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睜了眼看”為“小說大省”正名

摘要 文學史家的集體輕視，獲獎情況的差強人意，尤其是所獲大獎的蹊蹺，都說明“小說大省”的帽子不適合于陜西這顆“腦袋”。小說界，乃至文學界應對這種名立而實未從的現象有所警覺，陜西小說界更應努力做到名實相副。

關鍵詞 “小說大省”陜西小說文學史獲獎

陜西一向以“小說大省”自居。但循名而責實，“小說大省”的帽子并不適合于陜西這顆“腦袋”?！懊咚悦麑嵰?，實立而名從之，非名立而實從之也?！薄百F名乃所以貴實也”。(徐干《中論考偽》)因此，筆者借用魯迅先生雜文的題目做論題，為所謂的“小說大省”正名，意在提醒小說界。乃至文學界睜了眼看這種名立而實未從的現象。從而有所警覺有所反思，并在文學評論。以及對外宣傳對內報道等各方面盡力做到實事求是。

睜了眼看，文學史家早已集體輕視了陜西小說。被公認為學術成就很高的《中國當代文學教程》(陳思和主編)論述了七十多部作品。涉及陜西小說的只有路遙的《人生》和賈平凹的《商州初錄》。同樣具有很高學術成就而影響更為廣泛的《中國當代文學史》(洪子誠著)，以四章的篇幅論及“文革”前十七年的小說，卻僅僅把“柳青的《創業史》”設為一節：以三章的篇幅論及80年代的小說。卻僅僅在“市井、鄉土小說”一節中涉及賈平凹，而且給予了其“商州系列”小說“難以擺脫視域上的單一性”和“人物、故事上的重復”等否定性的批評：以一章的篇幅論及90年代的文學狀況，卻僅僅在論及市場化給予文學的影響時，以舉例的形式、用半句話涉及陜西小說：“例如《王朔文集》的出版，《北京人在紐約》、《曼哈頓的中國女人》等‘移民文學’熱，《廢都》、《白鹿原》等小說的出版所形成的‘陜軍東征’等?！币徊俊拔樟私陙懋敶膶W研究成果”，“體現了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水平”的中國當代文學史“新稿”，在客觀介紹柳青的《創業史》時一句話三處出錯：“故事的發生地是陜北一個名叫蛤蟆灘的山村。主人公是一個叫梁生寶的退伍軍人”，使得陜西評論家不能不發出“實在令人大跌眼睛”的感慨。文學史的確不應出現常識性的錯誤，但事情的本身卻遠比常識性的錯誤更引人深思《創業史》是陜西作家及其評論家心中的經典性作品。而所謂的文學經典，在某種意義上說，就是能給讀者留下終生難忘的印象，且能經受住大浪淘沙考驗的作品，就是讀者百看不厭而時時刻刻都有思想啟迪和審美愉悅，都能感受到心靈在遭受重重撞擊的作品。遺憾的是《創業史》根本不夠格。于是。在因為某種非學術、非審美的原因而不得不將其塞進文學史時，文學史家流露出怠慢情緒，甚至以漫不經心的態度對待它，雖然不嚴肅不正常，卻也不難理解。進而言之，文學史家之所以集體輕視陜西小說。不僅在于《創業史》之類的小說并非什么文學經典，更在于《創業史》之后的陜西小說并沒有為當代文壇提供多少真正具有沖擊力的“新鮮貨”。因為任何文學史都不可能不關注文學的發展，都不可能不把是否率先和真正推動了文學的發展作為判斷一部作品能否“入史”的標準。缺乏開拓、創新所帶來的新穎性、沖擊波，只會重復已有的作品，如《平凡的世界》和“商州系列”小說，甚或只能在非健康、非正常的推波助瀾方面“大顯身手”，如《創業史》、《白鹿原》和《廢都》，這樣的小說即使獲獎或擁有為數眾多的讀者，也難以進入文學史家的視野：即使因為某種非學術、非審美的原因進入了文學史。也難以逃脫被文學史家怠慢的命運。

