):真是的,叫他隨性地拉就照做,真是坦率的家伙,還是一樣亂來。不過。我要配合你讓你看看。
(室外,因遭受了打擊,搬著行李準備回老家的真澄聽見音樂聲,停步)
阿峰(獨白):哇,真厲害。他會在我想要他彈的時候彈。讓千秋來指揮,真會令人安心,真是舒服的旋律。
(主觀畫面:阿峰在花田中演奏)
(鏡頭回室內補考現場)千秋(獨白):啊,他也是野田妹的類型啊。
千秋(獨白):貝多芬小提琴奏鳴曲,第五號,《春》。貝多芬雖然為耳疾所苦,卻絕對不會放棄音樂,反而創作了明快幸福的音樂。忍受了痛苦寒冷的冬季之后。終于迎來了溫暖的春天。我的春天,也會來吧。
(室外)野田妹:盛開鮮花的花田……
真澄(來到考場外):果然,音樂真是美妙啊。
野田妹:你要去哪里?(真澄緊張發怒表情)我們的勝負還沒分出來。
真澄(放松表情笑):野田妹!
這時,作為畫外音的音樂《春》停止。
伴隨野田妹的微笑特寫,音樂又漸起,不過這次的音樂是美國作曲家格什溫的《藍色幻想曲》(經過改編的《藍色幻想曲》從中間樂段響起)。
畫面轉到室內,兩人演奏的慢動作。與音樂《藍色幻想曲》其中舒緩的節奏統一。
(隨著音樂的旋律,鏡頭轉向室外,阿峰補考通過……)
在這個片斷中,有值得回味之處。首先,從聲音的形式和功能上看,有源音樂《春》在劇中以畫內音樂和畫外音樂交錯進行,配合畫面,進行空間變換,分別起著直接敘事和加強敘事的作用。使得情節展開流暢生動。其次,聲畫結合上,因為表現逼真的演奏行為,采用用“米老鼠式”配樂,音樂與演奏動作節奏同步,以營造現場感氣氛。這僅為聲畫的表層同步方面在深層同步上,貝多芬的《春》象征了“痛苦寒冷的冬季之后,終于迎來了溫暖的春天”,預示著阿峰補考成功,將重新面對古典音樂,更預示著千秋經過一系列的挫折之后,他的希望即將來臨。另外,在該片斷的尾聲,配上格什溫的《藍色狂想曲》,鏡頭畫面的慢放與樂曲的速度節奏吻合,初看表面層次上似乎達到聲畫同步,但我們由上述劇情得知。并從畫內聲源上聽出該段音樂與畫面傳出的交響樂不符。為什么配上《藍色狂想曲》?該曲是該劇的片尾曲,與片頭曲貝多芬《第七交響曲》同為主題曲。它是格什溫將爵士音樂注入交響音樂的杰作,在劇中是對喜歡將古典音樂自由演繹的野田妹和阿峰們之類的隱喻。在此處的聲畫結合上,貌似表層意義上的同步,卻是表層意義的非同步(非樂器所發出的聲音)。然則深層意義上的同步,形成一種新穎的意味,正恰似創新的《藍色狂想曲》賦予人的新奇感受。至此,有源音樂轉化為無源音樂……
作為敘事的藝術,時間是一個重要因素。在補考片斷中,屏幕上進行的時間長度約3分40秒,這個長度包含了有源音樂《春》和無源音樂《藍色幻想曲》的進行時間,音樂《春》只進行了不足3分鐘的時間(約2分52秒)。實際上,貝多芬《春》第一樂章的長度約7分37秒。用少量敘事時間長度來表現音樂作品的演奏,惟有剪輯。“組合、剪接,干擾了時間的流程。打斷了它,而同時卻用賦予它一些新的東西,時間的扭曲可以成為賦予影片節奏表現的手段。”補考片段只取音樂開頭樂段。而在該劇最后一集里的薩拉沙泰《卡門幻想曲》小提琴協奏曲的表演中。其聲音各選取樂曲的開頭和結尾樂段共2分07秒長度。中間用上人聲過渡、畫面切換等方法自然流暢組接來表現長達12分44秒之久的事件時間。
在音畫結合上,除精確細微地運用聲畫同步形式,劇中亦采用電影大師們青睞的聲畫對位形式,如一個小小的細節:在第二輪預賽中。當野田妹的師兄演奏結束,一位評委對正在打瞌睡的奧克萊爾教授說:“多有熱情呀!”如果不了解演奏者表演的鋼琴曲,觀眾可能不能理解導演的用意,因為那位仁兄演奏的正是貝多芬的《熱情》奏鳴曲!
值得一提的是,該劇通過有源音樂,去引導觀眾對古典音樂的理解,如劇中展現新樂團演奏莫扎特C大調雙簧管協奏曲K314的戲。通過情節的發展。我們看到一個由“銀色”的莫扎特(新樂團初次練習合奏,千秋佩服成員們的技術高超,但察覺出聲音缺乏點什么)轉變成融入了情感的“粉紅色”的莫扎特的過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劇中的有源音樂除擔任敘事的角色外,還賦予了一定的教學啟蒙功能。
結語
“敘事并非僅僅借助視覺的手段構筑出來,音樂也是將敘事信息送給觀眾的程序中的組成部分。”古典音樂先于影視藝術產生,在20世紀被現代音樂的沖擊日益消退的時候,卻與大眾藝術結合,古典音樂被賦予了新的敘事意義。《交響情人夢》中古典音樂經后現代演繹,更產生了特別的敘事意義。
正如電影《2001太空漫游》使理查德·施特勞斯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令大眾熟悉,《交響情人夢》里的古典音樂也被觀眾感知和欣賞,打破了大眾對古典音樂高貴嚴肅的刻板印象,大眾傳播的娛樂功能與教育功能得以巧妙結合。該劇除在日本本土獲得諸多榮譽外,并在2007年8月舉行的第二屆首爾國際電視節上獲得最佳導演、最佳迷你短劇、最佳音樂監制三個獎項。想當初,該劇因為片名被譯成一個不能免俗的中文名字(英文名為Nodame Cantabile,意為“流暢的野田妹”)。險遭筆者輕視。對于其中的古典音樂配樂,筆者挪用劇中的喝彩聲:Brav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