睜大了眼看，陜西小說的獲獎情況差強人意。在1978、1979、1980、1981、1982、1983、1984、1985～1986年的八次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的178篇獲獎作品中，陜西5位作家的6篇作品獲獎(其中鄒志安2篇)，僅僅等于張潔、王蒙兩位北京作家獲獎數的總和(各有3篇作品獲獎。北京獲獎的還有李陀、宗璞、張承志、劉心武、張抗抗等一批作家)。若按當時的29個省市自治區計算，陜西作家的獲獎數只是達到了全國的平均數。在1977～1980、1981～1982、1983～1984、1985～1986年度全國優秀中篇獎的評選中，陜西只有路遙的《驚心動魄的一幕》(二等獎)、《人生》獲第一、二屆優秀中篇獎，但兩獲殊榮的作家比比皆是，如王蒙、李存葆、諶容、王安憶、張承志、蔣子龍、張一弓、汪浙成和溫小鈺等，而從維熙、鄧友梅更是三次獲此殊榮。四屆魯迅文學獎陜西只有紅柯的短篇《吹牛》、葉廣芩的中篇《夢也何曾到謝橋》榜上有名，加起來等于江蘇作家畢飛宇(《哺乳期的女人》獲短篇獎、《玉米》獲中篇獎)或者河南作家閻連科《黃金洞》獲中篇獎、《年月日》獲短篇獎一個人的獲獎總數，而黑龍江的遲子建更是三次獲此殊榮(《霧月牛欄》、《廚房》獲短篇獎，《世界上所有的夜晚》獲中篇獎)。六屆茅盾文學獎陜西只有《平凡的世界》、《白鹿原》獲獎，而北京作家張潔的作品則兩次榜上有名《沉重的翅膀》、《無字》分別在第一、六屆上獲獎。在作家們普遍引以為榮的新時期優秀短、中篇小說獎上的獲獎數未能躍居前列，而在魯迅文學獎、茅盾文學獎這樣的大獎項上，“小說大省”的獲獎總數不僅等于江蘇或者河南作家一個人的獲獎數，還匪夷所思地分別少于或等于女作家遲子建、張潔的獲獎數。當然，“時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樣”。問題在于古往今來，陜西始終盛行“大男子主義”，而陜西作家的言談中、作品中更是經常流露出男尊女卑、郎才女貌之類思想意識(諸如賈平凹不顧女兒的存在而發出父親死后自己便“空前絕后”了的哀嘆，路遙《人生》中郎才女貌的敘事模式等)，但迄今為止，陜西的一群作家卻“敗”在了外省市倆女將的筆下。英雄氣短啊，即便怒發也難以沖冠。“小說大省”這頂帽子不適合于陜西這顆“腦袋”是再明白不過的事實。

睜圓了眼看，陜西作家所獲的大獎相當蹊蹺。蹊蹺得讓人不敢恭維。陜西作家獲茅盾文學獎后，其“責編”都義不容辭地發表了高見：《平凡的世界》華夏版的“責編”陳澤順認為獲獎帶有“偶然性”，“與‘89風波’有直接關系。在當時的政治環境下，一部分比較‘講政治’的評委認為這是一部正正經經的現實主義作品，而比較‘講藝術’的評委認為，這畢竟不是一部‘政治化’的作品。雙方評委在這方面達到了一致。如果不是特殊的政治事件改變了文壇的標準傾向，這部作品未必能獲此殊榮?！薄栋茁乖返摹柏熅帯焙螁⒅握J為“在中國的國情之下，在關鍵的時刻做適當的妥協，可以達到更重要的目的，而且對中國當代文學的繁榮有好處，我認為是可以接受的。不要過多去苛求或責難作者，應該說陳忠實修改《白鹿原》，比柳青修改《創業史》要好得多了?！倍稄U都》獲法國“費米娜文學獎”后，賈平凹在慶賀座談會上的發言更是耐人尋味：“我并不要做持不同政見者，不是要發泄個人的什么怨恨，也不是為了金錢。我熱愛我的祖國，熱愛我們民族，熱愛并關注國家的改革，我以我的觀察和感受的角度寫這個時代。但我的這種憂患常常被一些人曲解或者先入為主地去閱讀我的作品。這是我的悲哀。但我堅信，文學是講大道的，需要時空的檢驗?！眱晌弧柏熅帯辈患s而同地強調了“中國的國情”，亦即“當時的政治環境”。但世界上“無一社會制度允許充分的藝術自由。每個社會制度都要求作家嚴守一定的界限”，而“社會制度限制自由更主要的是通過以下途徑：期待、希望和歡迎某一類創作，排斥、鄙視另一類創作”，“甚至文學獎也能起到類似的作用”，并非只有中國才獨具如此特色。姑且不論評獎時《白鹿原》尚在胎中的“修改”是如何“好得多”，單就陳忠實捧出子虛烏有的“修訂本”的行為本身而論，也只能視為對評獎制度的獻媚，而所謂的“妥協”事實上也達到了所謂“更重要的目的”：獲獎。至于一部作品的獲獎，是否就“對中國當代文學的繁榮有好處”，姑且不去管它，但斷言《白鹿原》的獲獎引發了文學中性描寫的嚴重泛濫，則不能說毫無根據、毫無道理。相對于陳忠實臨時抱佛腳的遲鈍，路遙則顯得較為精明和自覺。換言之，與其說“講政治”與“講藝術”的評委因“特殊的政治事件”而“達到了一致”，倒不如說路遙的創作早就具備了使雙方達到一致的條件。拋棄高加林“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激憤，甚至拋棄其悲劇性的宿命。在直面黃土地上苦難人生的同時?！俺晒Φ貏撛炝藶跬邪钍降囊庾R形態幻覺”，亦即“《平凡的世界》里那套扎扎實實的現實描寫背后有一種光明樂觀的信仰：聰明、勤勞、善良的人最終會豐衣足食、出人頭地、光宗耀祖”，而這套信仰“在一個‘后革命’的時代正是政府倡導、老百姓普遍接受的主流意識形態”。就此而言，《平凡的世界》不僅是放大了的《人生》，而且是將平凡世界的政治文化環境美化、幻化之后的特殊人生，作家所堅持的并非現實主義、批判現實主義，而是自前蘇聯傳入的“包含著革命浪漫主義精神，也就是對于那以現實的發展為基礎的未來前途的革命幻想”的所謂社會主義現實主義。孫氏兄弟能一如既往地得到大人物的賞識和幫助，還能像中國的董永、西方的灰姑娘那樣得到仙女或王子的愛情。不幸的是，這種現實主義“好話說盡，好夢做全，睜開眼睛，還不是一場大夢！”中國文學、中國讀者早已深受其害。高加林沒有孫氏兄弟幸運，現實主義的《人生》卻比社會主義現實主義的《平凡的世界》成就更高，文學史家之所以青睞前者而漠視后者，其奧妙在于此。至于《廢都》。問世后的確遭遇了不少尖銳潑辣的批評，但迄今為止，無一批評指責作家不愛國，或者斷言作家是持不同政見者。賈平凹之所以強調這些，揭穿了說，乃在于《廢都》獲獎以及他自己被《法國新觀察》雜志評為“世界最杰出的十位作家”有著90年代的特殊國際背景。作品被中國讀者“曲解或者先入為主”地誤讀了。自己被中國人誤解了，賈平凹堅信“時空的檢驗”，但在經過“時空的檢驗”之后，大洋彼岸的“藍眼睛”不僅正讀、正解，而且還頻頻為其頒獎時，他卻在指出獲獎對校正中國讀者誤讀的作用的同時。又亮出了自己的“三不”“三熱愛”原則，這繞來繞去的一團亂麻，似乎只有能掐會算而且樂此不疲，并深信不疑的賈平凹本人才能理順。

當然，“作品的意義并不在獲獎”。這個道理人所共知，賈平凹也曾如此這般地說過。但《白鹿原》獲茅盾文學獎后，陜西作協、《西安日報》、《西安晚報》在大峽谷休閑俱樂部聯合召開獲獎座談會時。賈平凹不僅強調“獲獎重在給作家有限的生命中一次關于人格和文格的正名”。而且宣稱“上帝終于對忠實發出了微笑，我們全都有了如蓮的喜悅”。眾所周知，“所謂中國文學的影響在法國不超過100個人圈子里的影響，出了這100個人沒有人知道中國文學”，而《廢都》獲法國女評委評出的“費米娜文學獎”時，西安文學界、新聞界與企業界“百余人”在北郊的桃花山莊舉行慶獲性的座談會，賈平凹在會上既聲稱“獲得這個獎對我來說，大體無所謂”，又強調“這個獎在外國，法國又是小說大國。它畢竟對校正這本書的誤讀有好處，為更多的一層人去讀。供作者產生一份寫作的自信”。中國讀者對中國小說的誤讀、曲解需要外國評委來“校正”，被中國讀者誤解了的中國作家及其作品需要由外國評委來“正名”，借用陜西某評論家的話說，賈平凹真不愧為“世界級的文學大師”呵。饒有趣味的是，在大洋彼岸中國文學的影響“不超過100個人”的法國獲獎，卻在陜西由“百余人”舉行慶獲性的座談會，這種滑天下之大稽的現象說明了什么?作品的意義在作家那里究竟意味著什么?“上帝”的“微笑”怎么就慷慨到如此的地步?……答案不言自明，恕不贅述。奉勸陜西作家：互聯網縮小了時空，中國社會生活的透明度也日益加大。國內外的各類獎項在國人心中“祛魅”(disenchant)已是既成事實，還是少干或不干“這個獎在外國，法國又是小說大國”之類拉大旗做虎皮的傻事為好。1827年歌德就曾說過：“在我們的遠祖還生活在野森林的時代”中國便有了傳奇文學。中國不僅是舉世公認的小說大國，而且是具有悠久歷史的小說大國，作為作家，應該具備這最起碼、最淺顯的文學史常識。

“必須敢于正視，這才可望敢想，敢說，敢作，敢當。倘使并正視而不敢，此外還能成什么氣候?！睂W習和繼承魯迅先生所倡導、所踐行的“敢于正視”的精神。使文學評論及其相關的各種宣傳報道取實于名，是文學界所面臨的首要任務緊迫任務。往小些說，使“小說大省”的帽子盡快地適合陜西這顆“腦袋”，是筆者對于陜西小說界的真摯期望殷切期望。否則，“萬事閉眼睛，聊以自欺，而且欺人”，“繁榮、發展中國文學”云云，永遠只會是一篇瞞和騙的官樣文章。